李天衢自知長子李繼志,雖然平常看來十分恭順,但他最大的問題在于沒有主見,而且也十分容易被別人的意見所影響。如若身邊有佞臣作祟,就很容易被奸臣潛移默化的操控。
就算方今魏朝還有開國皇帝執掌,先前也肅清了一批權臣黨羽...可是李天衢深知歷朝各代昏聵國君,有不少在沒繼位,亦或朝中仍有威望極高的輔弼重臣、宗親長輩耳提面命的教誨,也都是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可一旦掌握皇權,他們就像是沒了父母管束的敗家子,致使朝綱糜爛、國家動蕩。
李天衢對于自己的長子,就有這等顧慮。就算李繼志飽讀詩書、奉命惟謹,也全因為自己的老子時常管教。李天衢心說我在世之時,固然可以再鏟除一撥圍繞在子嗣身邊的奸佞小人...但我離世之后,你小子再無人管束,又會是什么樣子,又可能辨得清忠奸?
次子李繼弘,則與他大哥的性子截然不同,性情更為好動,也有一股闖勁。雖然自幼也被安排邸第學教師教其讀書寫字之時,這小子打瞌睡、走神溜號,乃至詐病逃課都是家常便飯...可好歹又挨了李天衢幾通教訓,起碼該念的書,也都沒有耽誤下來。
而且李繼弘更為好武,身體已經發育得孔武有力,開得弓、騎得馬,起碼在他這個年紀,應該已可說遠勝同齡人,只不過當然還不曾經歷真刀真槍的戰陣廝殺...而且李天衢教誨時,李繼弘也不似他兄長李繼志那般,唯唯諾諾的恭謹稱是,而是經常會提出質疑,似乎也是要刻意在自己父親面前,彰顯出一副天資聰穎,自有主見的模樣。
問題是,大人教育你不愛聽,說一句頂三句,總以為自己想得就是對的,這可就不是自有主見,而是性情頑劣了...而且李天衢也已察覺,李繼弘以大魏皇子自居,人還不大,可是擺起的架子,卻是越來越大了......
這次便是如此,李繼弘眼見自己的父親與夏魯奇切磋比拼。什么侍衛親軍馬軍都虞候,這等要職在武將眼中,固然是殿前司位高尊崇的要職,可是在李繼弘看來,就是他李氏皇家的家奴沒有什么分別。
區區一個武將,不知禮讓主子,哪怕你勝了一招半式,也當稱罪說恕臣冒犯...竟還敢說什么當朝帝君就是贏不得你,這還成什么體統?
至于夏魯奇剛和自家主公切磋罷了,結果就挨了二皇子李繼弘一通呵斥...他蹭的心頭火起,可好歹為官時日也久了,為人處世,也早已不是當年那個從軍未久,便敢指著執掌殿前司諸部禁軍的王彥章大喝“王鐵槍,與我單挑”那般的愣頭青......
與李天衢來往頻繁,即便是君臣有別,彼此相處的也不必太過客套見外。可是二皇子突然跳出來指責自己冒犯帝君,夏魯奇清楚也不便與他發生沖突,遂只得忍氣說道:
“微臣一時莽撞,實不該對陛下言語不敬......”
李繼弘聽了冷笑一聲,還待再做言語時,卻聽自己的老子忽然沉聲說道:
“且慢,朕與愛卿切磋,甚感痛快。而愛卿使盡渾身解數比試,也讓朕受益匪淺。這何罪之有,又何必陪不是?”
李天衢一邊說著,一邊轉頭又向李繼弘那邊看去:
“朕與夏愛卿較量身手,正覺盡興,哪有你多嘴多舌的份?”
李繼弘先是一愣,隨即立刻大聲嚷道:
“父皇乃是真龍天子,尊無二上,帝家威儀,又怎能容得下臣冒犯?兒臣只是以為,君臣無禮,而上下無別,皇家威嚴,不容有人觸犯。夏都虞候既為臣僚,也須知道規矩,這往重了說,乃是大不敬!兒臣出言呵斥,也是要讓他謹守君臣禮制,難道這還有錯么?”
什么真龍天子,他娘的還神龍斗士呢。
李天衢瞧著李繼弘那副倨傲自矜的模樣,更是氣不到一處來,又呵斥道:
“你若說朕該拘泥于君臣之禮,可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犬馬,則臣視君如國人;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孟亞圣所言,你倒忘卻了?
那些心腹臣僚不拘小節,卻并無不敬之意,朕能分得清,可是你行么?只是一味的以勢壓人,你以為便能讓眾臣敬服?你身為帝王家皇子,也不要以為便可凌駕朝中眾臣之上。
朕自興兵東征西討,歷經艱難險阻,如今成就帝業,也全賴眾卿出生入死,共保社稷國泰民安,而你不過是坐享其成,只是在宮中養尊處優,為國又可曾立下寸功?”
夏魯奇在旁,聽李天衢這一番言語說罷,也感到心里暖洋洋的...然而他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站在當場卻也顯得有些手足無措。畢竟帝君當著他的面,也是為他說話教訓皇子...夏魯奇也不便插嘴干涉,心里也正嘀咕著:
他娘的,這要是我家的小兔崽子沒大沒小,幾個大耳括子抽上去,先打一通再說...可終究我總不能對陛下說你這兒子欠揍,是該好好教訓一頓吧?
而李繼弘自問是看到了他老子失了顏面,當然要站出身來好好斥責那目無帝王威儀的臣子一番,結果卻被自己的父親好一通擠兌...他面色登時漲紅了起來,又羞又惱,忍不住便要發作...可是在自己老子面前,他也不敢太過放肆。
本來李繼弘以為,自己就算還有個兄長,可是魏朝嗣君的位子,到底還是會有他來坐。
畢竟那所謂的長兄李繼志是什么出身?他生母顧惜云,也不過是父親當年討滅朱瑾時,所納的他府邸中的侍妾,如今在宮中就算母憑子貴,還還不過只是個側妃...可是李繼弘心說我娘親可是魏朝正宮皇后,何況大哥他又是什么性情?平素那副俯首帖耳,那般懦弱的模樣我都瞧不起,父皇又怎會喜他?
至于三弟李繼靈,平時就喜歡些吟詩作賦、風花雪月的道道,貌相還帶著幾分胡人的特征...對于嗣君之位似乎也沒什么興趣;至于四弟李繼賢,年紀尚幼,應該也不足為慮。
不過長兄李繼志,畢竟被父皇安排為官歷練。李繼弘心說更要突顯自己的能力,近期也時常主動到李天衢面前暢論國家大事,不過在深宮中養尊處優,未經世事,李繼弘便豪言以往我朝打哪一場仗不夠圓滿,若是我統兵又該如何如何,就算是符存審、王彥章等開國名將,他也敢指指點點;針對國家政令,他也會說如果由我來主持,便當怎樣怎樣......
這在李天衢看來,自己這個二兒子有些用力過猛了。偏偏李繼弘要爭嗣君之位心切,對于他人的管教又十分敏感,自己父親明里暗里的敲打,他也聽不進去;而對于外界的否定,他第一反應便會是激烈排斥......
然而今日又被李天衢當著夏魯奇,與幾個小黃門的面一通教訓,李繼弘羞惱已極,更感到下不來臺。即便不敢對自己的父親撒潑耍渾、大發脾氣,可是李繼弘氣呼呼的,仍是不甘的嘟囔道:
“哼哼...兒臣也不過晚生了二三十年,否則也能成就一番事業。那些所謂的開國功臣,不過是恰逢其時投從父皇效命,又有什么了不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