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楊師厚,王建溝壑滿布的臉上戾氣似又多了幾分。畢竟以往他疑心麾下臣子會有反心,無論冤枉與否,寧殺錯、不放過,也只管一股腦清除隱患便是...可是楊師厚揮軍南征功成,卻拒不肯班師回朝,明顯已有不軌之意,偏偏王建又卻奈何不了他。
當初勾結兩川南部諸蠻酋長,而意欲入侵蜀地的大長和國反而先后潰敗數陣。國主鄭仁旻也再沒有機會息兵養民,偏安一隅,滇地全境淪陷,他于奔逃途中因驚悸而死,而周邊零零散散的領土,也已被蒲甘、小婆羅門、女王...等周邊諸邦瓜分,討伐的大長和比起原本的軌跡早了十幾二十年亡國,楊師厚當然也沒理由再統軍在外,而擁兵自重。手機\端一秒記住《》為您提\供精彩小說\閱讀 可是楊師厚這廝,卻在當年南詔國的東部重鎮,連結桂、黔、滇與安南諸地要道的拓東城(后世云南省省會昆明市)駐扎下來,甚至還大興民屯、加筑司署,也大有要在此地安家落戶的勢頭......
朝廷遣使催促,楊師厚也是以“方今大長和余孽尚未除盡,而滇地諸族民心尚未歸附。為保蜀朝南疆安寧,臣還不便北歸”為由,接連抗旨不遵。也與當年王建驅逐唐廷重臣,派兵扼守蜀道要隘,自據一方而切斷兩川與中原聯系的行徑如出一轍。
王建也曾打算過集結大軍征討楊師厚,可是他知道這也就意味著要與對方徹底撕破臉皮。對方統領舊部,又陸續招撫了些烏、白諸蠻各族的部落,如果徹底激怒了楊師厚,那么他也將成為一把抵在蜀國后方的尖刀。
麾下又有哪個心腹股肱,有能力與楊師厚那個昔日梁朝名將抗衡?王建掐指思算,卻悲哀的發現就連一個合適的人選都沒有......
不止是楊師厚儼然已經以云南王自居,王建也是別無它法。這段時日親子義兒也更不能讓他省心,以至王建愁上加愁、病上加病,身子也如風中殘燭一般,似乎隨時都有可能一倒不起。
另一個本來備受器重的養子王宗佶,因與自己麾下寵臣結怨,而且自恃功高,結黨營私,王建疑心他已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便命武士將其撲殺;而剛被冊立為太子的王宗懿,偏偏又鬧兵變殺了自己的心腹近臣,逃至民間藏匿,也終究被捕獲而處以極刑;又有義子王宗訓鎮守黔州,卻恃恩貪暴、驕縱逾制,也被王建發兵降詔處死......
再加上先前因深得民心,又極受軍中將士推崇,卻因其王建猜疑而將其縊殺的王宗滌;以及如今因許存投降魏朝,而受遷怒株連,要被賜毒酒處死的王宗綰。似是拿自己膝下親兒義子開刀,也以殺紅了眼的王建回過神來,這才意識到:
本來視為蜀國帝位繼承人的子嗣,乃至有弼輔安邦之才的顧命大臣人選,已經被自己殺了太多了.....
再加上十萬大軍徹底潰敗,而只得徹底向魏帝李天衢認慫服軟這等重大打擊。王建更感到心里空落落的,再交代了幾句之后,便無力地擺了擺手,宣布就此退朝。
極受蜀帝寵信的權宦宋光嗣,又如孝子賢孫一般,趕忙親自上前,小心翼翼的攙扶王建往后殿卷簾行去。然而通過手輕輕架著胳膊的接觸,宋光嗣也明顯能感受到,自己終日巴結逢迎的蜀朝帝君身子更虛弱了幾分。臉上雖然仍掛著似是心系王建身體安康的神情,也連聲說著“萬望陛下保重龍體”...可是他眼中也明顯有一抹狡獪之色稍顯即逝。
蜀國一眾臣僚各懷心思,退出內朝。然而卻有一個生得身材健碩、神情剽悍的武臣往如今官居中書令,與王建還是許州同鄉出身,也屬于蜀帝所收眾多義子當中的老資歷王宗弼那邊湊去。很快他便壓低了聲音,而對王宗弼說道:
“王中書,陛下龍體堪憂,您可曾聽見太醫那邊有什么說法?”
悄聲詢問王建身體情況的那員武將喚作安重霸,本是后唐治下云州出身,結果因過潛逃,一番輾轉,便投到了蜀國。而蜀帝王建因他是北地出身,擅長騎射,應也有行軍打仗之能,遂委以重任。
然而李天衢若聽到安重霸這個名頭,也難免要嗤之以鼻...因為這廝按史載狡詐奸猾、貪得無厭,也全因善于取悅權貴而上位。按正史線后唐滅蜀,滿朝公卿權臣大多不得善終,可偏偏這安重霸降從于后唐,卻又憑著他揣摩上意的本事,投其所好,而得到即位后大加整飭吏治、嚴懲貪濫的李嗣源賞識寵信...遂成了后唐明宗時節整治貪官時期的漏網之魚,還曾官居鎮守一方的節度使,一直熬到年老致仕,而病死于宅中。
所以近日來眼見蜀帝王建的身子骨一日不如一日,安重霸的政治嗅覺異常敏銳,他很快便察覺到似乎距離蜀國易主也為時不遠了...所以關于宮闈內苑,尤其是涉及到帝君身體狀況,以及儲君人選等事宜,他也自然要向身為蜀國開國功臣,又是也極受蜀帝器重的義子之一的王宗弼探探口風。
而眼見安重霸切盼的湊過來詢問,王宗弼乜了他一眼,又嘿嘿冷笑幾聲,便道:
“安將軍,我也知安將軍你與王承休王內侍素來親近,你也盡可以向他探詢。你也莫要難為我了,何況陛下可還健在,還須要謹言才是...我等身為朝臣,只盼著陛下龍體安康便是,就算近期真要有什么大事發生...咱們不還是要為帝君盡忠竭力?”
“噯,王中書您也不是不知,王內侍雖然得寵,可奉侍帝王家的宦臣當中,可還有宋院使,以及內飛龍使唐文扆...等貴人也是陛下身邊的紅人。這段時日聽聞宮闈間也是人心惶惶,王內侍人貴事繁,末將身為武臣,也不便主動前去探問......”
就算明知王宗弼與自己言語不盡不實,可安重貴仍陪著臉笑,又追問道:
“因大皇子殘障,本來陛下立二皇子為太子,可偏生他自尋死路,還真敢帶兵殺了陛下寵臣,因此犯了死罪,也被貶為庶人伏誅...國不可一日無主,然而如今我朝尚無儲君,末將對陛下當然忠心不二,可畢竟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是往王中書能夠為末將指條明路,日后也必然銜環結草,以圖厚報。”
安重貴之所以如此殷切的要向王宗弼探詢口風,也是因為他在蜀朝帝君心中的地位與其他義子相較甚至更為特殊...畢竟王建秉性極為猜忌,無論親子義兒,能力出眾而軍民中素有威望的,會被懷疑有可能威脅自己地位的要殺;驕橫逾制,而以為已經不把他這個蜀國之主放在眼里的,更要殺;就算是無妄之災,而誰要是受了遷怒株連,還是要殺......
可王宗弼卻是的確曾因兵敗而投降,隨后又反復再重歸西川...王建卻對這個曾經叛離自己的義子仍待之如初。
當年王建占據西川,又立刻出兵要吞并顧彥暉統掌的東川,王宗弼兵敗被擒,便向顧彥暉投降還被為義子,曾改名顧琛。而后兩個干爹繼續掐架,到底還是王建更勝一籌,顧彥暉屢敗,被于梓州,遂于城破時舉族自盡,卻對王宗弼有言“你非我子,可自求生”...王宗弼遂重歸王建麾下,時至今日,甚至還在蜀國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
所以安重貴能夠斷定,蜀國如若真到了需要另立新君的時候,這王總弼也必然是知道內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