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宗播又是一刀上挑,將兜頭剁下的馬刀蕩飛。在他周圍也仍有無數長大兵刃飛舞,金屬時碰撞的火星迸濺,身體被切割的鮮血流淌...而那些不斷朝著這邊迫近的魏軍將士怒吼喊殺聲,也從來沒有停歇過。
進行這般生死搏殺,畢竟稍因怠懈不慎,便隨時都有可能被從斜側搠來的一桿長槍了結性命。精力、體力消耗得也快了許多,王宗播也感到臂膀愈發的酸麻無力......
尤其是符彥超親自統領精兵銳騎,催馬突襲殺至。騎兵排成密集的陣型,數百件兵刃森寒平舉,直直指了過來...王宗播也意識到這一路魏軍的戰力格外強悍,而且占據人數上的優勢,自己也只得且戰且退,盡可能的擺脫敵軍圍追堵截...否則再鏖戰下去,直到氣力絕盡,而陣列被對方徹底沖垮,那就只有死路一條!
終于發了聲喊,王宗播開始命令兵馬朝著后方退去。哪怕行伍間愈發混亂,他也盡可能的在指揮調動,維持麾下部眾能夠維持隊列...然而魏朝馬步軍,仍然在不斷的向前涌動,如巨浪一般沖去,到底還是遭受大股敵軍撞擊的蜀軍士兵,也倒下一片,而留下一地血腥碎尸。
心態愈發焦急的王宗播,也只得繼續帶領麾下力戰到十分疲憊的兒郎且戰且退,然而即便拼命要使出最后一分氣力,卻仍舊不知道還有多少人奔走不得,而倒斃在魏軍將士的刀口之下。
又力戰一番,王宗播身上又添了兩處傷口,而一抹激濺的鮮血糊住眼睛,他正連忙舉起胳膊擦拭之時。忽然間,王宗播便又聽到后方有軍校嘶聲叫嚷起來,而且語調中也滿含著一股絕望。
當王宗播回頭瞪目望去,就見數千騎兵騎如鬼魅般冒了出來,并且正好截斷了他們往南退去的道路。
一排排鋒利的騎槍、馬刀高舉起來,騎乘在馬背上的甲士忿聲吶喊,已開始準備催馬沖殺,一股殺氣也從隊列中升騰起來。而統領這一彪騎軍,相貌倒與符彥超、符彥饒有幾分酷肖,只是年紀更輕些的那員少壯騎將,已搶先一步,催馬朝著陣列有些潰動的蜀軍兵馬疾沖了過去。
符存審膝下第三子符彥圖,按原本的軌跡,會參赴后唐李存勖與梁國打響的胡柳陂大戰,而追隨父親血戰有功,被任命為騎將...他如今自然也磨礪出一身沖鋒廝殺的本事。雖然尚還不能獨當一面,可是統領騎軍,戰陣中殺敵,符彥圖也不會輸于尋常慣打頭陣的馬軍將官。
“將軍!魏人的攻勢實在太過猛烈,弟兄們抵敵不住,又要夾攻殺來,我等又當如何是好!?”
王宗播就見身邊軍校哭喪著臉,又是心急如焚的向自己問道...可這還只是在荊南地界,便遭遇魏軍精銳之師的阻擊圍攻,也著實出乎原本的預料之外...哪里還能想出什么退敵良策?
猶如狂濤怒潮般的喊殺聲愈發的清晰,王宗播也很清楚,當魏軍合圍夾攻過來,現在他麾下部眾雖然尚還能抵擋一時,可是早一刻、晚一時隊列被沖垮,那么對方的騎兵便會如摧腐木,更是如虎如群羊一般,頓時就將眼下已呈現出亂相的軍陣沖擊得徹底崩潰。
再調轉方向,仍要尋路逃脫?王宗播自知麾下騎步混編,也不過八千兵馬,而且騎兵只占少數。如若繼續如無頭蒼蠅那般亂撞下去,那軍陣還是要被拖散,而任由對方諸隊騎軍催馬剿殺,趕上去將面前的敵軍碾成齏粉...那樣的死法,也更為窩囊。
而索性橫下心來,死拼到最后一刻的話...王宗播心想即便自己注定活不過今日,但是要全殲他這一路軍旅,至少也能讓敵軍再多出幾倍的傷亡......
生死攸關的要緊時候,王宗播卻忽的又萌生出一個念頭:
只不過...我為蜀國死戰身亡,這到底又值得么?
想到自己過往的經歷,先是成汭、后是王建,王宗播當然也不禁忿恨的尋思著我投效的君主,怎么都猜忌多疑到要擅殺有功之臣的份上?
畢竟這般時節,不但以下犯上,逆臣篡位襲殺主公屢見不鮮...君主只因多疑,便隨意編織個理由冤殺臣僚,同樣也是常態。
偏偏王宗播攤上的這兩任主公都是如此,先前本來是成汭占奪荊南的第一功臣,但因封賞不公而口出怨言,遂招致成汭猜疑...之后我不爭不搶,就以蹴鞠為樂,這總能打消你的疑心了吧?結果那成汭聞訊后,竟然以“有意叛變,故而先練腳力”...這等荒唐的理由興師討伐,王宗播糊里糊涂的險些被成汭冤殺,只得翻墻逃走,所幸保全了性命。
而投奔蜀國王建之后,既然是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王宗播心說我便效死賣命,仍求個功名富貴。結果卻讓王建以為“你本來便是叛將,請命爭功又如此積極,是不是要暗自培植勢力,以后打算造反?”...若不是有蜀帝另一義子王宗綰出面求情擔保,他還是要被莫名其妙的處死......
本來便動了投從魏朝的心思,但怎奈先前時機太不適合...王宗播心說自從投奔蜀國之后,要賣力玩命少不了我,可論功行賞之時,我卻只能往后稍,也生怕再引得王建疑我意欲謀反...這多少年積攢下來的怨氣,便一下氣爆發開來,他心中更是痛罵著:
去他娘的義父!王建老賊,猜忌心實在忒重,收我為義子,也不過是因為要利用我為其征戰賣命,你下令擅殺、冤殺的義兒,這可還少了!?
我若稍有爭取功名的念頭,讓那王建知曉只怕也還要動殺心...這本來便是你不仁,又如何能怨我不忠?你這老賊,當初不是只因懷疑我有反心,便心生殺意,甚至差點便要動手...那老子今日,還就真的反了!
“...所有兒郎立即放下兵器,任由魏軍處置。終究是贏不得、逃不得...我也已決意降了!”
既然已篤定了心思,王宗播緩緩放下了本來緊綽的戰刀,并當即高聲喝令道。而身邊幾員將佐軍校目光齊刷刷的匯聚過來,其中一人仍有些驚愕的說道:
“將軍,我等...當真就只得投降了么?”
王宗播聞言轉過頭去,把眼一瞪,又厲聲喝道:
“那又還能如何?再抵抗下去,也不過是枉自送命!不管你們如何作想,往日我也曾為蜀國出生入死,奉令征戰奮不顧身。那段時日蜀帝‘收容’的恩德,也算已報答過了。這條性命,也不該折在此處!”
本來王宗播麾下這些兵馬,全憑著一股血勇在苦苦支撐著。然而戰意膽氣,在魏軍精兵的猛攻之下已處于臨界點...而主將既然帶頭要棄械投降,其余將校軍兵仍要拼死頑抗的心思,也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所以當符彥超、符彥圖兄弟二人各自統領馬步軍夾攻上去,諸部將士殺氣騰騰的擎起手中軍械,很快又要落到敵軍身上之時...卻見這一撥蜀軍當即盡將手中兵器拋在了地上,旋即呼啦啦的伏倒一地。也不不打算再廝殺下去,而就此伏地乞降,而任憑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