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徐福告訴朕,僵尸本可不老不死,但你們馬家專門抓鬼殺僵尸,如果讓你知道朕是僵尸,你一定會殺了朕。”
“所以朕決定先下手為強,朕派徐福傳旨況將軍,讓他殺了你。”
“為了防止他抗旨不尊,偷偷放走你,朕派人捉拿了他全家一十三口,并限定時間讓他殺你,若超過時間沒動手,每隔一個時辰就殺他一個家人。”
“待得徐福將他爹的頭顱送到他面前,并威脅他若再不動手,下一個就是他娘,他才終于肯動手殺你,而他殺了你之后,立刻便自殺殉情。”
馬靈兒聽到這,已是滿臉悲憤,但比悲憤更深的,是心底的愧疚,她淚流滿面的看著況天佑,喃喃道:“我錯怪你了,你沒有對不起我…”
況天佑有些尷尬的摸了摸鼻子,他畢竟不是況中棠,連相關記憶都沒有,自然沒有切身體會。
萊利沉默片刻,待馬靈兒的情緒稍稍平復,這才接著道:“因為怕你馬家后人以后來殺朕,朕派出大批人馬,想要斬草除根。”
“誰知馬家祖宅早已人去樓空,朕派出死士滿天下追殺馬家后人,始終找不到蹤跡。”
“朕也怕況家懷恨在心,日后犯上作亂,就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滅了他滿門。”
萊利說到這微微仰起頭,痛苦的閉上了雙眼,“可是到后來,朕第一次因血癮發作而發狂,咬死了身邊許多人。”
“朕終于發現,原來長生不老的代價,就是變成一個以血為生的怪物,當朕再要找徐福的時候,他卻早已消失無蹤。”
“朕后悔了,所以朕放棄了萬世基業,撤回追殺馬家后人的死士,在將所有知情人殺死后,朕借東巡之機詐死,從此歸隱山林,偶爾出山尋找一些山賊水寇作為血食。”
“直到后來,朕終于知道馬家后人的去向,他們投入劉邦麾下,與西楚項羽一起滅了大秦,后又助劉邦打敗項羽,奪取了天下。”
“若不是你馬家傳人相助,劉邦那個痞子不知道死了多少回,朕殺你一人,你馬家后人助人滅了朕的國家,屠盡宗室,也算是因果報應。”
“待漢朝江山穩固之后,你馬家后人就開始滿天下追殺于朕,朕活了兩千多年,基本都是在被追殺中度過。”
“從中原追殺到關外,從亞洲追殺到歐洲,朕幾乎跑遍了半個世界,這兩千多年,想想簡直就是朕的噩夢。”
“朕從未睡過一個好覺,從不敢在一個地方停留過久,直到六十年前,他們找到了將臣所在,將重心放到將臣身上,再加上世界大戰爆發,歐洲四處都是戰亂,朕才終于擺脫馬家的追殺,到此定居。”
萊利凝視著馬靈兒,道:“面對其他馬家傳人,朕可以逃,可以跑,可以反抗。”
“但既然是你這個債主當面,朕不跑了,朕欠你和況中棠共十五條命,但朕只有一條命,你要報仇,便拿去吧!”
馬靈兒茫然的看著萊利,手指下意識的并指成劍,但她此刻卻感覺手臂重若千鈞,終究沒能抬起來。
楊翼飛見狀,看著萊利道:“陛下,話也不是這么說,說到底,你們都是被徐福那廝給坑害了,馬家后人亡你國家,殺你宗族,又追殺你這么多年,令你生不如死,有什么債也該還清了。”
萊利沉默不語,楊翼飛又看向馬靈兒,道:“況將軍殺你,并非出自本意,從他自殺殉情來看,他始終是愛你的,至少,他做到了與你發下的‘同生共死,至死不渝’的誓言。”
“你誤會了況將軍,這個誤會已經延續兩千多年,是時候結束了,今生的你們,又一次相遇相識,相知相愛,得以再續前緣,前世的恩怨,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隨著楊翼飛的話,馬靈兒那并攏成劍指的食指與中指終于分開,她看向萊利,凄然道:“罷了,你也是受害者,我們真正的仇人是徐福,他欠我們十五條命。”
楊翼飛和萊利都暗暗松了口氣,楊翼飛看著馬靈兒正色道:“徐福的確欠了你們十五條命,但別忘了,你也欠了馬家女人一滴眼淚,所以那詛咒…”
馬靈兒看向馬叮當,愧疚的道:“你說的對,想不到我這個前世,竟然因為一個誤會,害了今生與馬家四十代女人。”
“所以我決定,收回馬家幾千年來的詛咒,從今天開始,馬家女人是可以為男人哭的女人了。”
馬靈兒說出這句話時,聲音略顯飄渺,冥冥中有某種應和共鳴,馬叮當似有所感,體內法力好像解除了一層束縛。
這并不是因馬靈兒的話帶來的錯覺,而是切切實實解除了一層束縛。
馬家傳人的法力與淚腺關聯,一旦流出淚水,法力頃刻間就會消散。
而馬家女人骨子里本就極為感性,只要談戀愛,就必然會為男人流淚,無論是開心還是難過。
如今自然已經沒有這個限制,她們想哭就哭,再不會有任何問題。
馬靈兒看向面露喜色的馬叮當,道:“記得告訴小玲,殺了徐福為她的前世報仇。”
況天佑清咳一聲,第一次主動開口道:“徐福在幾個月前,已經死在我手中,我們…前世的仇,已經報了。”
馬靈兒那自蘇醒過來后就一直清冷漠然的臉上,終于變得柔和了幾分,她看著況天佑,眼中閃過一抹愧色,“對不起,我不應該不相信你。”
“當你逼不得已把劍刺入我心口的時候,你的心一定比我更痛吧?我不應該恨你的,你…你怪我嗎?”
況天佑微微搖搖頭,道:“我不是況中棠,我是況中棠的轉世況天佑,雖然我已經不記得前世的事,但對這件事的來龍去脈也基本上清楚。”
“我只能說,況中棠又有什么資格怪你?他沒有把真相告訴你,潛意識中同樣是不相信你,你恨他也是應該的。”
馬靈兒聽了況天佑的話,愣了好一會兒,臉上忽然露出一抹苦笑,她返身走回床邊,躺到床上閉上了眼睛。
馬小玲的身軀上浮現出淡淡白光,一道身穿古裝,與馬小玲相貌一模一樣的虛影自她身上飄了出來。
這就是真正的馬靈兒,她浮在半空,定定的看著況天佑,幽幽道:“或許,我跟況中棠的愛,其實并沒有我們想象中那樣深。”
“否則我就不會不相信他,懷疑他對我的愛,他也不會什么都不說就殺了我,希望今生,我們能彌補前世的遺憾。”
說完這句話,她的身形漸漸淡去,這本就是馬靈兒留在轉世之身體內的一股怨念,如今怨念消除,她自然也就不復存在。
楊翼飛見狀,長長的舒了一口氣,解決這件事,不僅僅是馬家詛咒被解除那么簡單,最關鍵的是,他又一次大幅度改變了劇情。
這次的輪回歷練,完成度百分百他是拿定了。
餐廳,這次馬叮當跟馬小玲姑侄倆總算沒有缺席,延續了兩千多年的恩怨得以化解,馬家詛咒也就此解除,馬叮當跟馬小玲可謂是一身輕松。
而萊利得到楊翼飛傳授的玄冥道,很快就能過上正常人的生活,同樣是心情大好,這一天,可以說是他命運的轉折點。
在餐桌上,萊利說起了五十年前與詩雅的故事,眾人皆為萊利那為了心愛之人,將自己關在地牢戒血癮的事而欽佩。
萊利原本是三代黃眼僵尸,卻因為戒除血癮,生生降了一級,成了四代灰眼。
不過聽到他將詩雅咬成僵尸,眾人又唏噓不已。
楊翼飛心里很清楚,其實詩雅并不是接受不了萊利把她咬成僵尸,就像阿秀不介意況國華把她咬成僵尸一樣。
他們之間最大的心結,在于萊利殺死了她父母及所有親人。
這是一個死結,詩雅無論如何都過不去自己心里那道坎,所以到最后,她選擇以自己的死,來為萊利贖罪。
便在一桌人喝酒聊天,寬慰萊利時,一陣有節奏的腳步聲突然自樓梯上傳來。
“噠…噠…噠…”
餐廳內安靜了下來,那是一個高跟鞋敲擊地面的聲音,此時萊利八個女仆全都在餐廳里,那聲音自然不會是她們發出來的。
而聽著這個熟悉的腳步聲,萊利與眾女仆齊齊臉色一變。
萊利扭頭看了珍妮一眼,一直站在餐桌旁給倒酒的珍妮恭敬的點點頭,往門外行去。
“女主人。”
聽到門外傳來的這個稱呼,馬小玲幾人頓時知道了來人的身份。
片刻之后,珍妮跟在一名美麗優雅的女子身后走了進來。
她有著一頭金黃色波浪卷發,身上穿一件黑色晚禮裙,外面還披了一件帶兜帽的黑色長披風。
“詩雅。”原本已經微醺的萊利酒意瞬間消失,神色復雜的看著那女子輕聲喚道。
“好熱鬧啊!”詩雅臉上帶著淡淡的微笑,看著萊利用溫柔的聲音道:“萊利,怎么請了這么多朋友來,也不告訴我一聲?”
說完轉向眾人,道:“我是萊利的未婚妻詩雅,很高興見到大家。”
眾人也紛紛起身看向詩雅,對她點頭示意,詩雅走到萊利身邊,柔聲道:“萊利,不介紹一下嗎?”
從她出現起,一直保持著優雅端莊的姿態,但是眾人都從她眼中看出了幾分冰冷陰鷙的意味。
馬叮當給楊翼飛傳音道:“阿飛,看樣子詩雅有點來者不善的意思。”
楊翼飛傳音回道:“靜觀其變,這是萊利必須過的一道坎,外人很難插手,我們最多只能幫他說些話。”
萊利硬著頭皮伸手對向楊翼飛,介紹道:“這位是楊翼飛先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也是他給我送回了天使之淚。”
詩雅臉上笑容不變,看向楊翼飛道:“老朋友?不知道有多老?為什么我從來沒聽你說起過呢?”
她的意思萊利瞬間秒懂,她跟萊利已經認識五十年,卻從來不知道他有這樣一個“老朋友”。
楊翼飛心中一動,主動微笑開口道:“真的是很老很老的老朋友了,我跟萊利已經認識兩千多年。”
詩雅瞳孔微縮,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凝視著楊翼飛道:“你是誰?”
楊翼飛坦然道:“或許你從未了解過萊利的過去,當你知道他是僵尸時就應該明白一件事,他已經活了很久。”
“在兩千多年前,萊利本是一個偉大的帝王,而我是為他征戰天下的將領,他因意外變成僵尸后,放棄了自己的皇圖霸業,來到這里隱居。”
“你是這兩千多年來,他唯一一個愛上的女人,五十年前發生的事萊利已經告訴我們,你今日回來的目的,我們大致能猜到。”
“古堡底下有一個地牢,無論你想做什么,我希望在那之前,你能先去那地牢中看看。”
聽完楊翼飛的話,詩雅垂首思索了片刻,抬起頭看向萊利到,道:“兩千多年前的帝王,你是秦始皇,還是漢武帝?”
萊利嘆道:“我中文名叫嬴政,但現在,我只是萊利,只屬于你的萊利。”
詩雅身子輕輕一顫,偏過頭道:“帶我去地牢。”
萊利點點頭,感激的看了楊翼飛一眼,轉身出門而去,詩雅緊隨其后。
待兩人離開,馬小玲對況天佑問道:“你說詩雅的心結能不能解開?”
況天佑攤手道:“我也不知道,這就要看詩雅究竟有多愛萊利了,如果當年爺爺愿意咬奶奶一口,我相信這六十年,哪怕是做僵尸,他們也一定會做得很開心。”
楊翼飛端起酒杯喝下一杯酒,道:“你們在這等著,我去看看情況。”
古堡地牢內,詩雅輕撫著地牢墻壁上那一道道劃痕,水光在眼中凝聚。
她霍然轉身,對萊利問道:“五十年前,你和我結婚之前,有三個月不知去向,你是不是把自己困在這里?”
萊利緩緩點頭,自嘲的道:“我把自己困在這里,不讓自己吸人血,以為就可以擺脫僵尸的命運,和你結婚,帶給你幸福。”
“三個月后,我恢復了理智,我以為自己成功了,你不知道我當時究竟有多欣喜若狂。”
“可我不知道的是,這樣的做法其實只是將血癮壓抑到了極限,所謂物極必反,被壓抑到極限后,反而可以暫時擺脫對鮮血的渴望,但這其實是埋下了更大的隱患。”
說到這萊利的眼神變得悲哀萬分,“如果我一輩子都不再聞到血腥味,或許也就沒什么事了。”
“但是偏偏在我們結婚那天,匪徒沖進來見人就殺,當我聞到血腥味的時候,很快就失去理智,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到我稍微清醒時,就看到你重傷垂死。”
“我又怎么能眼睜睜看著我心愛的女人死去?我…”
“不要再說了,你不要再說了…”詩雅眼淚瞬間決堤,痛苦的閉上了雙眼。
自己恨了他五十年,怨了他五十年,原來這一切,都是為了我才造成的,父母親人,其實都是我害死的。
這么多年來,自己一直怪他把自己變成怪物,但是設身處地的想想,如果自己是僵尸,重傷垂死的是他,自己會眼睜睜看著他死嗎?
答案是否定的,他做不到,自己同樣做不到,那么自己,又有什么資格恨他?
“告訴我,我應該怎么對你?”詩雅淚流滿面,茫然的看著萊利問道。
她本來在五十年前就該死了,但她到現在還活著,活了五十年,恨了五十年,她有多愛他,就有多恨他。
可現在她突然發現,當那股恨意消失,她已經找不到活著的意義。
萊利的眼神同樣茫然,他痛苦的抱著腦袋道:“我不知道,身為一個僵尸,連死都做不到,我真的不知道要怎樣做,才能夠贖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