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所說,趙煦其實已經知道。
蘇軾的奏本,凸顯了‘以民為本’,他要將大部分朝廷撥款的錢糧,用在最底層。
趙煦端著碗,沒有評論,反而道:“大相公怎么看?”
章惇直言不諱,道:“蘇子瞻有才華,有抱負,但格局不夠。他將這些錢糧用在田畝整修,灌溉之類,想法沒錯,但真要去做,估計七八成得變成火耗,真正用到實處的,估計不到一成。”
沈括在一旁微不可察的點頭,他贊同章惇的話。
現在大宋官吏普遍的人浮于事,外加貪腐橫行,錢糧彌耗,實事了了。再說,田畝整修、灌溉這樣最辛苦的活,有幾個世家子能去做?
這種事,必然是曠日持久,投入浩大,而且不比登記戶丁,清丈田畝來的容易。
不管是從務實角度,還是經濟角度,蘇軾的奏本,確實不切實際,格局不夠。
趙煦若有所思的嗯了一聲,一手托著碗,一手拿著筷子,道:“請蔡相公去找蘇尚書好好談談,另外,陳浖用一用,看看他能不能成事。”
章惇抬手應下,道:“官家,另外就是,夏遼的使臣,估計會在年底到,朝廷該是什么態度?”
趙煦手里的湯冷了,孟皇后接過去給他盛。
趙煦趁機就倚靠在椅子上,神色沉吟,旋即就曬然一笑,道:“對于遼,還是一貫的態度,咱們堅持互市,互設使館,并貿易、人員來往自由,時不時增加談判難度。對于遼國境內的叛軍,要深入的聯絡,錢糧,兵甲都可支援他們,幫助他們發展壯大。另外,北方各路的重點,要從李夏轉向遼國,不是防御,而是要采取進攻姿態,對于收復幽云十六州的推演,要不間斷進行,各種演練更不能停,持續的給遼國增加壓力分散他們的兵力…至于李夏,到了這種程度,他們也就是茍延殘喘,以他們的國力,十萬大軍已經養不起,耗著他們…”
章惇躬著身,不時點頭,以示他明白。
沈括在一旁,神色暗凜。
這些都是國之大政,別說他了,怕是一般的六部侍郎,甚至是尚書都未必會知道。
孟皇后則忙著照顧權哥,操弄桌上的飯菜,至始至終她一言不發。
趙煦說了好一陣子,總結的道:“我們與遼國或者說,中原與北方的戰爭,不止我大宋不會停,相信未來幾百年都不會停。所以,我們與北方遲早會有一戰,而且是關乎國運的生死之戰。這一點,大相公要謹記,朝廷也要銘記在心。朕知道,我大宋朝野厭戰,能和的絕不戰,很是能忍。必須要給朝野樹立正確的衛國意識,茍延殘喘,圈地自安這樣的心態,決不可有!”
章惇與趙煦有很多共同點,其中之一,就是‘強硬’,章惇的強硬,不止是對內,對外也是一樣。
章惇嚴肅的臉上多了幾分嚴厲,躬身道:“臣銘記圣訓!”
趙煦嗯了一聲,喝了口魚湯,笑著道:“這些大相公都有腹稿,朕就不贅言了,等他們來了,要朕見見就見見,不見就不見,無非就是彼此試探,拖延時間。”
章惇道:“是。臣計劃,明年出去走一趟,為各位巡撫站臺,還請官家允準。”
趙煦眉頭皺起,朝廷現在全是章惇在撐著,他要是離京,還不知道京城要出什么亂子。
趙煦心里斟酌著,道:“先看看時機,明年,或許咱們都要忙的腳不沾地,未必能有出汴京城的機會。”
章惇也有同感,道:“臣明白。”
趙煦回頭看了眼孟皇后懷里的小家伙,忽然有些意外的道:“朕突然想起來,權哥,好像不怎么哭鬧,一直很聽話,乖巧。”
孟皇后這才說話,輕笑道:“官家說的是,母妃也曾說過,說權哥將來肯定是一位謙謙君子,儒雅有禮。”
趙煦笑了笑,道:“小孩子哪有什么定性,再說了,君子可不是什么好詞。”
孟皇后眨了眨眼,神色疑惑。君子,怎么就不是什么好吃了?
倒是章惇不動聲色的看著趙煦,他剛才,聽到了‘母妃’二字。
這‘母妃’可不是隨便叫的,尤其是官家嘴里。
章惇敏銳的意識到了一些什么,沒有點破,好似沒注意其中的不太尋常。
沈括是真沒注意,他看著孟皇后懷里的權哥,心里思忖的是:官家,未必希望一個謙謙君子繼承皇位吧?
趙煦只是隨口一說,話題很快又轉回來,與章惇說著朝中內外的事情。
兩人隨意交談,慢慢吃著,將朝廷里的諸多事情,在三言兩語間就敲定了。
此時的禮部,少有的聚集了七卿中的三位。
御史臺御史中丞黃履,刑部尚書來之邵聯袂拜訪禮部,與禮部尚書李清臣在談論著各種事情。
“大理寺那邊,傾向于嚴判,以遏制朝野的不正之風。”
黃履端坐,神色冷肅。
他說的還是‘林唐夜罵章府’的事,里面牽扯出了眾多朝臣的族人。不止這些重臣面臨巨大的壓力,甚至于章惇都被人找上門。
來之邵繃著臉,沒有說話。他家里的老娘已經一天沒吃飯了,他是用盡辦法,一點用沒有。
李清臣將來之邵的表情盡收眼底,卻道:“大理寺不歸我管,也不歸你們管,甚至是大相公都管不到,怎么判,是他們的事。我們還是說說大赦的名單。”
來之邵也不愿談論,便道:“好。”
黃履其實很想討論一下,因為他覺得還有不少人沒有抓,這樣放過太輕易了。但他們兩人不愿談,他也不能強求。
李清臣見兩人同意,便道:“我的想法是,大赦的范圍,應該定在官家親政之前,對于被司馬光,呂大防等人以各種‘詩案’流放的,通通予以赦免,甄別歸朝。對于一些不赦之人,自然不赦,不做討論。刑期十五年以上的,不赦。貪腐,草菅人命,攻訐‘新政’諸如此類,不赦。違反軍法、通敵叛國等,不赦…”
來之邵與黃履面面相覷,按照李清臣的說法,那大赦的范圍將被大大縮減!
這似乎與官家、大相公的大赦本意相沖突。
官家與大相公,希望借此收復人心,籠絡朝野,增加‘新法’的支持,減少阻力。
李清臣的說法,將相當一部分‘應該’赦免的人給排除了。
真要這樣做,將會有非常多的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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