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唐夜罵章府,章大娘子入宮哭訴,文彥博入京。
這三件事,看似不相干,卻又緊密相連。
在天色亮起,眾多朝臣開始入班的時候,路上討論的都是這件事。
“這些人也太過分了,白天就算了,大晚上還不讓人睡覺,難怪章大娘子急了。”
“哈哈,我可聽說了,昨夜章大娘子獨守章府大門,將林唐罵的狗血淋頭,狼狽而走。”
“大相公是個悶葫蘆,沒想到章大娘子這般犀利…”
“這些且不說,聽說昨夜不止是兩位相公震怒,將開封府,刑部,還有工部侍郎陳浖叫進青瓦房,連官家都出面了,直到天亮才放出來…”
“我也聽說了,據說章大娘子在慶壽殿一直哭到天明,將太妃娘娘弄的左右不是,安撫了半天…”
“那林唐真的是愚蠢,我聽說他連夜回鄉了,細軟都沒收拾…”
“這還不走,等著被人嘲笑嗎?我估摸著,少說有兩三年聽不到他的消息了!”
“本是邀名求直,誰能料到,章大娘子這般犀利的一頓臭罵…”
有一群人明顯是四品三品的大員,抱著板笏,在小巷子里慢慢的踱著步子,一個個神情凝重。
“文彥博入京了,一大早就進了宮。”
“這個時間點,卡的真是太好了。”
“現在細細想來,似乎確實有些不對勁,這件事,不會有人在背后操弄吧?”
“有人操弄不奇怪,但也得章大娘子配合。”
“這倒是。話說回來,文彥博入京,我聽說,一些人排隊去了文府,卻都沒能進去。”
“那位蘇尚書據說也去了,不知道后來怎么樣。”
“還能怎么樣?明面上做給我們看的,背地里啊…這開封城的水又深了幾尺,”
“大相公被官家拔的太高,又不愿意降下身段結黨,文彥博不黨而黨,朝局怕是不好控制了。”
“我擔心的是神宗朝舊事重演,當年王相公與先帝,而今官家與大相公,司馬光與文彥博等等,太相似了…”
“呵呵,你們不要但有太多。時移世易,再怎么像也不是以前了,咱們走著瞧吧。”
章府。
章惇正在吃飯,章大娘子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
她見章惇不肯說話,怒聲道:“我一晚沒睡,合著就這樣了?你說的顧全大局?”
沒有外人,章惇撕扯著餅,道:“你想我怎么辦?將來之邵下獄?”
章大娘子也受過來家的恩惠,聽著張嘴就要說什么,最后又咽了回去,坐在那生悶氣。
章惇也沒理她,慢慢吃著,神情一直思索著什么。
過了良久,章大娘子又一臉擔心,道:“那文彥博我是知道的,她與叔父同朝,歷經七十年不懂,可見不是易與之人,你有把握嗎?”
章惇劍眉跳動了下,冷笑道:“我現在就能送他下獄,隨時都能送他下獄!”
章大娘子一怔,有些不解了。
章惇淡淡道:“他來不來都有利弊,既然來了,我自然能拿捏他。他要是把握當做王相公,有他后悔的時候!”
章大娘子聽懂了,有些厭煩的站起來,道:“我就盼著你趕緊致仕吧,哪一天要是再被燒了,我們連住的地方都沒了。”
章惇看了她一眼,臉上忽然浮現笑意,道:“昨晚罵的好。”
章大娘子先是強忍,后面忍不住噗呲一笑,道:“我也是被逼急了,一個個的,真當我們章府好欺負!”
章惇擦了擦嘴,道:“你待會兒去一趟來家,他們家那幾個,都要送走。一些人,讓他們回老家帶著。昨夜冒頭的,我讓黃履去辦。”
章大娘子這才開心,道:“就應該好好的治他們,黃履最合適了!”
黃履是御史中丞,是章惇手里的劍,對‘舊黨’深惡痛絕,做起事來,毫不手軟。
章惇站起來,沒有再說,徑直向外面走去。
章大娘子跟過來,道:“你要去干什么?今天不休息?”
章惇道:“去一趟國子監與太學,他們的教材拖延的時間太長了。”
章大娘子皺眉,沒好氣的道:“你這是什么大相公,簡直做了天下所有的官…”
章惇仿佛沒聽到,徑直邁出了門。
太學近來壓力很大,既要接管各府州縣的‘學’,又要擴建,制定新規矩,還要制定新的教材,科考綱目。
沈括等人上了幾個版本的教材,要么被政事堂打回去,要么是趙煦不滿意。
加上太學里涌入了眾多的豪門貴族子弟,甚至還有趙似,趙佶等人,自然不敢大意。
垂拱殿。
趙煦抱著小權兒,在慢慢的批閱奏本。
小家伙沒睡覺,抓著趙煦衣襟的一個絨球在玩耍。
趙煦身前的奏本,是李清臣上的,基本上是一個詞的釋義:眾王府。
李清臣在奏本里建議,在開封城開辟一個地方,專門為宗室王爺建一個院落,定額俸祿,不再分封各地,也不再加官銜。
大概意思,就是用這個眾王府,將宗室這些男丁圈養在開封城。
趙煦看著‘眾王府’三個字,想起了后世大明朝的‘十王府’,最終之下,也是名存實亡,一個個宗室親王,王府占地數千畝,更有上百萬畝的封地,俸祿還高的離奇,一年國庫都養不起。
趙煦心里斟酌著,控制宗室,無疑是一個復雜的工程,事關皇權以及趙家江山的安穩。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皮悄悄進來,端著盤子,盤子里有兩道公文。
陳皮放到趙煦邊上,道:“官家,是政事堂送來的,說是文相公親筆所寫。”
“哦,”
趙煦來了興趣,放下李清臣的奏本,隨手拿過一道。
入眼看去,文彥博的字真的是沒的說,瘦骨嶙峋,筆力剛勁,自有一番風骨。
趙煦暗贊了文彥博的字,便去看內容。
這是擬定的圣旨,大致內容是對昨夜林唐夜罵章府的斥責,以及表達了大宋官家對朝局官吏的‘不知禮數,藐視朝廷’的不滿。
全篇沒有說怎么處置,不輕不重,一旦力道都沒有。
趙煦瞇了瞇眼,又拿起另一道。
這是政事堂的處理意見,他建議,對曹政,來之邵等人進行口頭警告,罰俸三個月。至于妻弟,兄弟什么的,冒頭的三人通通以各種名義下獄。
而后,列出了二十多個名單,這些人,都是冒頭三人的‘親朋師友’,這些人,大部分被流放詹州,少部分是嶺南。
那道圣旨倒是沒什么,但這是找到政事堂擬定的意見,后面還有一行小楷,趙煦認得,是章惇的筆跡:法度出三司,宜由刑部,御史臺,大理寺決斷。
趙煦看著這句話,漸漸的品出味道,不由得露出笑意來。
章惇不止是要給文彥博下馬威,也是要抓著這件事不放,讓一些人不敢說話了。
“宰相胸襟!”
趙煦笑著。要是換做蔡京支流,怕是要借此機會,橫掃異己了。
趙煦放回去,道:“圣旨以中旨發,另一道,打回去。”
“是。”陳皮臉色不動的說道。
“文彥博,現在在政事堂?”趙煦看了眼懷里的小權兒說道。
陳皮道:“是,大相公從國子監回來,與文相公是前后腳。”
趙煦抬頭看向門外,目光幽幽,道:“江南西路的事,怎么樣了?”
陳皮想了想,道:“倒是有幾封信,說王相公行事如風,果斷的料理了一些事情,還在追查賀軼之死。”
趙煦笑容越多。
王存行事如風,怕是急了。
一旦文彥博在汴京城站穩腳跟,就沒他什么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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