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卞的話音落下,章惇慢慢又抬起頭,看了看天色,道:“賀軼已經安排好了路,不能讓他失望。”
蔡卞聽著有些困惑,但旋即猛的神情一震,不可置信的道:“你是說,賀軼是自殺的”
章惇道:“具體不清楚,但從江南西路的局勢來看,七成吧。”
七成,就等于是肯定了!
蔡卞雙眸怒睜,神色變了又變,猛的一拳砸在桌上,怒吼道:“到底是什么事情,居然將賀軼逼得要自殺!”
章惇沒有回頭,一向嚴厲的神色,表現的前所未有的和緩,平靜。
蔡卞站起來,走到他邊上,憤怒難遏,道:“還等什么,走吧!”
章惇余光看了他一眼,道:“你想怎么做”
蔡卞的脾氣比章惇好太多,并且反對動輒大動靜,趨于‘緩進變法派’,此刻卻也忍不住了,道:“先將賀軼抓的那些人全部押到京城,江南西路,所有大大小小的,先調離,后嚴查!江南西路各府州縣,全部要換,一個都不能留!還有,我看王存也不必在留了,他們做到了這個地步,我們還給他們留什么余地!”
章惇這次意外了,轉頭看向他,道:“我記得當時王存是你舉薦的”
雖然是蔡卞舉薦,實則是‘新舊’兩黨的對一些事件斗爭的妥協,也是給蘇頌致仕的某種交換。
蔡卞臉角梆硬,道:“那我也能免了他!”
章惇稍稍思索,道:“走吧。”
于是,兩人并肩,沒有再多言,徑直走向不遠處的政事堂。
裴寅、孟唐不知道從哪里跑出來,拘謹又忐忑的跟在他們身后。
兩人分別是章惇、蔡卞的班房小吏,負責上傳下達,自然清楚發生了什么。
‘要出大事情了!’孟唐看向裴寅,眼神充滿憂慮。
裴寅倒是平靜,雙眼示意:‘莫多言’。
孟唐剛來政事堂沒多久,自然不敢隨便說話,連忙微微點頭。
章惇、蔡卞到了政事堂門口,里面傳來的依舊是種種憤怒聲,御史臺與刑部居然吵了起來。
御史中丞黃履聲音極大,道:“此事當有御史臺來查,其中涉及了諸多不法,理應有御史臺來監察。”
“賀巡撫死了,這是刑案,當然由我刑部來查,我已經準備親自去洪州!”來之邵語氣堅定,毫不相讓。
這時,吏部尚書林希突然插話,道:“二位,我認為,還是先做好萬全準備,賀軼都能死,還有什么他們不敢干的,最好要有樞密院或者兵部協助。”
走到門口的章惇、蔡卞二人腳步猛的一停,相互對視,兩人眼神里都有警惕之色。
他們剛才疏忽了!
能將賀軼逼死,說明江南西路沒那么好對付,再派人去無非是第二個賀軼!
章惇劍眉微微顫抖,滿臉煞氣,大步走進去。
側門腳步聲響起,眾人轉頭看去,見是章惇、蔡卞,連忙收住話頭,抬手行禮道:“見過二位相公。”
章惇徑直在主位坐下,掃過眾人,淡淡道:“坐下說吧。”
一群人陸續落座,雖然有不少人不在京,但不大的政事堂還是坐的滿滿當當。
裴寅與孟唐端著盤子,將里面的奏本挨個遞給在座的。
章惇面色和緩,語氣平靜,道:“事情,你們有的知道,有的不知道,都看看吧。”
眾人屏氣凝神,挨個看去。
王存情知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強壓著不安,慢慢看去。
果然,他看到了很多之前不了解的。
比如,應冠的請罪奏本,江南西路的各種彈劾賀軼等人的奏本,外加就是賀軼等人對江南西路種種人事的奏報。
王存還沒看完就越發覺得恐懼,忍不住的道:“章相公,此事官家是否知道”
章惇看了他一眼,道:“路上炎熱,官家體恤將士,暫緩兩日歸京。”
王存太陽穴劇烈一跳,脖子不自經的發冷。
也就是說,這件事,完全交給章惇來處理了章惇會怎么做 王存看著章惇一反常態的平靜,唇干舌燥,看了眼眾人,沉聲道:“章相公,賀軼之死雖然疑點重重,但江南西路各級官員難辭其咎,下官建議,朝廷派以御史臺、刑部為主,徹查此案,但有涉及,一律嚴懲不貸!”
眾人目光在王存臉上掃過,王存坐直,一臉肅色又憤怒。
在座的誰都能猜到王存的心思,沒有理會,目光在章惇與蔡卞臉上。
‘謀害欽差’,形同謀逆,朝廷必然要嚴厲處置,但嚴厲到什么程度,就是這二人的態度了。
蔡卞迎著眾人的目光,面色有些冷漠,道:“既然你們不說,那就我說了。第一,江南各路,凡是賀軼等免職下獄的,一律發配詹州,遇赦不赦。第二,對江南西路以及各路巡撫衙門進行重新架構,巡撫有權直接免除府州縣所有大小官吏,并直接掌握路、府、縣剿匪官兵。并設御史臺,刑部,吏部,兵部等分支機構,由朝廷與巡撫衙門雙重管轄。第三,對各路巡撫進行調整,所有施政不力的,一律令調他用。第四,朝廷的一系列政務,尤其是御史臺,吏部的京察,年終大考等,十月底要有結果。第五,工部的事情,王尚書,你有什么要說的”
王存聽到前面就覺得諸多不妥,江南西路那么多官員,豈不是都要流放那江南西路不是要大亂更何況,一路巡撫掌握那么多權力,這不合‘祖制’!
再聽到工部的事,王存悚然警覺!
‘要拿工部最替罪羊’
王存沉色的臉變得有些陰沉,目光掃過在座的人,企圖尋常盟友,他在朝廷,孤立無援,官家不在,章惇想要收拾他,簡直輕而易舉!
就在王存心頭急轉,苦思對策之時,側門邊上的孟唐忽然向外看去,就看到一個黃門從不遠處走來——仁明殿的黃門!
孟唐雖然去仁明殿看他姐姐次數不多,但仁明殿的黃門、宮內并不多,他一眼就認出來,這時仁明殿的宮監!
這時一個三十出頭,佝僂著身體,看上去很老的黃門。
他走近,與孟唐道:“國舅,還請通傳,皇后娘娘有詔命。”
孟唐一怔,這似乎,還是第一次有人稱呼他為‘國舅’,盡管他事實上就是!
黃門的聲音不大也不小,坐在前面的章惇、蔡卞清楚的聽到了‘皇后娘娘’四個字,猛的轉頭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