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政事堂的參知政事,蔡卞參與了目前所有‘新法’事宜。
除了一些趙煦與章惇的默契外,他知道所有事情。
曾經趙煦與他們說過‘人數多寡’的問題,也就是‘新黨’支持者數量太少,需要尋求培養新的階層。
現在,官家在拉攏百姓又凸顯商人,同時以‘科舉’為代表打壓現有的士大夫階層,這是雙手抓!
蔡卞看懂了,悄然心驚。
眼前的官家,不動聲色的就做了件大事情,走在他們前面!
可以想見,官家今天這幾句話一旦傳開,民間的輿論風向一定會有所轉變!
趙煦在說著減稅的事情,警戒線外自然更加驚喜,高呼‘吾皇萬歲’落下,幾乎所有人都抬著頭,盯著趙煦,充滿期待。
趙煦也沒讓他們失望,繼續說道:“要落實朝廷諸多惠民大政,需要有清廉,高效的官吏!我大宋官員,貪污索賄橫行無忌,這幾乎是明規則!這嚴重破壞了公平公正,朕以及朝廷,絕不允許!朕已經下旨政事堂,嚴厲的整頓吏治,貪污無能,人浮于事的官吏,全部罷黜,嚴懲不貸!”
“對于匪盜,地方惡霸,官場山頭,要堅決予以打擊!”
“對于高漲的物價,尤其是糧米油面等說活必需品,朝廷將出臺各種法度以及執法部門,對于哄抬物價,囤貨居奇,影響百姓生計的行為,絕不寬恕!”
“對于泛濫的洪災,朝廷未來三年,投入至少一千萬貫,用以治河!”
“國子監以及太學,在未來五年,將至少建一百個書院,接收貧寒子第入學,至少一萬人,伙食,課本等費用,一律有朝廷承擔…”
“對于貧困的縣州府,朝廷要酌情免去一年甚至是三年的錢糧賦稅…”
趙煦字字句句都是在惠農,惠商,惠民,不是假大空,而是有實實在在的數字。
警戒線外的百姓,商人,聽得心頭震動不已。
政事堂那些文件上的東西,哪有官家大眾親口說出來可信!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吾皇萬歲!”
警戒線外的人群越來越多,他們跪著,山呼海嘯,聲音里全是激動。
朝廷如果真的這么做,他們將得到太多的好處!
消息還在飛速擴散,整個開封城都被驚動了,無數人蜂擁而來。
葛臨嘉,鄭賀致等人已經坐不住了,早就跟著跪在地上,宣德門下,除了趙煦身后的蔡卞,梁燾,就沒人還站著。
趙煦看著無數人的高呼,心頭難以自持,臉上極力平靜,還是露出了絲絲微笑。
這不是紫宸殿的朝臣,這是開封城的百姓,這是天下的百姓,而他,是大宋的皇帝!
等了好一陣子,趙煦招手,蔡卞,梁燾連忙俯身,聽趙煦說了幾句,連忙低聲應著。
又過去許久,見呼喊聲漸止,趙煦壓了壓手,等聲音頭停下來,朗聲道:“現在,由參知政事蔡卞代表政事堂說話。”
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轉向蔡卞。
蔡卞出列,對著警戒線外的人群抬了抬,而后沉聲道:“明年改元,并行減稅,清吏,政事堂計劃,力爭五年時間,完成‘方田均稅法’,事先耕者有其田。同時,大力清查吏治,確保建立一個清廉,高效的朝廷以及地方官吏體系,戮力同心,堅定不移,實現既定計劃,惠及天下百姓…”
蔡卞或許沒有公開演講的經歷,說話抓不住重點,也沒有說中要點。
但百姓們并不在意這些,他們只在乎具體的‘減稅時間’,聽到‘明年’二字,他們足以沸騰了。
警戒線外的百姓,聽著蔡卞的話,議論聲逐漸起來,并且不受控制。
在人群后面,來了更多人,但他們沒有靠近,只是遠遠觀望。
許將站在林希邊上,抱著雙手,笑著道:“林尚書,這壓力不小吧?”
以往,都是朝廷給壓力,現在官家大眾承諾,那很多事情必然被放大,吏部要承接全方位的壓力。
林希面色從容,淡淡道:“有時候,壓力也是好事情,就比如,我現在要是拿掉三京那幾位知府就容易的很多。”
許將神色微動,暗自點頭。
東京的開封知府號稱‘儲相’,地位非常,其他三京雖然比不上,卻也是遠超一般知府,不能輕易拿捏。
但有了趙煦這些話,朝廷拿掉他們,百姓也只會以為他們是‘貪官污吏’,輿論上會有很大的優勢。
許將微笑,心里琢磨著,兵部也得把握這個好機會!
宮里,慈寧殿。
高太后已經得到了外面的消息,斜躺著的姿勢慢慢坐起來,看向宮外,臉上浮現一絲難受的笑容,輕嘆道:“我到底是小看了官家…”
周和不敢接話,心里暗暗道:若非您一直小看,自認為大局在握,哪能走到今天?
仁明殿。
孟皇后坐在椅子上,雙手摸著小腹,在陽光下,身上像是披上了某種光輝,輕聲自語的道:“兒,你父皇真是圣君…”
皇宮內外,整個開封城議論不斷。
警戒線外的人群越來越多,打斷了趙煦既定計劃,但這比既定計劃更好,眼見著人群氣氛熱烈,趙煦及時收手,將這里交給了蔡卞,梁燾,他轉身回宮。
氣氛烘托出來了,他適時功成身退。
趙煦進了宣德門,陳皮連忙迎過來,一臉敬佩的笑著道:“還是官家高明。”
趙煦笑了一聲,今天的效果,確實比預計的好,邊走邊笑的道:“待會兒給蔡相公等人說一說,讓他們繼續加強預料引導,對朝廷的惠民大政,要將好處講的直白,徹底一點。民心一定搶過來!”
士紳階層,現在趙煦只能采取打壓,分化,拉攏,這個只能見效太慢,需要時間。但對于百姓,商人這些,國家機器開動起來,絕對能迅速轉化。
“是。”陳皮連忙應著。
趙煦剛回到垂拱殿,一只腳還沒踏進去,忽然看向陳皮,道:“那讖語查清楚了嗎?”
陳皮臉色一肅,低聲道:“皇城司那邊還沒有回話。”
趙煦冷哼一聲,大步進門,道:“蔡攸越來越沒用了。”
陳皮不敢說話,皇城司十分敏感,縱然體制上劃歸政事堂,實際控制權還在官家手里。
等趙煦坐下后,喝口茶,休息了一會兒,陳皮這才道:“官家,夏人的使臣就要到了。”
夏人去年在環慶路大敗,連太后,皇帝差點都被生擒,還丟了兩國邊界諸多要塞,上次就派了使臣,在政事堂太過囂張,被章惇直接斬了。
趙煦嗯了一聲,隨手拿過一道奏本,道:“章相公不在,讓禮部與蔡相公去接待一下吧。”
趙煦與西夏著實沒什么好談的,若非忙著‘軍改’,趙煦連敷衍都懶得。
趙煦看著手里的奏本,道:“夏人國內是什么情況?”
陳皮瞥了眼外面,低聲道:“官家,從擎天衛傳回的消息來看,夏人似乎很不服氣,還要再打。”
趙煦冷笑一聲,擺了擺手。
陳皮應聲后退,侍立在不遠處。
趙煦看著奏本,心里在考慮著西夏的事。
西夏的情況,與之前大宋的情況很相似。外戚專權,太后把持朝政,外戚充斥朝廷,小皇帝根本無可奈何。
那梁太后是一個極其囂張跋扈的人,那邊對宗主國遼國不斷放狠話,這邊與宋朝接連開戰。
去年的敗北,可能只認為是大意,加上諸多要塞丟失,失去了與大宋的主動權,如果再戰,直接目的,很可能是那些要塞。
“傳話政事堂,擎天衛,”
趙煦淡淡的說道:“封鎖與夏人的邊境,斷絕一切往來,一粒米,一塊布都不準過去!”
“遵旨。”
陳皮應著,快步轉身出去。
宣德門外。
蔡卞,與梁燾還在講著。
一個講政事堂的大政方針,一個講具體的政策。
但警戒線外的人已經分心,聽不進去,三三兩兩的竊竊私語,更有不少人開始離開,四處奔走,傳遞消息。
蔡卞,梁燾見著,沒有強求,匆匆交代幾句,便散了。
鄭賀致,李博知等人被蔡卞帶入宮,他們是來受獎的。
這個時候,整個開封城已經熱鬧起來,到處都在關于趙煦的談話。
“官家說了,要減稅,尤其是糧稅,減了有三分之一多!”
“對對,我就在現場,那蔡相公說了,明年改元,就從明年開始!”
“還不不止了,為了防止地方上的苛捐雜稅,層層盤剝,朝廷考慮設立專門的收稅機構…”
“除了糧稅,商稅也要減少,對很多東西的交易進行免稅,說什么,哦哦,優化收稅環節,合理稅收,減輕最終的百姓負擔…”
“另外,還有就是要控制物價了,對糧米油面這些,朝廷要嚴控價格,嚴厲制止哄抬物價,保障民生平穩…”
“官家也說了,要加強對貪官污吏的打擊,那句話怎么說來著,‘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這是要來真的了…”
“那梁尚書說了,先從開封府開始,要設立國稅司,物價司,清水司,還要聯合刑部,御史臺等組建跨部門的執法司…”
“朝廷這次,真的是有大動作了,要徹底消除弊政了啊…”
“可不是嗎?以往我們都是霧里看花,什么都不清楚,現在總算是明白了…”
“是啊,官家真的是太有魄力了,難怪朝野這段時間會發生這么多事情…”
“對對,難怪那些人阻止,不然他們怎么繼續兼購土地,哄抬物價,賣官鬻爵…”
“我以前罵過朝廷,現在我支持官家!”
“我也支持官家,一定要做下去,決不能向那些貪官污吏妥協!”
“我去請我叔叔,他之前是刑部員外郎,我請他上書,支持朝廷的新政!”
“啊,我也去,我找我堂兄,他是進士,有資格寫奏本!”
“快走快走…”
開封城是前所未有的熱鬧,到處都是趙煦的談話,相比于以前多是罵聲,這次群起高漲,支持的聲音此起彼伏,充斥著城內。
畢漸心情十分高興的回府,雖然官家以及蔡相公,梁尚書沒有提及這次科舉的事,但他看到了濃濃的希望,內心澎湃,難以自持。
趙諗則緊皺眉頭,一臉難看,回到他的租房,頓時再難壓抑,怒吼的道:“狗屁!狗屁!都是狗屁!說的大義凜然,怎么不說擅殺朝臣,驅逐朝臣,屠戮公爵?天下紛紛,亂象迭起,你們就沒有一點責任嗎…”
作為歸化的僚人,他們欽慕大宋文化,尤其是代表性人物,但對于朝局的認同感,確實十分的低,并且一直有所警惕。
趙諗怒吼,發泄了好一通,躺在床上,呼呼喘氣,也忘記了之前出去要干什么,頭疼不已,閉著眼,難受中,居然慢慢睡著了。
他并沒有注意到,他曾經寫過的那幾張紙已經不見了。
在開封城熱鬧的時候,諸多高門大戶的門突然關門,門內悄然無聲,與往日的熱鬧大相徑庭。
趙煦的一番話,如同一個炸彈,將開封城激的塵土飛揚,聲囂漫天。
哪怕是已經離開開封城的章惇也得到了消息。
章惇正在一處驛站休息,聽著宣德門下的事情,神情平靜,好半晌才輕聲的說道:“官家,將事情都做在我們前頭了…”
他身后站著他值房的‘文吏’,這是元祐四年的進士,原本被流放到荊南,是章惇特意召回來,留在身邊的。
他聽著章惇的話,道:“先生,這不是正好嗎?您之前不是計劃,大肆宣傳官家的事,增加官家的威望嗎?”
章惇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