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煦并沒有去宣德門,而是將人都放到政事堂,他與呂大防,蘇頌三人,站在政事堂門前,俯視著神情各異,眼神閃閃爍爍的一群人。
最前面的,是諫議大夫劉世安,殿前司指揮使馮正姚。
雖然諫院被歸入門下省,但習慣上還是將諫議大夫等稱為諫院諫議大夫,并且依舊有著‘風言奏事,言之無罪’的特權。
殿前司衙門與侍衛步軍司衙門,侍衛馬軍司衙門合稱‘三衙’,三位指揮使被稱為‘三帥’,與樞密院相互制衡,負責統領全國兵馬。
這兩人,都很不簡單!
劉世安是司馬光的學生,背景夠硬。
他瞥著趙煦,呂大防,蘇頌的三人神色,不動聲色的抬手道:“官家,臣等關心娘娘身體,特來問候。”
趙煦見過劉世安,在青樓。趙煦看著他,心里飛速計較,忽然,他將目光轉向馮正姚,道:“馮愛卿也是來問候祖母的?”
馮正姚沒有穿甲胄,是一件青色常服,他臉角方正,給人不怒自威的之感,抬起手,聲音卻異常溫和,道:“是。另外,臣還想問問,官家為何把臣罷職了。”
趙煦微笑,道:“不是罷職,是另調他用。這一點,待會兒蘇相公會給你解釋清楚,現在,執行朕的旨意,將殿前司移交給楚攸。”
馮正姚準備了一肚子話,準備平心靜氣的反駁,誰知道趙煦直接甩鍋給了蘇頌。
馮正姚看著趙煦,雙眼不得不轉向蘇頌。
蘇頌瞥了眼趙煦,心里嘆氣,不動聲色的淡淡道:“待會兒來樞密院,現在不要多問。”
樞密院看似與三衙平級,實則樞密使是三相之一,是少宰,沒有高太后撐腰,馮正姚沒能力抗衡蘇頌,尤其當著趙煦以及眾多朝官的面。
他心里很不安,總覺得宮里可能出了其他事情,又在趙煦,蘇頌以及呂大防臉上搜尋一陣,見呂大防始終不開口,只得應聲道:“是。”
趙煦見馮正姚這么容易就退讓了,雙眼瞇了瞇,又轉向了劉世安,笑道:“劉卿家,要問候祖母?前一陣子朕病了怎么沒見你問候,連個奏本都沒有?”
劉世安抬起手,道:“回官家,那是娘娘怕打擾官家休息,特意囑咐。臣憂心娘娘,不知可否允許臣等面見娘娘?”
劉世安身后不少人,品級看上去都不高,但神態傲色,不拘謹,一副劉世安說的對的表情。
趙煦判斷,這些人應該都是言官一類,屬于司馬光遺留下的鐵桿‘舊黨’,心里冷笑:正好,就拿你們開刀!
趙煦忽然大喝:“問候祖母?你們是不約而同嗎?齊齊在這個時候闖宮,朕看你們是無事生非,居心叵測!呂相公,你說,這些人該怎么處置!”
呂大防似乎被趙煦突然點名給驚到了,抬頭看向趙煦。
劉世安也一怔,頓了下道:“官家何出此言,臣等只是來探望太皇太后,怎么會是無事生非,何談居心叵測?”
“官家,臣等滿懷忠孝之心,只為擔心太皇太后。”
“臣等一片赤誠,請官家明鑒。”
“是啊,官家這樣說,豈不是傷透我等之心啊…”
“請官家體諒!”
“請官家慎言!”
一群人七嘴八舌,義正言辭,就差要趙煦當眾向他們道歉了。
趙煦神色威嚴,一揮手,沉聲道:“你們,所有人降級三等留用!至于為什么,你們問宰輔,明天朕要看到你們的請罪奏本!朕看不到,就等著罷免回鄉養老!秦炳,送他們出去。”
秦炳一直站在呂大防身后,聽到趙煦這么干脆利落的就要將十多人降級三等,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這些可都是言官了,不解釋清楚,他們會炸鍋的,不用等到明天,今天晚上開封城絕對會很熱鬧!
蘇頌皺了皺眉,有些不解的看向趙煦,心里暗道:官家這是要對朝廷出手了?
劉世安等人也震驚了,完全想不到,官家就這樣不分青紅皂白,二話不說的就要降他們的品級,一個個震驚之后就義憤填膺,張嘴就要反駁,卻突然又響起了一聲平淡的聲音:
“夠了。官家的話是旨意,你們聽著。”
這是呂大防的聲音。
他一如既往的平靜,站在那,如同山岳一般,淡淡的話語,令劉世安等人生不起抗拒的勇氣。
呂大防壓住劉世安等人,轉向趙煦,道:“官家,他們會降職,也會深刻反省。”
趙煦眉頭暗動,瞥了眼呂大防,這位宰輔還真是老辣,這兩句話不止將他借題發揮,插手朝局的目的給堵了,順帶著還挑起了這些言官對他的憤怒與敵意。
不過,趙煦又怎么會讓他得逞,直接道:“宰輔,蘇轍你打算怎么處置?”
劉世安等人臉色登時齊齊大變,目光陡然銳利,從趙煦身上轉到了呂大防。
他們本就是沖著這件事來的,畢竟他們并不知道高太后已經被三司衙門的事氣到昏倒,完全是沖著趙煦查封三司衙門,羈押計相蘇轍來的!
現在,官家嘴里說的是‘怎么處置’,怎么不令他們心驚!
蘇頌看著眼前這些人的表情,知道他們不知內情,卻沒有解釋的意思。
呂大防見趙煦直接將鍋扣他頭上,蒼老的臉上看不出什么,默默一陣,道:“還需請太皇太后定奪。”
趙煦不給他轉圜的機會,當即道:“那就這樣,蘇轍暫時關押在刑部大牢,刑部同御史臺,大理寺會審,務必要將這個案子查的水落石出,任何一絲一毫都不準放過!這件事,朕命呂相公為主審,即刻著手,不得耽誤!”
蘇頌一直面無表情,這會兒臉皮忍不住的抽搐。
官家這一招,不止將蘇轍當眾釘死,還讓呂大防作為主審,將來隨便抽出里面一點事情,就能肆意敲打,甚至將這位宰執給送出政事堂。
至于出了政事堂,是回老家養老還是去刑部大牢陪蘇轍,就看‘天意’了。
呂大防看著趙煦,浮腫的眼縫里似有凝重之色,而后就道:“臣遵旨。”
蘇轍,他是救不回來了。即便眼前的官家不追著不放,太皇太后醒來斷然也不會輕饒了蘇轍。
趙煦可不在乎呂大防是棄卒保車還是斷尾求生,亦或者打別的注意,他就是要將朝廷這潭水給攪渾了,再次開口道:“傳朕旨意,蔡京充任六禮使發策使。政事堂,加緊準備冊后大典,不得有誤。”
“不可!”劉世安大驚,反對聲脫口而出。
蔡京蛇鼠兩端,是個小人,朝野公知,這樣的人,怎么能充任皇帝大婚的發策使!
另外,還有一層,他們也絕不會答應。
那就是,蔡京的胞弟,蔡卞,是王安石的女婿!
好不容易將‘王黨’盡數趕出東京,怎么會允許他們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