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和低著頭,不敢說話。
高太后顯然震怒了,她之前一而再的容忍趙煦,是覺得還能還能控制,還能‘挽回’,對趙煦成為仁君抱有希望。
可趙煦公然動用宮內禁軍圍住了三司衙門,這大大的突破了高太后可以容忍的底線!
大宋向來是‘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殺戮,皇帝對幾乎所有人、事都該包容,忍讓,這是一個明君,仁君應該有的德行!
趙煦現在公然動用宮內禁軍查封三司衙門,羈押計相!
破壞朝綱,絕不能容!
這不止是仁君,甚至是昏君都做不出來的事情!
高太后滿面寒霜,手里的毛筆不知道什么時候被扭成兩段,可見她心里是多么的憤怒。
這時,一個黃門快步進來,道:“啟稟娘娘,呂相公,蘇相公求見。”
高太后聲音冷漠刺骨,道:“傳!”
黃門應著,轉頭出去。
很快,呂大防,蘇頌就進來了,兩人不知道是太老了,還是怎么樣,在高太后眼里,這兩人慢吞吞的,令她心里平添了一把怒火。
高太后強壓著騰騰怒火,道:“二位相公來了。”
呂大防,蘇頌聽得出高太后聲音里的憤怒,躬身行禮,一個字都沒有說。
高太后見他們不說話,怒氣更多,語氣也冷漠,道:“說話!現在這種境地,你們說該怎么辦?”
在高太后想來,他將政務全部交托給這些相公,現在這些相公將官家逼得動用禁軍封衙抓人,那理應也該他們來解決!
蘇頌拄著拐,低著頭,默然不語。
他早就覺得蘇轍那么做,可能會激怒趙煦,只是沒想到,趙煦會采用這么激烈的手段。
他這次不說話,倒不是以往的沉默,而是確實‘無話可說’。
呂大防佝僂著腰,緩緩抬起頭,沙啞著聲音道:“那要看看娘娘的決心了。”
高太后目光驟冷,道:“宰輔這是要將責任推給我嗎?”
呂大防垂著眼簾,面上古井無波,道:“娘娘,現在不能猶豫了。”
高太后怒氣更盛,喝道:“你們想我與官家兵戎相見,殺的皇宮血流成河嗎?”
蘇頌臉皮狠狠一抽,本來遲疑,憂慮的神色忽然變得清澈,抬起頭道:“我反對。”
不等呂大防反應,高太后看向他,冷聲道:“蘇卿家反對什么?”
蘇頌拄著拐,直起身,聲音異常堅定的道:“皇宮流血,樞密院不答應。”
高太后猛拍桌子,怒喝道:“那你就眼看著老太婆身首異處?眼看著官家忤逆不孝,眼看著我大宋帝后相殘?你們對得起先帝嗎?對得起我大宋的列祖列宗嗎?你們就不怕史冊上,寫著你們都是亂臣賊子,遺臭萬年嗎!…”
蘇頌被高太后喝的神色鐵青,他還是堅持咬牙,道:“老臣不信官家會如此大逆不道。老臣現在就去福寧殿,官家要是帶兵來慈寧殿,先踏著我的尸體!”
說著,蘇頌就拄著拐杖往回走。
高太后聽他這一說,怒氣稍減,理智了一點,道:“卿家留步吧,現在還是想辦法阻止官家,平息這件事。”
蘇頌頓了片刻,似乎覺得去硬頂趙煦或是火上澆油,轉身過來,拄著拐繼續默然聽著。
高太后深吸一口氣,壓著怒意,看向呂大防,道:“這個時候了,有什么辦法就說吧。”
呂大防聲音大了幾分,道:“宮外的禁軍就兩百人,敲打一下,然后請官家來慈寧殿。”
高太后擰眉,道:“官家會來嗎?”
“會。”呂大防聲音沙啞,卻很果斷,給人十分信服的感覺。
高太后聽懂了,目光冷冽的輕輕點頭,語氣無喜無悲的道:“希望官家不會真的亂來吧,周和,傳我懿旨。讓殿前司管好擅自出宮的禁衛,請官家來我這里。”
他們心里都十分清楚,只要不是孤注一擲的大逆不道,趙煦那點禁軍做不了太多的事情,他們這邊給足壓力,趙煦就要乖乖過來!
這時,他們心里都在考慮著懲戒趙煦的辦法了,這樣的事情,絕不能再發生第二次!他們也將不再縱容趙煦,大宋的祖制、朝綱,容不得任何人破壞!
他們要的是一個善聽忠言,能容直臣,謹小慎微,與士大夫為一體的仁德皇帝!
周和連忙躬身,無聲應著,急匆匆轉身離開。
高太后等周和走了,沉默一陣,忽然道:“來人,給二位卿家賜座。”
呂大防,蘇頌應著,坐下后,便不再說話。
就在周和去殿前司傳高太后懿旨的時候,御史臺御史中丞馬嚴,刑部尚書黃鄯帶著人正急匆匆在趕往三司衙門。
他們兩個人臉上幾乎是一樣的凝重,焦慮,看著走在前面的陳皮,心驚膽戰。
他們原先還不信,但后來傳來的消息,他們不信也得信了。
只是,命他們審核三司衙門的各種賬目,他們內心恐慌,頭上冒出冷汗。
三司衙門掌管天下錢糧,三司使更是三相公之一,牽一發動全身,真要查出什么,三司衙門未必會怎么樣,他們怕是要流放嶺南了。
兩人悄悄擦了擦冷汗,不及想明白,就到了三司衙門。
陳皮與劉橫說了幾句,便轉向馬嚴,黃鄯,道:“二位,官家說了,半個時辰,必須有個結果。什么樣的結果,不需要小人多說吧?”
馬嚴與黃鄯對視一眼,他們自然懂。官家兵圍三司衙門,必須要拿到罪證,否則怎么向朝野交代?他們也清楚,這件事不難,三司衙門掌管天下錢糧,明暗的那些齷齪事,作為刑部尚書,御史中丞,他們門清。
關鍵是,他們不能啊!
真要將那些東西翻出來,所有人的臉上都不好看,最先倒霉的還會是他們!
眼見陳皮盯著他們,兩人又對視一眼,硬著頭皮道:“臣遵旨。”
他們兩人可不是蘇轍,呂大防等人,敢于硬剛趙煦,起碼面上的禮數還是要周全的。
陳皮不敢大意,盯著他們,同時也開始對三司衙門一些位置關鍵的人物進行威逼利誘的審訊。
他們在趙煦書房推演了很多次,時間緊迫,必須爭分奪秒!
三司衙門被封,不多久就傳遍了整個開封城,絕大多數人第一時間不信,認為是謠言,繼而驚愕,接著就是慌張的四處找人詢問,探聽究竟。
開封城里謠言紛飛,王公大臣前所未有的緊張,人來人往,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梁燾本來正在喝悶酒,聽到消息,雙眼大睜,酒醒了大半,看著眼前的侄子,道;“你說的是真的?”
年輕人一臉驚魂未定,道:“是真的,我親自去看過了,全部是宮中禁衛。二叔,您說,是不是有人告密到官家那,官家震怒了?”
畢竟涉及近三百萬貫的軍餉,官家震怒,調動禁衛查封三司衙門,也說得過去吧?
梁燾聽完,臉色急急變幻,也跟著忐忑,恐懼起來。
年輕人看著他的表情,忽然驚醒,道:“二叔,您是擔心這件事會牽扯到您?”
梁燾在涼亭里走來走去,頭上急出冷汗,道:“難不成你認為這件事會是計相來擔責嗎?三司副使也不夠資格,最合適背這個黑鍋的,我這個戶部尚書,首當其沖,最適合不過!”
這么大的事情,真要怪罪下來,梁家承受不起!
年輕人害怕了,顫聲道:“二叔,那怎么辦?”
梁燾走來走去,眉頭要擰出血來,猶猶豫豫了好一陣子,梁燾深吸一口氣,定色道:“沒辦法了,先發制人,將我準備的那些東西拿給我,我這就進宮。”
年輕人頓時明白,驚道:“二叔,這樣一來,怕是計相,甚至是宰輔都不會放過我們吧?”
“快去!”梁燾喝道。
所謂的‘官官相護’,就是一定層次的人相互保護,彼此利用,結成的龐大,共存的利益網。
梁燾沒有資格讓呂大防‘官官相護’,但蘇轍有,甚至是即便高太后知道了,也會不動聲色按下來,將罪名推給梁燾,平靜的了結這個案子。
要是三相之一的計相參與軍餉克扣,倒賣等事情,朝廷臉面往哪放?
所以,梁燾要做的,就是將事情主動抖摟出來,哪怕事后被清算,也好比背這個黑鍋強!
年輕人被嚇了一跳,慌忙應著,跑去找那些他們早就準備好的東西。
在梁燾懷揣著‘軍餉消失案’一大堆證據惶惶入宮的時候,蔡攸正從裁造院出來,進入皇宮,但接著他就目瞪口呆。
官家下旨,宮中禁衛查封了三司衙門!
蔡攸懷揣著紙袋,一臉懵,自語道:“官家先一步知道了?”
如果官家已經知道了,那他這些東西還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