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燾根本回答不了年輕人的問題,在體制上,戶部就特別,與其他五部不同,是隸屬于計省的。戶部就是一個空架子,實權都在計省,三司使手里,他這個戶部尚書沒有一點實權!
朝廷是沒有秘密的,尤其是在各方都緊張關注的時候。
政事堂動作連連,三衙也調兵遣將,皇宮彌漫著肅殺之氣,誰人能不心驚!
裁造院,蔡攸自從代表趙煦給呂大防送過人參后,引來了不少注意。
縱然在高層眼里,趙煦只是個傀儡皇帝,但在其他人眼中,趙煦是皇帝,是至高無上,不可觸摸的存在。
因此,蔡攸近來著實有些風光,在裁造院地位飛升,所過之處也是被簇擁在中央的人。
發生了這么大的事情,蔡攸自然第一時間得到消息。
他急匆匆的下班,趕著往府里跑。
他雖然年輕,可長在蔡家這樣官宦世家,尤其是父親,叔伯都曾位高權重,見識著實不淺。加上一門心思想要‘重振門楣’,此刻是心里翻涌掙扎。
剛剛回到府里,他徑直去向西院,找到了一個正在院中涼亭看書的中年人。
蔡攸未及跟前,連忙停住腳步,深吸一口氣,整理儀容,上前抬手道:“先生。”
中年人神色俊朗,渾身上下都是自信之色,聞言放下書,抬頭看了看天色,笑著道:“衙內今天回來有些早。”
蔡攸十五六歲,卻相當成熟,一臉認真的道:“出事了。官家本來想提拔父親為發策使,三司使蘇相公堅決反對,并且要開朝議決定,官家被迫答應了。”
中年人本來笑著,聽著漸漸若有所思,須臾道:“朝議啊…蘇相公這是將官家逼的退無可退了。”
蔡攸擔憂,道:“是。我父親是官家親自點名要的,也是這件事的由頭,若是開朝議,官家沒有成功的可能。”
中年人猶自思忖著,道:“這樣的話,官家處境堪憂,蔡家也要遭逢大難。”
蔡攸神情凝重,這也是匆匆跑回來的原因。
蔡家已經被綁在了官家身上,一損俱損,官家不得好,他們蔡家會第一個倒霉!
“先生,可有什么辦法?”蔡攸看著中年人問道。
中年人還在沉思,蔡攸問過一句,并沒有追問,肅靜的等著。
仿佛過了半炷香時間,中年人抬起頭,道:“想要幫官家渡過這一劫,就必須讓群臣松口。這件事的核心不在于你家大人,而在于官家不斷對三相的打擊,引起了相公們的警覺。想要解決,要么官家有足夠的力道,堵住朝臣的嘴,要么就是太皇太后站到官家一邊。”
蔡攸搖頭,道:“太皇太后也是舊黨,不會相幫官家的,怕是還會一起打壓官家。先生不要忘記,太皇太后當初是逼迫神宗,促使半山先生被罷相的。”
半山,王安石號半山,世人多稱其為‘半山先生’。
中年人又思索了一陣,看著蔡攸,道:“衙門,是想要賭一賭?”
蔡攸一怔,道:“先生指的是?”
中年人笑著道:“我素知衙內有大志,苦無機會,如今官家遇難,衙內若是能幫官家渡過此難,必然是第一等功臣,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蔡攸先喜后驚,繃著臉,謹慎的道:“官家若不成,我便再無出頭之日?”
中年人笑著點頭。
蔡攸看著中年人,神色凝重,繼而變幻不斷。
他沒有他父親,他二叔的才華,已經絕了仕途之望,想要有所作為,只能另辟蹊徑。得到官家的賞識,無疑是最好的一條路,但這條路卻也風險巨大,是一場豪賭!
賭贏了,飛黃騰達,富貴不可想象;賭輸了,就是輸了這一輩子!
中年人靜靜的看著蔡攸,沒有催促也沒有解釋什么。
蔡攸臉色變幻,內心掙扎了不知道多久,忽然狠狠咬牙,臉角抽搐再三,沉聲道:“先生,我愿賭一次,還請賜教!”
中年人微笑點頭,道:“衙內確實不負眾望。”
說著,他從懷里掏出一個紙袋,遞給蔡攸道:“衙內好好看看,送給官家,作為投名狀。”
蔡攸接過來,抽出里面的紙,只是匆匆一掃就驚呼出聲,道:“他們怎么敢!”
中年人也是肅色,道:“這可能還是冰山一角。”
蔡攸自認為膽大,但這些紙上的內容才叫大膽!即便身在蔡家,他也不曾想過這樣可怕的事情!
蔡攸仔細看完,猶自震驚不已,道:“這是給環慶路的軍餉,他們也敢這般私吞?”
中年人搖了搖頭,道:“這不是第一次,里面的道道怕是更多。計省,樞密院那邊肯定也是知情的。”
蔡攸陡然醒悟,道:“先生的意思,官家有了這個,就能轄制三司使蘇相公?逼迫他松口?”
中年人稍稍遲疑,搖頭道:“這個東西到官家手里,肯定有大用。但怎么用有講究,真要是直接甩出來,朝廷顏面難看,官家也不討好。”
“這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之舉,官家應該不會這么做。”
蔡攸接話,心里已經在為趙煦想辦法了。
中年人看著蔡攸認真的表情,提醒道:“衙內,不要想太多。該藏拙的時候一定要藏拙。我觀這位官家,韜光養晦多年,不聲不響,一朝出手就讓三位相公狼狽不堪,以至于引發這場朝議。你要是太聰明,反而不美。”
蔡攸怔神,道:“那我該怎么做?”
中年人道:“只做不說,少說多做,不言是非,不朋不黨。”
蔡攸細細品味這十六個字,不解的道:“不邀功,官家怎么能看到?再說,不朋不黨如何在朝廷立足?”
中年人一笑,道:“衙內不妨先記住我的話,日后慢慢分辨就是。”
蔡攸想想也是,道:“好。那我現在去裁造院,借由官家的衣服已經做好,將這東西送進去。”
蔡攸剛轉身,中年人又攔住他,神色肅然的低聲道:“記住,這件事與二位學士無關。”
‘二位學士’,指的是蔡攸的父親蔡京,二叔蔡卞。
這個蔡攸倒是知道,應著道:“是。”
說完,蔡攸揣好那份紙袋,急匆匆再次趕往裁造院。
中年人看著他的背影,輕聲自語的道:“我倒是很好奇,這位官家會怎么利用這東西。”
與此同時,朝廷衙門下班的時間慢慢臨近,趙煦站在福寧殿的屋檐下,看著落日,手里的折扇輕輕搖晃。
陳皮站在趙煦身后,隱約猜到趙煦要做什么,膽戰心驚,瑟瑟發抖。
那是三司使,是三相之一,可不能亂來啊!
“劉橫!”
趙煦看著宮外,忽然沉聲道。
劉橫就是第一次蹴鞠時,耍了個小心機,讓趙煦記住名字的人。
劉橫身形高大,魁梧,此刻滿臉正色,大步上前,單膝跪地道:“末將在!”
趙煦從懷里拿出一塊金牌,沉聲道:“朕命你,持金牌,率兩百禁軍,即刻查封計省。所有人等囚于后院,沒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接近!陳皮,傳旨刑部,御史臺對計省所有賬目進行審核,提審所有人!”
果然!
陳皮看著趙煦,盯著他手里的金牌,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查封計省,羈押三司使蘇轍,這得是多大的動靜!
他的記憶里,就從未發生過這樣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