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善眼看情況不妙,他此刻飛身而下,衣袂飄飄,僧袍在空中不停翻飛,在慕玄微即將墜地的前一刻伸手接住了她,慕玄微看到眼前的凈善,不禁一愣。
凈善雙腳輕輕落地,慕玄微感覺身邊的一切都靜止了,她緩緩睜開眼睛,一束明媚的陽光照進慕玄微的眼里,那種強烈的感覺讓慕玄微一時間看不清眼前人的臉。
這種感覺竟然有些熟悉。
“該下來了。”凈善道。
“嗯。”慕玄微有些愣愣的看著凈善,然后迅速站在地面上,有些不敢看凈善的臉。
她低聲道:“小禿驢,你不是說男女授受不親嗎?”
“不接住你,你就要死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凈善緩緩道。
“哦…”慕玄微沒再說話。
凈善繼續道:“飯要涼了,回去吃飯。”
“好。”慕玄微應道。
一場狂風驟雨的打斗后,一切最終歸于平靜,銀杏樹葉繼續飄著,斷斷續續,淅淅瀝瀝,如一場金黃色的雨。
凈善慢慢朝前走著,慕玄微在身后一蹦一跳的走著,她蹦蹦跳跳的就像一只小兔子,可是無論如何,她都只是跟在凈善的身后,沒有上前一步。
回到了飯桌,慕玄微吃著盤子里的菜,問身旁的凈善,道:“今天的菜很好吃,你不吃一根嗎?”
凈善搖搖頭,道:“不吃,放了油,放了鹽,我不吃。”
慕玄微聽懂了凈善話中的意思,笑道:“也就是說這盤菜你放了鹽和油是為了我?因為我想吃,所以你就放了?”
“嗯。”凈善輕輕的應了一聲,繼續吃著碗里的飯。
慕玄微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突然一樂。
往后的日子,凈善會繼續燒飯做菜給慕玄微吃,雖然是一成不變的小青菜,一成不變的白飯,可是慕玄微吃的很開心。
風和日麗的日子里,凈善正坐在屋前的石桌前,拿著毛筆一筆一筆的寫著經卷,慕玄微閑來無事,總是會坐在凈善身旁,一只手托著頭看著他寫經卷。
他寫的很認真,似乎周圍的一切都同他沒有了關系。
慕玄微就這么安靜的坐著,看著他低垂的長睫毛,陽光如金子一般綴在他的臉頰上,像是蒙上了一層金紗。
秋日里,桂花開了,一陣一陣的香氣飄來,如香蜜似的,吹的人心里也開始發甜。
以前的這個時候,慕玄微的娘親會為她做桂花糕吃,甜香軟糯的糕點吃進嘴里,嘴里滿馥甜香,像是將一切的甜都吃進了身體里。
那是人生中為時不多的甜,而人生更多的卻是數不盡的苦。
像是看到盡頭的黑暗長河里的一抹亮色般,散發著柔光。
“好想吃桂花糕啊!”慕玄微自言自語道。
凈善依舊在編寫經卷,慕玄微的話被突如其來的一陣風輕輕吹走,還帶著淡淡的桂花香味。
慕玄微以為這輩子都不可能再吃到桂花糕了,沒想到兩日后的中午,慕玄微坐在屋前的石桌旁正在發呆。
她在想自己該去什么地方,如今傷勢已經痊愈,江湖中人看到她掉落懸崖,定是以為她死了,卻不曾想到她如今竟然好好的活在世上,這所茅屋并不是久留之地,她的身份若是被人發現,多呆一段時間就會給凈善帶來一分的危險。
就在她出神時,一股誘人的甜香鉆入了她的鼻子,那股熟悉的味道,不自覺讓她鼻子一酸,她看到眼前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正端著一盤桂花糕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只見細白軟糯的糕點上有點點橘黃色的桂花,與記憶中的那盤桂花糕如出一轍。
“吃吧!我剛做的。”凈善輕聲道。
“你做的?”慕玄微抬頭看著凈善有些不敢相信。
“嗯。”凈善輕輕嗯了一聲。
“謝謝。”慕玄微輕輕道了一聲謝,然后伸出手拿起了白瓷盤上的一塊桂花糕放在嘴里吃了起來,剛吃了一口,她的淚就不自覺的落下來。
“桂花糕不好吃嗎?怎么哭了?”凈善坐在慕玄微對面的位置問道。
慕玄微兩只手捏著那塊桂花糕,搖了搖頭,哽咽道:“很好吃,我很久沒有吃過那么好吃的東西了,好甜好香。”慕玄微抬起頭看向凈善,笑著感謝道:“謝謝你。”
凈善抿唇搖了搖頭,笑道:“你喜歡就好了。”
本以為這樣的日子會繼續平靜的過下去,那一日,慕玄微想要去鄰鎮打探一下關于自己的消息,若是江湖上已經沒有了她的消息,她就打算繼續呆在凈善那里。
因為現在的她已經無處可去,凈善那是她唯一的庇護所。
她戴著斗笠,黑紗遮臉,她在街上走了一圈,并沒有聽到什么江湖中人在說她的消息,就連原來那張張貼她懸賞畫像的緝捕令都被撕了去。
看來江湖已經將她淡忘,她剛松了一口氣,緩緩的走到街口的茶寮,她剛坐下,點了一壺龍井,她剛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就聽到身后的桌子那坐了幾個江湖中人。
那三個人將手中的長劍重重的的拍在木桌上,朝小二喊了一聲道:“小二,給我來壺龍井茶!”
只聽到三人中有一人說:“你們聽說了嗎?”
“什么?”另外兩個人異口同聲的問道。
“前兩天,瓊崖派被一夜之間滅門了!”那個人說道。
另外兩個人聽完格外震驚,大喊道:“什么?!瓊崖派被滅門!為什么?!”
那個人急忙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壓低了聲音,道:“你們小聲點!”
“怎么回事?!”一個人問道。
“你們知道半月前,八大世家被滅門的事是誰做的吧!”
“嗯,不是那個叫慕玄微的女魔頭嗎?”
“對,就是那個叫慕玄微的女魔頭,可是你們知道那女魔頭師出何門嗎?”
“啊!難道…”其中一人用極為夸張的語氣問道。
“對,你猜的不錯,那個慕玄微就是出自瓊崖派的。”
“可是瓊崖派不是一向是武林的名門正派嗎?”
“可是誰叫他的師門里出了慕玄微這樣的一個女魔頭啊!能教出這樣一個女魔頭的門派只怕也不會好到哪里去!”
“可是當年瓊崖派下山打敗血魔,平定武林拯救蒼生的事都是真事啊!怎么會…”一人表示不敢相信。
“可是誰叫那慕玄微殺了人呢?誰叫瓊崖派攤上了這么一個女魔頭呢?”
“哎!”
隨即那三個人繼續喝茶聊起了別的事情,而一旁的慕玄微聽完,身子不住一涼,手中的茶杯“哐當”一聲掉在了木桌上。
“客官,你怎么了?你沒事吧?”那個茶鋪里的店小二問道。
慕玄微理也沒理,慌張的拿起桌上的刀,從自己的腰間拿出了一錠銀子放在了桌上,然后疾步朝自己的師門而去。
路上正巧碰到了一個牽馬的馬夫,她隨便丟了一錠銀子,便騎上了馬朝瓊崖派奔去。
她一邊牽著馬繩,一邊想:自己剛才聽到的一切都不是真的,瓊崖派怎么會被滅門!
她騎著馬連續趕了一天一夜的路,等到來到瓊崖派的門前,天色已經微亮,但依舊有著怎么也趕不走的濃墨。
原本斑駁的木門已經被大火燒的一片漆黑,破朽的木門上全是一塊塊的斑痕。
她心里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她伸出手輕觸了一下木門,只聽到”吱呀“一聲,木門被緩緩推開,而眼前是一派尸橫遍野的場景,滿地的鮮血,濃烈的血腥氣充斥著慕玄微的鼻腔。
她急忙跑到了尸群中,蹲下身,抱著一個人的尸體,晃搖哭喊起來:“靈境師姐!靈境師姐你醒醒!”
可是那具尸體卻沒有任何的反應,蒼白如紙的臉上再沒有了表情。
“不要!靈境師姐你不要死!”慕玄微大哭起來。
她又跑到了另一個人的尸體前,抱了起來,她懷中的人只有十歲,是她的小師妹,可是如今也沒有了呼吸!
“小霜,小霜!”慕玄微抱著小霜的尸體大哭道。
然而小霜卻沒有了任何的反應,現在只是她懷里一具冷冰冰的尸體,僵硬著,再也沒了心跳和呼吸。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慕玄微大哭起來。
“師父一定沒死!她武功那么高深,她怎么會死!”說完,她慌張的站起來,急忙去尋找師父的身影。
她一邊找,一邊喊:“師父!師父!你在哪里?”
從里到外,她都仔仔細細的翻找了一遍,她越找越害怕,越找越心慌,她想她的師父怎么可能就這么容易死去?
往日與師父的回憶一幕幕的涌現在腦海里。
那時候的慕玄微剛入師門,大概只有七歲的樣子。
“玄微,那邊的假山不能爬。”師父語重心長道。
“可是假山好玩。”慕玄微爬在假山上天真的說道。
“很危險的,萬一你摔下來傷著自己怎么辦?”師父道。
“可是…..”慕玄微喃喃道。
慕玄微還想再說,結果被師父被抱了下來,師父摸了摸她的頭以示安慰,道:“很危險,萬一你摔出個好歹來,為師會心疼的。”
慕玄微只覺得格外的感動,除了自己的爹娘,就沒有人再這樣在乎自己了,可是那時,自己的爹娘已經全都死了。
師父待她如親生女兒一般,師父就像是自己在世上的另一個娘親一般,即使沒有一點點的血緣關系,師父也待她很好。
還記得有一次,慕玄微生了傷寒,渾身止不住的發冷,她裹緊了自己的棉被,想要將自己變的暖和些,卻一點用都沒有。
師父就給她端了藥,一勺一勺的喂給她喝,知道她怕苦,于是在她吃完藥后,會拿出幾塊冰糖給她吃。
“吃了這糖,你就不會苦了。”師父拍拍她的背,緩緩道。
慕玄微點點頭,看著師父,道:“真的嗎?”
“真的,冰糖可是很甜的。”師父道。
然后慕玄微眨巴眨巴眼睛,將手中的冰糖放在嘴巴里,抿了抿,嘴里的苦味瞬間散了,只有一股清甜的味道徘徊在嘴里。
“好甜啊!”慕玄微兩眼笑的彎彎的,看向師父。
師父抬手摸了摸她的頭,道:“是的,會甜的。”
慕玄微吃完藥后,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這一夜她睡的很不踏實,反反復復的又做著同一個噩夢。
“爹娘,你們不要死!你們不要離開我!”慕玄微哭喊道。
這樣的囈語,她師父已經聽了很多次,這一次她也如以往那般將慕玄微抱在懷里,然后用手輕拍著慕玄微的后背,柔聲道:“玄微,不要怕,記得要勇敢一些,所有的苦都會散去,所有的甜都會來的。”
或許正是因為師父,才讓那么小的慕玄微的心里種下的不只是仇恨。
“師父!師父!”慕玄微一把推開以往師父打坐的禪房,她記得那里有一間密室,她抱著僥幸心理轉動了書柜上的一個機關,一道隱藏的木門出現在慕玄微的面前,慕玄微朝幽深的木門走進去,里面漆黑一片,她拿起了火折子輕輕一吹,她將屋內的蠟燭點亮。
眼前一個熟悉的身影倒在一團鮮血之中,由于時間很長,那攤鮮血已經變的濃稠不堪。
“師父!師父!我是慕玄微啊!我回來了!”慕玄微將她師父的身體抱在懷里輕輕搖晃道。
慕玄微伸出手探了探她師父的鼻息,然而她師父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氣息,像一座石像一般,在慕玄微輕微的搖晃下,她師父的懷中掉出了一封信。
慕玄微看到那封信,只見上面血跡斑斑,像是被染透了似的。
慕玄微將她師父的尸體緩緩放在地上,將那封信打開,她緩緩抽出了信紙,打開紙,只見信紙上全是用鮮血寫成的字。
看到她師父的指尖,就能想到,信紙上的這些字都是用她的鮮血寫成的。
或許是因為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卻仍有想要告知慕玄微的話,所以才會在臨終之際,用自己的鮮血為墨在紙上寫上那些字。
慕玄微緩緩展開信,只見信上的字凌亂的寫著…
見字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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