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德利進宮求見皇帝,瞬間就吸引了無數目光。
“楊德利舉報十余官員為了升官偽造政績。”
許敬宗捂額,“老夫真是太善良了。”
“全是士族官員。”
賈平安和王勃在下圍棋。
聰明人下圍棋就是厲害,王勃頗為自信,但沒幾下就遭遇了賈平安的怪手,局面慘不忍睹。
“先生,你讓楊御史去舉報士族官員作假,這會得罪許多人。”
賈平安吃了他一子,“得罪人怎么了?許多人想得罪人還沒辦法。能得罪人也是一種本事。”
“先生,我覺著自己遲早會被你教成一個異類。”王勃嘴里說著,卻頗為興奮。
“你本是個嘚瑟的性子,為了出名從不懼得罪人。”賈平安喝了一口茶水,“可聰明在許多時候并無用處。”
“先生這話有些偏頗。”王勃不服氣。
賈平安笑道:“此事你來說說。”
先生越發的得意了!
王勃說道:“先生抽了李義府,李義府報復,卻不好直接沖著先生來,就拿崔侍郎開刀,敲山震虎。士族因為崔侍郎親近先生,于是疏遠,此次袖手旁觀。先生讓楊御史出手彈劾那些士族官員,這是要逼著他們低頭。”
“可是先生。”王勃覺得賈平安的手段太狠了些,“士族損失了十余官員,他們豈會善罷甘休?若是他們豁出去了,用那十余官員作為代價,崔侍郎也會倒霉。先生,此事卻是太狠了些。”
賈平安淡淡的道:“士族的人不敢拼命。我讓表兄彈劾那十余人,他們若是聰明,就該出手扛住李義府。”
本就是士族的事兒,卻讓崔建來背鍋,這手段讓人不齒!
“李義府權勢滔天,士族怕是不舍吧。”
“沒什么不舍!”
賈平安說道:“我剛讓徐小魚去那邊。”
“阿郎,賈平安那邊來人了。”
崔晨冷笑,“那個賤狗奴,一下就彈劾了士族十余官員,如今過來作甚?”
徐小魚被帶了來。
“賈平安有何話說?”盧順載問道。
徐小魚說道:“我家郎君說了,那十余人只是開始。”
三人齊齊變色。
“崔建!”王晟怒道:“賈平安這是何意?”
徐小魚說道:“扛住李義府,崔建無事,如此此事好說。”
“如若不然呢?”崔晨面色難看。
徐小魚說道:“若是做不到也簡單,后續還有三十余人,全數丟出去。”
王晟冷笑,“可崔建被弄到西南去,賈平安能坐視?”
果然如郎君想的一樣,這些人都是狼!
徐小魚說道:“崔郎君身子不大好,我家郎君多次勸說他辭官,好歹做個富家翁也行。”
我能讓崔建做富家翁,而代價就是廢掉士族一群官員。
徐小魚眸色一冷,“郎君問,可敢嗎?”
三人不語。
一個隨從進來,伸手就抓徐小魚的肩膀。
“賤狗奴,也敢對阿郎無禮!”
他的手剛觸碰到徐小魚的肩膀,臉上的獰笑才剛露出來,就見徐小魚肩膀一塌。
隨從的手隨著下落,身體就控制不住的往前傾斜。
徐小魚右手抓住了肩膀上的手,一拉,彎腰,猛地…
隨從就飛了出去。
前方一片狼藉!
崔晨剛避開,隨從就砸翻了他身前的案幾。
“來人!”
盧順載喊道。
幾個隨從聞聲進來,盧順載指著徐小魚說道:“拿下!”
徐小魚回身。
“欺負我就一人?”
幾個隨從緩緩逼過來。
“跪下,否則讓你生死兩難!”
“誰?”外面突然有人尖叫。
“啊!”
慘叫聲傳來。
“有人闖進來了!”
“攔住他!”
“我的腿,救我!”
“我的胳膊斷了!”
“他下手好狠!”
“天吶!他竟然撇斷了孫猛的手指頭。”
“嗷!”
“報官!”
“他搶過了木棍,啊!”
一人跌跌撞撞的沖了進來,旋即撲倒慘叫。
一個大漢拎著木棍走了進來,那眼神直勾勾的看著幾個隨從。
“欺負人少?”
“你是何人?”崔晨怒道。
大漢用那種讓人脊背發寒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誰先動的手?”
徐小魚說道:“是他們先動手。”
大漢頷首,“如此就是賈家有道理。有道理就不能饒人。”
一個隨從中棍倒下。
“住手!”
盧順載怒吼。
可大漢哪里會聽他的。
二人一起出手,十息不到那些隨從都倒下了。
大漢皺眉,“沒一個能打的,早知曉我就不該來!”
這是羞辱!
崔晨盯著大漢說道:“你這等拳腳非同一般,可卻四肢健全,賈平安從何處招攬了你?軍中?那便是違律!”
王晟說道:“進了軍中若非殘疾就得拼殺到六十歲,后來改成了五十。可你看著才三十余,為何出了軍中?”
大漢看了他一眼,“我有病。”
王晟覺得自己抓到了賈平安的一個大問題,“你這是想糊弄誰?你有何病?”
大漢木然道:“我喜殺人。”
他隨即問了徐小魚,“郎君的話可都傳了?”
“傳了。”徐小魚用憐憫的眼神看了王晟一眼。
“那便走。”
大漢轉身就走。
門外堵著十余人,大漢皺眉,“今日我有些想殺人!滾!”
一群隨從馬上閃開。
大漢和徐小魚揚長而去。
“豈有此理!”
王晟說道:“把此事捅出去。帝王最忌憚的便是當年的關隴,為何忌憚?就是因為關隴手握大軍。他賈平安竟然招募了這等健全的軍士,大罪也!”
一個隨從進來,“阿郎,那人叫做段出糧。”
王晟面露喜色,“你知曉此人?”
隨從點頭,“我那妻弟認識此人,上次在西市遇到過,指給我認識。”
“說!”王晟頷首。
“當初先帝征伐高麗時,段出糧隨軍廝殺,此人兇悍絕倫,嗜好殺人…戰后兀自覺著不足,就虐殺了三十余高麗俘虜,用人皮為鼓,人骨為槌,敲擊聲沉悶…”
王晟的咽喉涌動了一下,“是個殺人狂?”
“是。”隨從說道:“此人每戰必然沖在最前方,砍殺無數,戰后最喜用戰馬拖著高麗人…直至拖出臟器…慘嚎聲令人心悸。”
“這分明就是個丑類!”盧順載覺得心跳不大穩,“殺人如麻,竟然沒被處置?”
隨從說道:“說是他的父親從征高麗被俘,被高麗人用戰馬拖拉,最后只尋到了一段脊梁骨。段出糧少年從軍,就是奔著殺人報仇去的。”
“瘋子!”
崔晨面色慘白,“先前我等竟然和這等瘋子共處一室,想來真是大意了。”
盧順載仿佛嗅到了血腥味,“收拾了,送茶水來。”
周圍全是慘叫聲,令人頭皮發麻。
崔晨出去看了一眼,見地上躺滿了人,手腳彎曲的角度古怪。
“此事該如何?”他本想出來透氣,卻越發的惡心了,就回去。
盧順載陰郁的道:“賈平安那個賤狗奴想用此事來威脅咱們,若是不肯答應,回頭他可敢把那些名冊放出去?”
王晟和崔晨齊齊點頭。
“他定然敢。”
“他們若是不低頭呢?”
王勃覺得賈平安有些低估了那些士族。
“他們定然會低頭。”賈平安分析道:“士族最害怕的是什么?是手中沒有權力。權力就是他們的命根子,若是那數十官員被舉報,你可知會發生什么?”
王勃面色一變,“他們會把先生視為大仇。”
賈平安笑了笑,“我可怕了嗎?”
“他們會低頭,隨后和李義府狗咬狗,利益交換。”
王勃說道:“李義府貪婪,就怕他不肯。”
賈平安覺得這娃的閱歷還是淺薄了些,“你小覷了士族,這等家族存在多年,手中握著許多外人不知的東西,李義府貪婪在此刻卻是好事,他們只需給出相應的報酬,就能換取李義府收手。”
“李義府可是陛下對付士族的利器,他和士族交易,不怕陛下厭棄了他?”王勃覺得不可思議。
這娃做事的風格很奇葩,不,是三觀奇葩。
賈平安看到書房外人影閃過,就笑了笑,“李義府不是忠犬。”
“可李義府為陛下撕咬那些對頭,為何不是忠犬?”王勃不解。
“忠犬不會如此貪婪,李義府全家上陣受賄,你覺著可是忠犬?”
“小娘子!”
徐小魚和段出糧回來了。
外面人影閃過,兜兜很不服氣的道:“阿耶沒看到我。”
賈平安莞爾,“是啊!兜兜藏的好。”
徐小魚進來。
“話都傳到了?”賈平安招手,示意兜兜進來。
徐小魚束手而立,“是。”
段出糧說道:“先前那些人先動手,我和小魚還擊,打傷十余人。”
賈平安有些頭痛,“多少人斷了手腳?”
徐小魚干笑,段出糧木然道:“十余人。”
兜兜站在賈平安的身側,好奇的問道:“段出糧,你為何木木的呢?”
段出糧窘迫的擠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比鬼還嚇人的笑容,“小娘子,我只是習慣如此。”
兜兜藏在賈平安的身后,“你笑起來更嚇人。”
段出糧馬上收了笑容,兜兜不忍,“你笑吧,我不怪你。”
段出糧的眸中多了些柔色,“是,以后見到小娘子我便多笑笑。”
兜兜說道:“你多笑笑,回頭我尋阿娘,請阿娘為你尋個娘子。”
段出糧至今未婚,按理該強制婚配,可誰敢嫁給這樣的人?
段出糧窘迫的面色微紅,額頭見汗,“此事…此事…”
賈平安笑道:“去歇息吧。”
段出糧如蒙大赦,一溜煙跑了。
兜兜很好奇,“阿耶,徐小魚一提到尋娘子就歡喜,段出糧為何不歡喜呢?”
賈平安板著臉,“子安你來回答。”
我也不知道啊!
王勃想死,但還是笑道:“大概是不喜歡吧。”
“哎!”兜兜小大人般的嘆息,“那他以后就要一個人了,阿耶,家里會為他養老嗎?”
賈平安點頭,“當然。”
兜兜歡喜的道:“那就不管了。對了阿耶,阿娘先前偷偷拿了肉干…”
“咳咳!”賈平安說道:“晚些我再說她。”
這母吃女笑的,讓他也沒轍。
等兜兜走后,王勃問道:“先生,此事多久能見分曉?”
賈平安說道:“不會超過兩個時辰。”
那么精準?
不過是一個多時辰后,崔建來了。
“小賈,多謝了。”
“崔兄客氣了,正好,晚上一起飲酒。”
王勃心中一驚,旋即不解的問道:“先生,他們竟然低頭了?”
“他們沒有兩敗俱傷的勇氣,這一點我從開始就知曉。”
賈平安淡淡的道。
王勃回想起了賈平安在此事中的言行,這才恍然大悟。
“一個崔侍郎倒下了,可數十士族官員卻會成為陪葬,他們必然不舍。”賈平安這是在教導他。
王勃束手而立。
“別高看了那些人,什么詩書傳家。”賈平安說道:“人很復雜,別把人想的太高尚。士族靠什么維系了數百年不倒?不是什么家學淵博,而是…抱團后的龐大勢力和不要臉!”
王勃瞠目結舌。
賈平安微笑,“不信?”
徐小魚進來,“郎君,李義府的內侄酒后重傷他人,就在方才,有人去刑部自首,說動手的是自己。”
王勃:“…”
他沉默著,良久問道:“先生,律法呢?”
“律法啊!”賈平安說道:“律法只是生而為人的底線。但許多人都沒有底線,這里面包括高官,包括士族。”
王勃迷茫了。
晚飯前他回到了家中。
“三郎。”
王福疇見兒子回來不勝歡喜,“你等著,為父這便去做飯。”
晚些飯菜好了,王勃一看和往日差不多,就抱著希望問道:“阿耶,如今可能存錢?”
他不在家吃住,按理應當能省下一筆錢。
王福疇一怔,“好像沒吧。”
王勃絕望了。
“阿耶,若是你一人過活可能存錢?”
王福疇仔細而認真的想了想,“大概…很難吧。”
不管是一人生活還是養著幾個兒子,王福疇依舊是有錢就花,一錢不留。
吃完飯,父子二人喝著茶,聊著閑話。
“阿耶,你以前說士族頗有節操…”
王福疇訝然,“今日為父聽聞了趙國公和李義府之間的爭執,后來說是士族也摻和了進來,趙國公驅虎吞狼,讓李義府和士族爭斗…可是為了此事?”
王勃說道:“阿耶,此事先是華州此事廖友昌諂媚李義府,主動征發民夫,狄先生見不慣就阻攔,被閑置。廖友昌把此事報給了李義府,狄先生給了先生書信…”
“那如何扯上了崔建?”王福疇終究是個學問人,對這等手段壓根不懂。
“先生當朝一笏板打腫了李義府的臉,李義府卻不敢直接報復先生,就尋了先生的好友,工部侍郎崔建的麻煩。”
王福疇明白了,“崔建乃是崔氏的人,去尋求幫助,可崔氏卻置之不理,于是趙國公便出手…”
王勃點頭,“阿耶,先生驅虎吞狼,手段用的灑脫,可士族竟然低頭,主動和李義府尋求交易,節操呢?”
“節操啊!”王福疇嘆道:“你先生如何說的?”
王勃說道:“先生說地位越高的人越沒有節操。”
他問道:“阿耶,這話可對?”
賈平安一番話徹底顛覆了王勃的三觀,所以他需要尋求父親的指點。
錯的吧?
他一直認為許多人應當正直不阿,可賈平安卻告訴他這只是表象。
王福疇苦笑,“以前為父也覺著那些前輩正直不阿,可…后來為父在宦海廝混久了,見多了,這才知曉…為父如何?”
王勃悚然一驚,“阿耶正直。”
王福疇淡淡道:“為父的仕途如何?”
王勃悵然若失,“慘淡。”
正直的人仕途慘淡。
而李義府這等人卻飛黃騰達。
“你先生這般說,是想告誡你…莫要自作聰明!”王福疇知曉兒子的秉性,“朝中誰敢毆打李義府?”
王勃茫然道:“就先生。”
王福疇點頭,“你這位先生行事…你看看他,先是毆打了李義府,接著為了崔建讓楊德利舉報士族虛報官員政績之事,這手段談不上光明,若是你以為的正直不阿可能做到?”
王勃搖頭,“做不到。”
王福疇說道:“所以你的先生成功了,而為父和你都無法成功。這不是聰慧與否的問題,而是性子的問題。”
王勃喃喃的道:“先生是想說我有些迂腐嗎?”
王福疇搖頭,“不,是自作聰明。”
“陛下,士族的人去尋了李義府。”
殿內有些微風,恍如帝王沉凝的神色,讓想壓壓鬢角長發的沈丘紋絲不動。
“難怪彈劾崔建的奏疏戛然而止。”
皇帝微笑道:“也好。”
什么也好?
李義府竟敢私下和士族達成交易,更是能操控朝政…也好?
王忠良打個寒顫。
武媚說道:“陛下,平安那一笏板打得好啊!”
李治本來心情郁郁,聞言不禁氣笑了,“當朝打人打得好?”
武媚說道:“平安打的乃是李義府那條野狗!”
王忠良發誓皇帝此刻神色平靜,仿佛李義府真是條自己養的野狗。
“陛下。”沈丘覺得不大妙,“趙國公遣人去士族那邊威脅,那二人動手,打傷十余人。”
“打得好!”
帝后異口同聲。
鄭縣。
狄仁杰已經被晾了好幾日,此刻在住所里無所事事。
“明府,廖使君遣人來了。”
狄仁杰抬眸就看到了那個官員。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