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大德了啊!
連許敬宗都覺得賈平安太缺德了,丟下一個破洞就跑了。
不要小看課本!
目前大唐學子獲取課本的途徑依舊是買…那價格非常美麗。在書籍只能靠手抄本獲得的時代,一個人要伏案多久才能抄出一本書?你還得不能出錯,來回檢查…為啥會不斷出現什么五經正義,或是重新編修某本書?
皆是因為此時的書籍傳播全靠抄寫,一不小心就抄錯了。別人再拿他錯誤的書籍去抄寫…再錯…
一錯再錯之后,這本書就完蛋了,所以隔幾十年上百年總得要重新編修一番當下的版本。
可當下的學者們敢說自己就是對的?所以編修幾次后,那內容和最初的版本越發的風馬牛不相及了。
圣人若是重生,估摸著看到后來的版本也得滿頭霧水,一臉懵逼…這是老夫的論語?
到了后來編修書籍就成了夾帶私貨的大好時機,你有啥觀點趁著編修的機會摻雜進去,這種是野路子。
啥叫做正經路子?
程朱理學。
拋開正確與否這個觀點,程朱理學從被反對到成為正經的理論,堪稱是逆襲。
隨后就是陽明心學。
所以程朱和王陽明被稱為圣人,便是因為他們開創了自己的理論。而那等在編修時夾帶私貨的只是野狐禪,登不得大雅之堂。
萬余學生,一人十幾本書怎么弄?
誰能匯聚那么多人來抄寫?
雕版都說了價格不菲。
所以國子監的聽聞戶部叫苦后就樂了,心想叫你們牛逼,這下爽了吧。于是就過來擠兌。可算學的學生們血氣方剛,一句話不對頭雙方就大打出手。
打就打吧,被算學一打二打的丟盔撂甲…這國子監的學生也太水了吧?
在看到國子監的學生們的狼狽后,王寬差點被氣的原地爆炸。
但盧順義等人隨即把話題轉到了賈師傅身上。
“賈郡公丟出一個建言,隨后人就不見了,呵呵!”
這就是賈平安的痛腳!
王寬馬上追殺,“如今丟下偌大的攤子,他人呢?他總不能把自己惹下的錯丟給陛下和諸位相公吧?這做人…”
一個助教馬上補刀,陰沉沉的道:“這做人不能這般無恥!”
李勣淡淡的道:“學堂之事勢在必行,雕版耗費再大也得弄起來。至于先生,國子監能出多少?”
雕版?
好吧,既然朝中錢多,那咱們也無話可說。
可按照計劃要在下面州縣修建學堂,那些書也弄雕版?
竇德玄能腦溢血而死。
所以…在這個時代玩百姓教育就是個笑話。
至于先生。
王寬苦笑道:“國子監的學生大多出身不俗,讓他們去教書…”
國子監除去幾個有數的專科之外,大部分學校只收錄權貴子弟和高官子弟。你讓百姓子弟去下面教書還行,讓權貴子弟去…那是在做夢。
這條路直接被堵死了。
看看那些助教,看看三劍客,都是一臉理所當然的模樣。
“這做人吶,就該踏踏實實的,該教書就教書,該干啥就干啥。一門心思就等著去做官,難道生下來就是做官的胚子?再說了,學生們究竟愿不愿意去誰問了?沒人問,祭酒難道以為自己就能代表那些學生了?”
誰特娘的在說怪話?
王寬回身。
老紈绔郭昕懶洋洋的在繼續開噴,“看看國子監的學生,好的不少,但壞的也不少。有人和外面的婦人勾搭,有人喜歡賭錢,還有人蠢笨不堪…可以后定然都能做官。這背靠父祖就能做官,這是哪家的規矩?我看該改改了,回頭尋了我舅父去。”
剛想開噴的王寬被噎著了。
郭昕的舅父是吏部侍郎。
所以這話還真沒說錯。
王晟冷笑道:“吏部本就有甄別之職,你說這些讓吏部情何以堪?”
李義府就是吏部尚書,你這話豈不是說李義府不盡職?
別想把老夫拉進這個漩渦中!李貓只是笑了笑。
別人忌憚士族三劍客,郭昕卻壓根不在乎,“那些人的父祖皆是高官顯貴,吏部難道就能拒絕?”
來了!
這貨一番話徹底得罪了吏部!
果然是個沒腦子的蠢貨!
王晟冷笑…賈平安的弟子,今日就讓你無地自容。
他剛想噴,郭昕怒道:“就說說你等,你等這個大儒誰定的?誰判定你等就是大儒?”
尼瑪!
連李義府的怒火都消散了,內心深處竟然生出了些羨慕來:想說啥就說啥真的痛快!
“別以為我不知曉里面的彎彎繞,所謂的大儒就是吹捧出來的,把老夫子的幾句話琢磨的透徹了,自以為知曉了老夫子的意思,于是便洋洋得意,可沒人吹捧誰會搭理你?最終還得要家族背景深厚,運作一番后人人夸贊大儒,多吹噓幾次就成了婦孺皆知的名士…我呸!”
這番話罵的酣暢淋漓,把所謂名士的面皮給徹底的揭開了。
從舉薦制度開始到如今,名聲就成了進身之階。而要想獲取好名聲,其一要能作,其二必須有人捧臭腳。
譬如說后來的司馬光,從小就傳出砸缸救人的好名聲,不但勇敢,還機智…你見過哪家幾歲的孩子就知曉砸缸救人的?
你要說隔壁沈安家的熊孩子沒事也砸缸…會不會說話,那孩子是頑劣砸缸玩,俺們司馬家的孩子是砸缸救人。
這便是名聲。到了后面,但凡有些背景的都開始了各種運作。所謂出名要從娃娃抓起…你看看那些名人簡介,帶著神秘色彩的多不勝數,至于從小聰慧孝順,那更是標配。
至此你該明白了吧,原來名士和后世的流量都是一個尿性啊!
名士需要造勢吹捧,流量也需要造勢吹捧,隨后忽悠一群人再套現…名士做官,流量掙錢。
古今中外實際上都是一個套路。
但這等套路堪稱是不傳之秘,今日卻被郭昕這個老紈绔給揭穿了。
三劍客面色鐵青。
王寬冷笑不語。
“郭昕!”
王晟一聲大喝,“你身為賈平安的弟子為他說話無可厚非,可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為了他顛倒黑白,今日老夫在此,定然要讓你…”
“來啊!來!”
郭昕走了出來,一個勁往上湊,“來,有本事就動手。我知曉你等在想什么…回頭就讓家族出手…你們能不能有些出息?有事自己干。”
這話譏諷滿分,拉仇恨滿分。
王晟忍不住一巴掌抽去。
氣壞了啊!
不只是他,連盧順義這等敦厚君子都忍不住了。
啥叫老紈绔?
會玩會耍,會勾搭女人…更要緊的是會打架。
郭昕一拳就把王晟打了個烏青眼。
“弄死他!”
王晟羞怒后退,隨從們沖了過來。
這是國子監內斗,別人不好插手。
老紈绔危矣!
郭昕毫不猶豫的準備跑路…好漢不吃眼前虧,等耶耶回過頭來套你麻袋。
“好熱鬧!”
郭昕聞聲狂喜,“先生!”
先生救我!
只需賈平安吆喝一聲,算學的學生們就能把這些所謂的名士打成豬頭。
眾人回身,就見賈平安一身青衫策馬而來,身后跟著哼哈二將,外加徐小魚。
這是賈師傅出行的標配。
不過今日三人的手中都拎著大木箱子,看著頗為沉重。
“小賈!”
許敬宗趕緊迎上去,低聲道:“趕緊走!”
“走啥?”
賈平安見到了那些鼻青臉腫的學生,心中有數了。
許敬宗急切的道:“國子監的正在痛斥你…”
“課本的事?”
“對!”
許敬宗一怔,“你怎地不著急?”
換老夫早跑了。
“我急什么?”
賈平安微笑著拱手,宰相們還禮。
韓瑋過來,一臉羞愧,“我沒管住學生們。”
“沒事,打打更健康,讓國子監知曉不管是文還是武,他們都得趴下,如此甚好。”
賈平安目光冷冽的瞥了三劍客一眼。
一群渣!
王晟淡淡的道:“長安城中修建了百余學堂,可課本如何弄?本來我等好心過來與算學商議一番,大家一起出手抄寫課本…辛苦是辛苦些,可文教盛事,咱們幫個手也心甘情愿,誰知曉算學竟然大打出手,如此國子監也不能厚顏留下,此事就此作罷。”
——你弄到課本了嗎?
這番話翻譯過來就是:聽聞課本遇到了麻煩,我們很是高興,所以過來幸災樂禍一番,誰知曉算學的師生惱羞成怒大打出手…
賈平安詫異的看著他,“為何要抄寫?”
王晟:“…”
這人傻了?不,這人在裝傻吧!
“雕版花費不菲!”
盧順義直至此刻才發話,深得穩健精髓。
賈平安看他一眼,“你誰?”
你誰?
加之上下打量的眼神,頓時把穩健如山的盧順義給弄的怒不可遏。
盧順義深吸一口氣,淡淡的道:“老夫盧順義。”
“盧家的?”
“正是。”
現在提及家族是非常自豪的一件事兒…而后世是:我不靠我爹媽,就自己掙錢。別提啊!誰提我爹媽我和誰急!
賈平安招手,徐小魚等人上前。
“弄張案幾來。”
賈平安招呼一聲,幾個學生沖了回去。
王晟淡淡的道:“賈郡公在算學一呼百應,老夫看祭酒也沒這等威風。”
“你這話陰陽怪氣的我不愛聽。”賈平安看著他,“你想說什么?你想說太子是個假祭酒,賈某在算學架空了他…我說你這個大儒是從哪得的名號?名士是從何處得來的名號?”
王晟神色平靜,“人品學識得來的名號。”
我這個大儒名士的頭銜是公認的。
賈平安淡淡的道:“沒事就把人往陰暗處想,這般想的人,自家心思必然陰暗…別狡辯,正經人沒事誰會往人下三路想?下賤!”
“先生就是先生,正經人沒事誰會往人下三路想…妙極了,哈哈哈哈!”
郭昕捧腹大笑。
眾人一想還真是:誰沒事盯著人把他往陰暗處想?那首先自己得陰暗。
王晟再多的城府也在這番話之下潰不成軍。
“一派胡言!”
案幾還沒來,賈平安覺得沒事打孩子也算是個消遣,就好整以暇的道:“你等的手法就是先以勢壓人,壓不住了就說道理,道理說不過了就再度回到以勢壓人的老路子上,累不累?”
別人吃你等的那一套,我不吃。他緩緩看向盧順義等人,平靜的道:“今日賈某在此,誰不服氣就站出來,賈某以理服人!”
盧順義微笑道:“此事頗為棘手,王公一時急躁了些,不過此事卻是麻煩…”
“麻煩也是我的事。”
賈平安一臉死豬不怕滾水燙的姿態,“再說了,本是一件小事,你等偏生要弄的如火如荼,弄的上下皆知,不知曉的還以為我等交情好,知情的就會發蒙,怎地把賈郡公視為死對頭的這些人竟然關切此事…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眾人一陣哄笑。
斗嘴,做鍵盤俠咱還真沒害怕過誰!
盧順義依舊微笑,“看吧。”
別看你現在笑的歡,就怕將來拉清單,等事兒鬧大后…
王晟想到一事,笑道:“聽聞消息傳的挺快的,估摸著半年就能傳遍大唐各處,到時候那些百姓都翹首以盼,等著興辦學堂,等著課本,等著先生…”
若是這些都沒有,那些百姓能扎皇帝的小人。
到時候你賈平安也逃不過一劫!
“你們故意的吧?”賈平安直接揭穿了他們的想法,“若是賈某沒猜錯的話,你等故意使人把這個消息傳至各處…謝謝了啊!”
他真心想感謝這些棒槌:朝中令各地興辦學堂,此事還得等錢糧到位,但事先還得宣傳一番,好歹讓下面盡人皆知。這等宣傳工作很繁瑣,地方不情不愿的。士族出手,那效率比官吏還高。
所以賈平安這聲謝謝說的情真意切。
案幾來了。
賈平安打開箱子。
盤子擺好,隨后賈平安回身問道:“許公最近可有詩作?”
老許愣住了,心想小賈這是想讓老夫來打個岔?
“老夫最近忙于公事,并無詩作。”
隨后小賈作詩一首,眾人贊嘆不已,作鳥獸散。
這手段還行,只是粗糙了些。
許敬宗看了李勣一眼,老李正在看著盤子出神。
“英國公,小賈這是在作甚?”
任雅相覺得自己這個下屬有些不著調,“今日他不該來,來了就該低調,可他卻高調呵斥了國子監諸人…”
李勣搖頭,“不知。不過老夫知曉小賈的性子,若是沒把握他不會來。”
賈平安很是惆悵。
我給你出頭的機會你卻視而不見,老許你別怪我把裝比的機會拿走了。
他開始踱步。
一個助教驚呼,“賈六步!”
六步成詩,比七步的曹植更厲害。
許敬宗矜持的道:“很厲害嗎?”
恐怖如斯啊!
但作為老友,許敬宗對賈師傅的才華已經麻木了。
“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男兒讀書時。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
眾人瞇眼。
“這是一首勸學詩!”
“三更燈火五更雞,老夫仿佛看到了自己當年求學苦讀的身影。黑發不知勤學早,白首方悔讀書遲…這是勸誡,更是告誡…這首詩無一勸字,可字字都是勸字。”
任雅相贊道:“此詩可為讀書人座右銘。”
“又是名篇!”
李義府麻木了…他每一首都是名篇不累嗎?才華還有嗎?
“李相試試?”
許敬宗在攛掇,“往日李相總說自己詩賦了得,今日可作詩一首和小賈比比。老夫為仲裁,若是偏袒了小賈,老夫就此辭官歸家,如何?”
你這是想讓老夫當場出丑嗎?
好你個許敬宗!
李義府淡淡的道:“老夫素無捷才。”
這個搪塞不錯!
連李勣都微微頷首。
可許敬宗卻耿直的道:“我等可以等,要多久?下午可能出來?”
李義府:“…”
李勣臉頰微顫,覺得李義府的脾氣真不錯,換做是旁人早就動手了。
許敬宗嘆道:“果然小賈才華無雙,老夫一直在等著他進朝堂聯手,可惜有人擋住了他的路。”
李義府終究忍不得了,冷笑道:“你說的是老夫嗎?”
“為何這般想?”許敬宗一臉詫異,“老夫說的乃是任相。”
任雅相臉頰抽搐,想噴這個老東西,可想想都是一伙兒的。可不噴心中難受。
李義府看著任雅相…
你就不說句話?
任雅相就是不說。
國子監那邊被鎮住了。
韓瑋打個哈哈,“哎呀!這首詩我看就該作為算學上下的座右銘,回頭請了人弄了牌匾掛在大門之上,學生們每日進出都能看得見。”
趙巖干咳一聲,“國子監好像差這么一首勸學詩。”
對面學生看著先生,先生看著三劍客,三劍客中盧順義穩健不說話,王晟干咳一聲,心想總得要出個頭,否則老臉都丟盡了。
他緩緩道:“老夫有了…”
眾人一陣吹捧。
徐小魚正在弄那個盤子,一個字一個字的填進去。
“很慢啊!”
賈平安在懷念后世的印刷術。
“下雨天打孩子,閑著也是閑著。”
眾人一聽不解。
那邊王晟開始踱步。
老夫此次一定要壓他一頭,不,至少不能弱了氣勢。
“我怎地又有了?”
王晟回頭,就見賈平安捂額,一臉無奈。
他有了什么?
賈平安開始踱步。
臥槽!
王晟氣苦,心想你難道還有第二首勸學詩?
詩不是大白菜啊!
賈平安目視著他,“你先?”
王晟:“…”
賈平安輕蔑的道:“看來你還是不行,如此賈某先來。”
他走了五步…
五步蛇…再走一步。
六步走完,賈平安回身。
現場鴉雀無聲。
“古人學問無遺力,少壯工夫老始成。”
這兩句一出,眾人不禁心有戚戚焉。
“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名篇!
寓意深刻的名篇!
王晟呆若木雞。
賈平安負手而立,微風吹過,衣袂飄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