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回到了起點,高陽詫異的道:“新城你怎地笑了?”
新城若無其事的道:“想笑就笑了。”
孫振看著微笑的新城,眼中有驚艷之色閃過。
“新城公主這般笑著可真好看。”
“嗯!她本就長得美,以往看著柔弱,一笑起來就和花似的。”
眾人一番議論,賈平安在身后見到新城的耳根都紅了,不禁覺得好笑。
“飲酒!”
一個貴婦舉杯。
眾人紛紛舉杯。
新城喝了一杯酒,突然覺得心曠神怡。
“哎!小賈。”
賈平安放下酒杯,“何事?”
新城的秀目微瞇,單手托腮,傾斜著身體過來,“為何這樣快活?”
“因為這樣能讓你關注當下,忘卻別的。”
“關注當下?”
“對,你可以試試。”
林黛玉咋死的?
傷春悲秋,活在痛苦的回憶中,活在對未來的恐懼中。
“過去就過去了,已經成了垃圾,別再去想。未來瞬息萬變,你如今擔憂的不會發生…人活著并不是為了去追憶過去,擔憂未來,人活著就是享受當下。”
“享受當下。”
新城舉杯,“我會去試試。”
“賈平安看著有些百無聊賴。”
幾個貴婦人正在嘀咕。
一個圓臉的婦人刻薄的道:“他原先就靠著皇后起家,如今靠著二位公主倒也便宜…都是美人,拜倒在紅裙之下倒是省力不少。”
另一個婦人皺眉道:“賈郡公乃是大唐名將,新學更是讓人擊節叫好,這等大才在你的口中怎地就成了靠女人成事的小白臉…小白臉在那!”
婦人指指正在和一個婦人說笑的孫振。
孫振被她指了一下,下意識的就露出了自認為最俊美的微笑。
“看看,這個才是想靠女人成事的小白臉,他就一心想尚公主呢!可你看看新城公主從開始就和賈平安坐在一起,正眼都不看他一眼…”
“孫振大才。”那個婦人看來頗為喜歡孫振,越發的厭惡了賈平安,“看看孫振彬彬有禮,俊美之極…我敢斷言,只要給他機會,未來定然能進朝堂…”
數騎遠來。
一騎就沖著這幾個婦人而來。
“賈平安建言大唐各地興辦學堂…讓百姓讀書,朝中給錢糧補貼。”
那個婦人愕然,“他瘋了?”
這些人家就是靠著壟斷教育權和為官的權利,這才能世代富貴,所以立場和那些士族并無區別。
“他這是在刨咱們的根!”
消息瞬息就傳遍了在場的所有人。
賈平安側面兩張案幾的婦人起身,悄然避開。
孫振本想來討好新城,可聽到消息后,下意識的就躲在了那些貴婦身后。
那一雙眸子里全是興奮…賈平安要倒霉了。
他自問俊美無雙,堪比衛玠,十三歲開始就成為了女人矚目的焦點。所謂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既然有這個條件,他自然不甘平庸。
尋一個尊貴的女人為妻!
誰尊貴?
當朝最尊貴的女人自然是皇后,其次就是公主們。
在皇后生下女兒之前,最珍貴的公主就是皇帝的同胞妹妹新城公主。
恰巧長孫詮完蛋,新城公主成了寡婦…大好時機啊!
可他數次出手都無功而返…新城看向他的目光中壓根就沒有喜歡或是別的元素,很平靜。
可她看向…此刻新城看向賈平安的目光中就帶著什么?
擔憂!
我比賈平安長得俊美,她為何不肯多看我一眼?
一股子妒火就這么沖了上來。
不過賈平安這次算是自尋死路,想到這里孫振不禁舉手,以袖遮臉,陰陰一笑。
“小賈,趕緊去漠北或是西域吧。”
新城一開口就展露了自己的政治敏感。
此刻唯有西域和漠北才能讓賈平安脫離那些明槍暗箭。
高陽卻滿不在乎的道:“怕什么?誰敢出手就抽死他!”
新城看著她,很是嚴肅的道:“小賈此次得罪了天下人…”
在上層的眼中,百姓不屬于人。
“那又如何?”
高陽就有一股子瘋狂的勁頭,“男兒就該如此!”
“天氣熱了,散了吧。”
有人提議,旋即眾人附議。
這比原定計劃縮短了一個多時辰。
賈平安此刻就像是一坨屎,除去二位公主之外,所有人都如避蛇蝎。
“他得罪了天下人,陛下定然會拋棄他。”
“皇后呢?”
“皇后也無能為力。”
“士族門閥,權貴豪族…他一次就全給得罪了。”
“從今日起,他便是禍害,所有人都會遠離他。”
新城看了拖在后面的那些貴婦一眼,平靜的道:“我在城外有莊子,小賈你可去那邊住一陣子散散心。”
“會帶累你。”高陽有一股子瘋勁,但卻不傻,“那些人會把你當做是對頭,你想想我當初被長孫無忌那伙人坑的時候,外面處處都是我的壞話,把我說成了十惡不赦…”
新城微笑著,眉間多了凜然,“我不怕這些。”
一騎在前方出現。
“兄長!”
“是敬業!”
賈平安遭遇了一場風暴的開端。
貴婦人們用看臭狗屎的眼神看著他,這便是風暴的開端。
過街老鼠!
“阿翁先前和人爭執,第一次動手…”
老李竟然動手了?賈平安心中溫暖,“好。”
“李敬業和他交好。”
“孤零零的。”
貴婦們不肯和賈平安同行,都拖在了后面。
數騎遠來。
“是滕王?”
“還有誰?尉遲家的尉遲循毓。”
“見過先生。”人渣藤一臉云淡風輕,“先生竟然出城踏春…為何不肯叫了我們一起去…循毓這邊才將尋了幾個絕色的胡女,想來先生見了也會動心。”
老蛇皮!
賈平安看看他們,“我做人還不算失敗。”
尉遲循毓低聲道:“城中好些人在討伐你。”
“過街老鼠罷了。”
賈平安早有了思想準備。
遠遠看到城門時,一群人出現了。
“許相!”
許敬宗一馬當先,見面就叫罵,“那些賤狗奴除去咒罵之外還能做什么?老夫在此,今日倒要看看誰敢跋扈!”
賈平安看到了許多人。
各家的人都來了,老帥們沒有親臨,來的都是兒孫,這是極大的支持。
“盧國公家的小子都來了。”
“還有邢國公家的。”
一個個身份被辨認出來,那些貴婦人有些變色。
“這些人難道不擔心被牽累嗎?”
“沒用。”那個尖刻的貴婦冷笑道:“這些人不足以為抗衡那些人…天下人吶!”
她發現周圍的人都抬頭看著前方,神色木然,就跟著看了一眼…
城門外,一騎。
“陛下不擔心得罪了那些人嗎?”
武媚好奇的問道。
李治牽著她的手站在殿外,仿佛擔心吵到了她腹中的孩子,放低了聲音,“朕從登基以來得罪了多少人?先是關隴門閥,隨后山東士族…”
他目光幽幽,“臣子都能為了大唐不惜性命,朕難道就該做個老好人?老好人開不得盛世,老好人也做不得帝王。做事總會得罪人,不過這次多了些,回頭你要不再吊打他一頓?”
武媚的眼中多了柔情,“好。”
城門外,李弘輕輕摧動馬兒。
“是太子!”
無數人在猜測皇帝的態度,大多人都說皇帝會坐視賈平安成為眾矢之的…這符合李治一直以來的性格。
但此刻出現在城外的太子卻讓眾人愕然不已。
他來做什么?
這是一匹溫順的馬。
馬兒緩緩近前,城門后一群人在看著。
貴婦人們也在看著。
太子要走向哪一邊?
“是賈平安!”
李弘近前,“舅舅出城為何沒帶著孤?”
那些貴婦人面色大變。
“陛下支持賈平安!”
賈平安笑道:“下次吧。”
“好!”
李弘策馬掉頭,二人并肩而行。
“阿耶說你此次膽大包天。”
“做人總得要轟轟烈烈的瘋狂一次。”
“城中好些人咒罵你不得好死。”
“可我會在史冊中活的格外的得意,而他們只會成為歷史的垃圾。”
李弘回頭看了一眼那些貴婦。
貴婦們下意識的露出了笑容。
孫振更是驅馬上前,想露個臉。可李弘目光掃過眾人,旋即回頭。
“這些人落在后面,就是想和你撇清。”
“對。”
太子的觀察能力越發的出色了。
賈平安很是欣慰。
剛進城,一個男子就站在了前方,擋住了賈平安的路。
男子三十余歲,他戟指著賈平安,須發賁張的喝道:“蠱惑君王,傳授邪說…奸賊,今日老夫在此,當為天下除此大害!”
先點出罪名,再悍然動手…失敗了我也是英雄。
這是來求名的!
兩邊圍著不少人都在起哄叫罵。
“賈平安,你不得好死!”
“奸賊,今日我等將你碎尸萬段!”
男子疾步而來。
他咬牙切齒的,面色漲紅,看著恍如厲鬼。
“林兄,他不敢還手,痛毆他!”
邊上在起哄。
一個拳頭突兀的出現。
林兄仰倒,雙眼翻白,身體撲騰了幾下。
周圍都安靜了。
李敬業收回拳頭,“怕不是打死了。”
你這個憨憨!
賈平安捂額,覺得自己該去和孫先生求些救心丸之類的藥隨身帶著。
有人撲過來,伸手探了鼻息,抬頭悲憤的道:“林兄死了!”
真的一拳打死人了!
周圍的人蜂擁而來。
“他打死了林兄,是賈平安指使的。”
“快去報官!”
群情激昂啊!
林兄躺在那里,身體還不時抽搐一下。
“死了,沒氣了!”
那些人口中悲憤,可眼中全是興奮歡喜。
“報官,快去報官!”
一個貴婦低聲道:“李敬業完了,順帶賈平安也逃不脫罪責,此事沒想到開始的這般激烈,結束的這般無趣。”
眾人都笑了起來。
孫振的眼中多了歡喜之色,恨不能沖上去和新城說幾句話。
就在這一片歡騰中,李弘冷冷的道:“竟敢行刺孤,死有余辜!”
所有的動作就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一下就呆滯住了。
林兄去毆打賈平安,這個是治安事件,賈平安毒打他一頓誰也沒話說。可架不住李敬業一拳就捶死了此人…這事兒就大發了。
可太子突然冒個泡,說林兄是行刺他。
也就是說,李敬業為了保護太子而出手,有功無過。
事情還能這樣顛倒黑白?
太子竟然如此無恥?
這是誰教的?
賈平安!
眾人義憤填膺。
一隊騎兵來了。
“閃開!”
騎兵沖到了兩側,護著賈平安等人進城。
“李敬業一拳打死了那人,太子說那人行刺,死有余辜。”
武媚欣慰的道:“五郎愈發的聰慧了。”
李治也頷首贊許,“五郎此舉甚好。”
王忠良不禁覺得脖子發涼。
原來這樣才是合格的太子嗎?
那位林兄算是白死了,家中也會跟著倒霉。
“令百騎抄家!”
“護住林兄家眷!”
數百人聚攏在林家。
百騎出現了。
“十息避開。”
沈丘冷冷的向前一步。
那些男子在咆哮,可在沈丘的耳中卻是無能的狂怒。
毫無用處。
“打!”
一頓毒打后,百騎沖進了林家。
亂套了!
賈平安回到家中后,狄仁杰破天荒出門迎接他。
“干得好!”
狄仁杰并未埋怨他沖動,反而激賞的道:“大唐看似蒸蒸日上,可若是不能破局,盛世也只是曇花一現。”
“是啊!”
賈平安一邊進去,一邊說道:“階級不流通,既得利益者們就會抱團取暖,隨后階級固化。階級一旦固化,那些上層就會僵化,只顧著自己的利益,把家國拋之腦后。”
無數歷史證明了這個觀點…階級一旦固化,這個王朝就離沒落不遠了。
“不過隨之而來的就是狂風暴雨,平安,你可準備好了嗎?”
“當然。”
賈平安從不畏懼這個。
“最近少出門。”
衛無雙下達了命令。
賈平安進來就看到了癟嘴的小棉襖。
“阿耶,阿娘說以后要少出門!”
“沒必要。”
賈平安說道:“無雙你高看了那些人…當年關隴門閥能出手改朝換代,士族們為何不敢?皆因他們僵化了,膽子小了。”
“他們會出手吧。”
蘇荷都覺得事態嚴峻。
“當然會,不過他們會盯著我,不會傷及家眷。否則…”
賈平安只是笑了笑。
那些人不是敢梭哈的關隴門閥,他們更在乎家族和富貴,若是動了賈平安的家人,只需想想就能知曉后果。
賈平安會采取無差別報復行動。
誰敢承擔這個后果就來吧。
當夜,幾個黑影摸進了道德坊。
“你們去茶坊,你們去酒坊,點火之后馬上走。”
去茶坊的有三人。
他們一路摸到了后面,二人翻墻進去,一人蹲守。
蹲守的那人小心翼翼的看著左右,良久沒啥發現,就心安理得的坐下。
他突然吸吸鼻子,覺得味道不對。
“怎地有些腥膻?”
他抬頭看去,看到了一個老人…
世界黒了!
而去酒坊的幾個賊人遭遇了值夜的老卒,一頓砍殺,賊人壓根就沒有招架之力,隨即奔逃。
“抓賊!”
唯一逃出生天的賊人慌不擇路的奔跑著,一邊跑一邊抹淚。
誰說賈家的防衛不足的?
誰說來縱火輕松寫意的。
看門人拎著橫刀,殺人就像是殺雞般的輕松,這是防衛不足?
他發誓回去就改行,再也不干這等刀口舔血的營生了。
前方出現了一個黑影。
“棄刀跪地!”
賊人絕望的道:“耶耶和你拼了!”
賊人倒地抽搐著。
賈平安睡的很好。
新城睡的不好。
白天回到家中后,黃淑憂心忡忡的說了一通,大抵就是此刻沾上了賈平安就會倒霉。
皇家的公主看似尊貴,可沒權力,在某些層次里毫無自保之力。
新城躺在床上,秀眉蹙著。
“新城…”
她的雙手抓住了被褥。
“新城,阿娘走了,你好好的…”
母親的臉模糊,她就漂浮在前方,一臉憐愛的看著新城。
新城惶急伸手去抓母親,“阿娘你等等我…阿娘!阿娘!”
文德皇后在霧氣中微笑著揮手,漸漸遠去…
“阿娘!”
新城猛地醒來,伸手抹了一下臉上的淚水。
她兩歲時就失去了母親文德皇后。
她唯一能記得的就是嚎哭。
許多人在哭,她也在嚎哭。
阿娘怎么就睡在那里,她為何不抱我?為何不哄我…
小小的新城不解,就嚎哭個不停。
往日會哄她的阿耶淚流滿面。
漸漸長大后,她才知曉阿娘去了。
就在她兩歲的時候去了。
別的兄長和阿姐們都記得阿娘的模樣,就她記不得,只是一張模糊的臉。
阿娘去了之后,阿耶悲痛不已,但他是皇帝,每日有忙不完的事情。
兄長們倒霉的倒霉,沒落的沒落。剩下一個親兄長成為了太子,每日學習觀政。
一個親姐姐兕子體弱多病…
從此她就失去了親人的看護,在那些宮人的簇擁下漸漸長大。
她看到的都是冷清,感受到的都是冷漠。
長大些,阿耶把她許給了魏征的兒子。
但很快阿耶又反悔了,于是把她許給了長孫詮。
“長孫家的年輕人定然不敢怠慢你。”
阿耶那時候已經須發斑白,但眼中的慈愛卻不少半分。
可在新城的眼中,這一切都沒有溫度。
她重新躺下,漸漸睡去。
那張臉又出現在夢境中。
“新城,阿娘去了…”
新城看著那張臉,心中全是冰冷,“阿娘,你等等我,我跟著你一起去…”
“新城!”
一個男子的聲音傳來。
新城緩緩回身。
“小賈。”
賈平安說道:“要記得活在當下。”
臥室的門被人輕輕推開,黃淑擔憂的走進來。
身后的侍女低聲道:“公主方才又在夢中叫阿娘了。”
黃淑舉起燭臺,光暈中,見新城睡的很是踏實。
她的嘴角帶著一抹微笑…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