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曇比邏夫目不轉睛的盯著河邊百枝臣,呼吸急促,心跳如鼓。
“殺了他!”
河邊百枝臣揮刀,這一刀在阿曇比邏夫看來堪稱是精彩,從賈平安難以防御的大腿處尋到了破綻。
“干得好!”
物部連熊興奮的喊道。
只要大腿挨一刀,隨即河邊百枝臣就能輕松斬殺賈平安。
我還想著河邊這等跋扈急躁的性子怕是會一照面就想著斬殺了賈平安。可他卻很狡猾的沖著賈平安的大腿出手…
這是一種豁出去的戰法:賈平安若是不管不顧,拼著大腿受傷也要斬殺河邊百枝臣,那么這個狡猾就成了笑話。
但…河邊百枝臣是光腳的,在知曉賈平安是大唐皇后的阿弟之后,就用了這個法子。
光腳不怕穿鞋的!
好手段!
他看到賈平安閃電般的出手,橫刀從上往下,劈開了河邊百枝臣的這一刀。
雙方此刻已經幾乎并行了,河邊百枝臣剛想收刀,賈平安輕松把橫刀遞過去…
人頭就這么飛了起來。
阿曇比邏夫嘶聲道:“撤!撤退!”
物部連熊失魂落魄的策馬掉頭,兀自不敢相信的回頭看了一眼。
“河邊乃是有名的悍將…”
“撤退!”
潰逃開始了。
“追殺!”
賈平安當先追了出去。
“武陽公,你是主將啊!”李福成覺得自己這個副大總管真心窩囊,你說平日里吧,賈平安也好說話,可到了這等時候他怎么就炸了呢?
堪稱是剛愎自用!
“快,追上去!”
步卒在狂奔,見到倭人就砍殺。
而騎兵不斷在前方追擊,把那些步卒驅趕的到處都是…隨后體力耗盡,唐軍的步卒就能輕松的宰割他們。
這一場砍殺直至下午。
賈平安帶著騎兵回來了。
敵軍殘余的三千余人沖進了米內城,騎兵攻城自然不可能,賈平安這才撤了回來。
此刻戰場上全是尸骸,鮮血染紅了地面,甚至能看到血洼。
李福成見他回來了,埋怨道:“今日怎地都不肯招降,殺了好些人…看看那些…”
他指指側面,那里此刻跪著數百倭人。
賈平安策馬過去看了一眼。
那些倭人溫順的就像是一群貓,見他來了急忙叩首。
一陣叫嚷。
通譯說道:“武陽公,他們說你乃是神將。”
倭國人就喜歡這般神話許多東西,比如說以后的猴子等人。
李福成見賈平安竟然面無喜色,就試探著問道:“今日殺敵怕是兩萬了吧,武陽公為何不喜?”
他覺得這是沒抓住敵軍主將的緣故。
賈平安皺眉道:“殺的人太少了些。”
李福成:“…”
王勝虎:“…”
鄧貫:“…”
三萬倭軍被殺了兩萬…加上死在半路上的,少說殺了兩萬五以上,這樣還殺少了?
一般情況下,敵軍被擊潰后,看著逃不掉就會跪地請降。所以打成擊潰戰后,多半是俘虜比傷亡多。
眾人情不自禁的偏頭看著那數百俘虜…和被干掉的數目比起來,這些俘虜就像是國寶般的珍貴。
“拷打問話。”
賈平安丟下了這句話,隨即去戰場巡視。
身后李福成還在跟著,“武陽公,漢城從開始到現在都沒動靜。”
“這個倒是簡單。”
賈平安一路過去,李福成嘀咕道:“那些俘虜還不夠挖坑埋人的。”
每戰之后,令俘虜挖坑埋人都是保留節目,可數百人怎么能挖出掩埋兩萬人的大坑?
“挖什么坑?”賈平安淡淡道。
李福成一拍腦門,“老夫倒是聽聞武陽公說過此事…征伐高麗時,每戰必筑京觀。可高麗已經滅了,這是倭國人,也要筑?”
賈平安沒搭理他,策馬往城下去了。
李福成嘆息,回身喊道:“都別挖了,別挖了。”
指揮挖坑的王崇扯著嗓子問道:“為何?”
“哪有什么為何為何…”李福成罵道:“武陽公吩咐,依舊…筑京觀!”
王崇一怔:“這不是高麗人啊!”
一個軍士杵著鏟子若有所思的道:“那些人說武陽公乃是掃把星,照我看…他老人家哪是什么掃把星?定然是殺星轉世。”
王崇情不自禁的點點頭,喊道:“叫人來抬尸骸,還有,武陽公帶來的那幾個人…說是什么…京觀高手,叫他們來指揮。”
城頭,高成春緊張的看著夕陽下的賈平安。
“這是何意?”
邊上有人低聲道:“要不…叫弓箭手來,一陣箭雨射死他,這是大功…”
“誰說的?這主意不錯。”
高成春回身笑道。
一個將領舉著手。
高成春劈手就是一巴掌。
將領捂著臉…
一臉懵逼。
邊上的人都一臉嫌棄的看著他。
“那是賈平安,看看那邊在作甚?在搬運尸骸呢!你難道想成為京觀中的一員?那便從此跳下去,賈平安定然會非常樂意把你和那些倭人丟在一起。”
“若是亂箭射中了賈平安,你覺著這城中的人還有誰能活?你特娘的想送死別拖著咱們。”
高麗要完蛋了,你特娘的還想搞事…高成春低罵道:“別給我找麻煩。”
賈平安在弓箭射程內停住了。
他仰頭看著城頭,身邊的通譯表示自己做好了準備。
武陽公定然會厲聲呵斥,隨后威脅一通,城頭的高麗人失魂落魄的舉手出城。
通譯黃大吸吸鼻子。平壤城破后,他領了錢糧,叮囑家中的高麗婆娘少出門,讓兒子照顧好自家老娘,他就自薦跟著做通譯。
賈平安突然問道:“平壤城中許多漢兒都得了小吏的官職,你這等根正苗紅的…為何不肯去應征,反而跟著我到處跑?”
黃大不知道什么叫做根正苗紅,嘿嘿一笑,“我卻做不來什么官,就怕誤事。”
“有這等心態就不會差。”
賈平安又問了問他的一些情況,心中有了數。
黃達心中暗自激動…武陽公這般親切的問我,難道是要舉薦?
這世間從未有性格上的傻子,就算是性格憨傻,在經歷一番社會毒打后也會成為一個合格的996福報下的打工人。
城頭的高麗人見賈平安不吭聲,心中七上八下的。
“他會不會令人攻城?”
“都黃昏了,還怎么攻城?”
“這不還有明日嗎?”
“閉嘴!”高成春心中也有些忐忑。
賈平安率領大軍出現,就意味著平壤已經陷落了,大莫離支定然戰死…
高麗都沒了,以后何去何從?
下面的賈平安說道:“告訴他們,事很多,下來幫忙。”
就這…黃大楞了一下,心想怎么像是和鄰居扯淡似的,他們會聽嗎?
他干咳幾下清清嗓子,仰頭喊道:“武陽公告訴你等,事情多著呢!趕緊下來幫忙。”
城頭沒動靜。
黃大看著賈平安,心想這可不是我的錯,“武陽公,我句句都說了。”
城頭寂靜的可怕。
黃大有些哆嗦,擔心城頭來一波箭雨。
平壤以前經常要操練,有一次他見過高麗人的射箭,烏壓壓的一片黑云啊!可怕至極。但在見識了大唐的弩陣之后,這個可怕至極就轉到了大唐這邊。
“來了!”
城頭探出個腦袋,卻是高成春。他歡喜的沖著城下招手,“武陽公,我等馬上就來,馬上就來。”
“來了來了!”
“快,武陽公說要人幫忙,你們特娘的還在等什么?等菜?趕緊開城門,帶著工具出去。那么多尸骸啊!要抬到啥時候。”
高成春化身為王婆,一張嘴絮叨的讓人…歡喜異常。
“快些快些!”
那些將領喜笑顏開的催促著麾下。
“挖土的鏟子不夠!”
“特娘的長槍留著作甚?都拿去!”
“去和百姓家中借。”
這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百姓心中也難為情,這東西借出去了還有回來的嗎?
那些軍士罵道:“咱們要出城幫武陽公挖土筑京觀呢!趕緊借來。”
“啊!不打了?”
百姓詫異問道。
“高麗都沒了,還打什么?”
賈平安說完就策馬回去了。
黃大還留在原地,死心眼的想等著高麗人的反應。
“不打了,不打了!”
“大唐萬歲!”
“陛下萬歲!”
城中突然傳來了歡呼聲,接著城門大開,高成春帶著將士們出來了…看看他們,肩上扛著鏟子鋤頭,扛長槍的幾個被一頓毒打,旋即丟在邊上。
這特娘的拿著長槍出來不是故意找誤會嗎?
再說了,大唐軍隊這般兇悍,你弄些長槍作甚?難道還想刺殺武陽公?
賈平安就在一堆尸骸的邊上,見高成春來了,隨口道:“來了?”
高成春點頭哈腰,“來了。”
黃大覺得高成春渾身上下都洋溢著喜氣。
賈平安指指尸骸,“都聽指揮,把尸骸堆積起來。聽他們的…”
賈平安此戰帶了幾個老人手跟著,他們都是筑京觀的老手,并且在前人原有的基礎上開發出了許多新花樣。
譬如說京觀的頂上插著樹干,在樹干上掛著一串人頭。大風一吹,人頭隨風搖擺,看著當真是賞心悅目。
“武陽公放心,保證干的漂漂亮亮的。”
竟然不用捆綁,更沒有監視,咱們的運氣真好啊!
高麗守軍齊心協力,晚上還打著火把干活。
捷報已經傳回去了,賈平安估摸著李勣明日就能收到。
遠處已經搭建了營帳,賈平安策馬過去,視察了一番。
“李司馬呢?”
李敬業不是跟著去追擊了嗎?為何沒回來?
賈平安一拍腦門,“誰看到李司馬了?”
一個軍士說道:“武陽公,李司馬說是進城去看看。”
賈平安捂額…
那個憨憨,這是多久沒甩屁股了,竟然迫不及待的進城。
李敬業帶著兩個軍士就進了漢城。
高成春特地派了自己的心腹跟隨,唯恐伺候這位殺人如殺雞的悍將不周道。
天都快黑了,李敬業自然沒啥精神看什么景致。
“那個…”
他看看心腹,心腹聞弦歌而知雅意,諂笑道:“城中有些女子…很是喜歡大唐的好漢。”
李敬業回身看看城外,“快些。”
他擔心回去晚了會被兄長一頓毒打。
幾個鶯鶯燕燕被叫了來,見到魁梧的不像話的李敬業后,都在捂嘴吃吃的笑。
心腹說道:“這位今日殺的倭國人膽寒,若非如此,倭國人進城后你等就會被蹂躪而死,好生伺候。”
這里是那個啥…高成春的值房。
心腹站在那里,李敬業看著他,心想這人怎么如此不懂事?
“出去!”
心腹一怔,“李司馬不用我伺候?”
什么伺候?難道高成春那廝還喜歡在甩屁股的時候有人能推一下?
“出去!”
心腹出去,很快里面就傳來了尖叫聲。
許久后,尖叫聲依舊不斷。
我去!
心腹心想怎么還在折騰?
李敬業在城中甩屁股,賈平安正在拷問倭人。
“說了,我說了。”
那個倭將終究扛不住百騎的手段,喘息著開始招供。
“此次是齊明天皇親征,中大兄王子隨行…都聽他的。”
“還玩個御駕親征?”
賈平安覺得很有趣。
那位女天皇記得在半路就死了吧?
但此戰卻提早了好幾年,所謂的齊明天皇估摸著還能蹦跶。不過中大兄王子竟然總攬全局,由此可見那位女天皇也就是個傀儡。
“多少軍隊?”楊大樹拎著燒紅的烙鐵問道。
“許多,我也不清楚有多少。奪了百濟后,國中源源不斷的運送了許多軍隊來,聽說國中還在征召軍隊,還準備把百姓都遷徙過來。”
楊大樹看向賈平安,發現他臉色陰沉。
“賤狗奴!”
賈平安陰著臉問道:“倭國與新羅之間如何?”
將領惶然看著賈平安,等通譯翻譯過來后,才松了一口氣,“先前打得厲害,新羅人敗多勝少,咱們這才一路打到了高麗。”
賈平安隨即又問了些問題,起身回去。
京觀那里依舊在施工,周圍被火把照的著…那些尸骸齜牙咧嘴的,看著瘆的慌。
“武陽公,高麗人很賣力。”
李福成過來說道。
“這就好,我留下了些騎兵在盯著米內城,斥候去換了他們回來。”
有人去下令…這事兒該是軍司馬的活,可李敬業卻不知所蹤。
李福成干笑著,“武陽公,新羅人看來實力不濟,竟然被倭國人按著毒打。”
新羅人實力不行,這是大唐固有的看法,否則怎么被百濟毒打的這般厲害?
“先前那倭人說了,他們一路打到了高麗來。我計算過,他們幾乎是一日拔一城,你以為能和百濟扛了多年的新羅人就如此弱?”
李福成一怔。
他們對倭國人的認知,對新羅人的認知都遠遠不及賈平安,所以這話一出,李福成就懵了一下。
“武陽公,你是說…金春秋是故意的?”
賈平安點頭,“金春秋并非善茬,看看此人的履歷,去過倭國,去過大唐…和金庾信互為姻親,由此掌控高麗軍政大權…這樣的人,誰以為他弱,誰就會倒霉。”
賈平安突然發現很有趣的一件事兒…
倭國的女天皇是傀儡,新羅的女國主也是傀儡,巧合的讓人無語。
“英國公要坐鎮平壤清理高麗各地的殘敵,還得盯著契丹等部的虎視眈眈,咱們就這兩萬人…別想著還有援軍。”
戰后的清理尤為重要,甚至比廝殺還重要。歷史上大唐征伐百濟和高麗時,開始一切順利,都滅國了,可隨即各處風起云涌,漸漸的把大唐駐軍包圍在孤城中,連李治都絕望了。
幸而唐軍擊潰了對手,否則遼東的局勢還真難說。
賈平安回去寫了一份書信,令人往平壤送。
他坐在帳篷里,拿出家書仔細看著。
身處異國他鄉,唯一的慰藉便是書信。
“見過李司馬!”外面有人說話。
賈平安緩緩收了書信。
帳篷被掀開,李敬業探頭往里面看了看,笑嘻嘻的道:“兄長你在看什么?書信?誰的?高陽公主嗎?嘖嘖!兄長果然神勇,竟然連高陽公主那么兇狠的女人都給降伏了,小弟遠遠不如啊!”
賈平安抬頭,平靜的問道:“去了何處?”
李敬業嘿嘿笑道:“去城中…甩了甩屁股。”
“你可知城中若是有心懷叵測者,里應外合就能弄死你?”
賈平安的語氣依舊平靜。
“我帶著橫刀去的,那些高麗人若是敢動手…”
李敬業洋洋得意,“兄長你為何這般能憋?難道是想攢著回家去?我告訴你,你這般最終多半是一個夢,隨后就是一場空…”
賈平安拿起放在案幾邊的棍子起身。
“救命!”
李勣坐鎮平壤,留下必要的軍隊后,其他的都派出去了。
一大早他就忙個不停。
“英國公,昨夜有人在咱們的營地外面縱火,是幾個高麗人。”
李勣淡淡的道:“吊死在城門外面,讓每個進出的人都能看到。”
“是。”
“英國公,外面有謠言,說大唐要把城中的高麗人全數處死。”
李勣沒抬頭,“此事…老夫記得武陽公當時招募了一些高麗人,叫做什么…”
劉仁軌笑道:“叫做高奸。”
李勣點頭,“很是貼切。給這些人穿好一些,都打扮起來,該傅粉就傅粉,讓他們的妻兒也出門造招搖炫耀一番,謠言便會不攻自破。”
等人走后,劉仁軌突然說道:“也不知武陽公那邊如何了。”
“新羅竟然丟失了朝向高麗這邊的疆土,若說是巧合,老夫斷然不信。不過倭軍實力如何大唐也不得而知,且等武陽公去試試。”
到了下午,累了一天的李勣剛想回去歇息。
“英國公,武陽公的捷報。”
劉仁軌出去接了捷報進來。
“如何?”
李勣看似平靜,可心中卻頗為不安。
倭國實力如何,新羅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
“大捷!”劉仁軌抬頭,興奮的道:“倭軍三萬余正在攻打漢城,武陽公趕到,一戰斬殺了兩萬余人…倭軍殘余潰逃到了米內城。”
“好!”
李勣心中一松。
“這里還有武陽公的一份文書。”
李勣打開看了。
“武陽公判定新羅是故意放開了通往高麗這邊的通道,和老夫一般想法…”李勣抬頭,眼中有欣慰之色,“老夫之所以讓他去,不只是因為他善戰,更是因為他對這等局面的掌控能力在大唐無人能出其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