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商不富。”
帶著這話,武媚回到了宮中。
“這是什么話?”
李治覺得這純屬是夢囈,“大唐的財富來自于田地,商稅…這些年收的商稅幾可不計。”
他笑了笑,“賈平安這是覺得茶葉能掙大錢?對了,他還和程知節等人弄了些什么生意,鬼鬼祟祟的,不過程知節提及這個生意紅光滿面,看來不錯。”
武媚說了些朝中的事兒,李治起身,“出去轉轉。”
王忠良趕緊扶了一邊,李治覺得今日眼睛不錯,就搖頭,“無需攙扶。”
“陛下的身子看來不錯,可喜可賀!”
武媚笑吟吟的。
“朝中的重臣不是善茬。”李治知曉她獨木難支,但在病體未好的情況下,也只能讓她頂上。
“那茶水真的好喝?”
“好喝的不得了,如今城中的名妓都用茶水來招待客人,誰煮茶誰就是土包子…”
兩個內侍在外面說話。
“那個…”李治也喜歡喝茶,聽聞這話就有些不滿,“什么茶?”
武媚笑道:“平安弄了新花樣,茶不用煮,用泡,幽香陣陣…”
李治來了興趣,“茶葉在哪?”
王忠良看了武媚一眼,見她恍若未聞,就知曉自己的鍋來了。
當初他一大碗人參酒下去,弄了個中毒的笑話,讓賈平安灰頭土臉的。
所謂解鈴還須系鈴人…他要是強行去索要也行,但會惹怒了皇后。
“陛下,奴婢去問問。”
王忠良這一去就直接去了東市。
“王中官為何不去尋武陽侯要茶葉?”
“上次那個酒之事,王中官錯怪了武陽侯,羞刀難入鞘,去了丟人,所以就去東市自家采買。”
到了東市。
“那個…叫做什么?”
王忠良回身問道。
隨從內侍說道:“說是叫做滌煩茶屋。”
王忠良問了路人,“郎君且住。”
路人拱手,禮儀達人附體,“郎君有事?”
遇到禮儀達人總是讓人心情愉悅,王忠良問道:“敢問那滌煩茶屋在何處?”
路人的臉上多了惆悵,“往前走…”
“多謝。”王忠良再問:“往前走…在何處?”
你難道不該告訴我滌煩茶屋的具體位置嗎?
禮儀達人不該是這般表現。
路人笑道:“只管往前去!”
說著他拱手走了。
“世風日下…”內侍不滿的道:“上次咱在西市還有人帶著咱去尋地方呢!到了地方連引路錢都不要,熱情的…轉身就跑,生怕咱給他錢似的。”
王忠良看看身上的衣裳…
娘的!
內侍的名聲啥時候那么臭了?
“那就去看看。”
往前走了一陣子。
前方一家店鋪外面人山人海啊!
“不要擠!”
“退后!”
市令滿頭大汗的在維持秩序。
若是這些人擁擠導致什么踩踏事件,他的宦途就到頂了,弄不好還會被流放。
“退后!”
那些官吏拼命的推攘著擁擠的人群。
“這是…”
王忠良抬頭,“滌煩茶屋…”
“不要擠!”一個伙計站在里面喊道:“再擠就要出事了。”
市令罵道:“去問問武陽侯,出了事他也跑不掉!”
有小吏飛也似的去了。
王忠良目瞪口呆,“這…這怎么買?”
他回身。
惆悵!
隨后就去了道德坊。
叫開門后,杜賀被嚇了一跳。
“可是拿人?”
這個前貪腐犯見到宮中人就慌張,甚至還有些尿急。
“武陽侯可在?”
賈平安出來。
“王中官,稀客啊!”
賈平安笑的很假。
王忠良笑的尷尬。
“咱就是問問,那個茶葉可還有?”
茶葉?
阿姐那里不是給了一罐嗎?
還說孕婦不許多喝。
怎么…喝完了?
不對!
看看王忠良那不自在的模樣。
分明就是來要茶葉的。
阿姐沒給皇帝?
嘖嘖!
賈平安淡淡的道:“茶葉…杜賀。”
杜賀一怔,心想家中不是還有一批茶葉嗎?郎君先前還去看過。
他皺眉,“還剩下幾罐。”
我竟然敢欺騙陛下身邊的內侍…
別怪我,是郎君逼我的。
賈平安說道:“都包起來,給王中官。不過…”
王忠良就怕這個不過。
——不過,有人中毒了怎么辦?
賈平安要是問出來,王忠良能懸梁自盡。
幸好最終沒問。
“武陽侯!”
東市的小吏來了。
王忠良看了他一眼。
此人比自己先出發,而且是急事,竟然此刻才到。
有趣。
“武陽侯,茶屋那邊人山人海,市令擔心出人命。”
杜賀詫異,“那可如何是好?”
“排隊就是了。”
賈平安隨口說道:“告訴他們,不排隊的不賣。”
“就這么?”
就這?
賈平安看了他一眼。
當然就這!
小吏急匆匆的回去了。
王忠良帶著茶葉回去,路上突然說道:“再去東市一趟。”
咱恩怨分明。
賈平安既然沒刁難咱,那就去幫他一把,比如說用宮中人的身份威懾一番。
東市。
“排隊!”
掌柜扯著嗓子喊道:“不排隊不賣!”
一個大漢罵道:“賤狗奴,你不賣…不賣也行。”
邊上,許多多帶著一群惡少默然。
秩序井然啊!
市令一邊擦汗一邊退出來。
“這些人不怕官府,卻怕惡少。”
“市令,官府不能把他們怎么樣,惡少卻能把他們擺出各種姿勢收拾。”
“是啊!”市令很是唏噓,“當年讀書,先生說當以德教人,法家殘暴不可取。可看看…若是先前咱們能拎著棍子抽人,誰敢不聽話?”
小吏愕然,“市令,你是說…咱們是儒學,惡少是法家?”
“不學無術!”
市令覺得臉上越發的熱了。
王忠良來了。
皇帝身邊的人,市令自然要來客氣一番。
“竟然是這樣?”
王忠良也被刷新了三觀。
“對了。”他看著市令,漫不經心的道:“先前那個小吏去了賈家,怎地比咱還慢。”
市令回身看著那個在和同僚吹逼的小吏,眼中多了怒火。
王忠良出了東市,只覺得心情大好,在賈家的郁悶都消散了。
果然,看著別人倒霉自己就能心情愉悅。
這話誰說的?
好像是上一任吧。
先帝身邊的內侍說的。
那貨如今在昭陵種地,發誓要讓先帝在地宮中也能吃上新鮮的菜蔬。
進宮,隨后泡茶。
王忠良依舊忠心耿耿的一飲而盡,被燙的眼淚都出來了。
半個時辰后。
“不錯!”
李治淡淡的道:“賈平安算是弄了個好東西。”
大晚上他喝了好幾杯濃茶。
然后…
第二日,群臣就見到了一個黑眼圈帝王。
“陛下…”
長孫無忌帶著怒火說道:“陛下當節制!”
這話說的很重!
小子,你別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李治想解釋,但知曉只會越描越黑。
晚些散朝,邵鵬急匆匆的來了。
“陛下,皇后說那茶水不可多飲,不可喝的太濃,另外,晚上別喝,越喝越精神。”
那個女人早就知曉了這個事兒,卻不肯說,就是想看朕的笑話。
不,是為了上次賈平安被冤枉下毒的事兒,武媚一直等在這里。
女人的心眼就那么小嗎?
“悍婦!”
“陛下。”
王忠良進來,“英國公病了。”
李治馬上就收了笑容…
醫官就像是鵪鶉,被驅趕著去了英國公府。
管事李堯迎出來,愁容滿面,“還請去看看。”
醫官有些心虛,“病情如何?”
“腹瀉。”
嘖嘖!
醫官想哭!
年輕小伙子腹瀉都能拉掉半條命,一天下來形銷骨立,英國公大把年紀了…
進了臥室,李勣沒在。
“人呢?”
屏風后傳來了動靜,就像是往水缸里澆水…
晚些,李敬業扶著李勣出來了。
李勣…
面色慘白,形容消瘦。
“來…來了。”
李勣依舊溫潤。
一番查看后,醫官問道:“可是吃了什么?”
李敬業一臉糾結。
李勣點頭。
“老夫沒…沒吃什么。”
醫官問了菜色,硬是沒找到原因。
“鹵菜是美味,據聞乃是武陽侯弄出來的。”醫官舔舔嘴。
醫官旋即給藥,但依舊特稀。
“這樣不妥!”
李勣又拉了兩次,醫官面色大變,“下官醫術不精…”
他想拍自己一巴掌。
李勣醫術高超,比他高了不知多少。
李勣都沒法治好自己,我來干啥?
這特娘的不是自作孽嗎?
醫官回去一說,李治急了。
許敬宗和李義府等人漸漸爬起來了,但依舊無法抵御長孫無忌等人的威勢。
李勣不能少!
“盡全力診治!”
英國公倒下了。
重臣們紛紛前去探望。
賈平安得了消息也來了。
李堯沒在,仆役說是在里面陪客。
“武陽侯!”
李義府來了。
“武陽侯這是來看望英國公?”
這貨無話找話。
“對。”
賈平安在想著李勣的病情。
李義府微微一笑,仿佛菊花開滿山,“先前韓瑗在笑。”
韓瑗和長孫無忌一伙親密,為了褚遂良不惜和皇帝辯駁。
李勣若是一病不起,帝黨就少了一個中流砥柱。
李義府這等人弄些陰謀詭計還行,栽贓也不錯,但大事還得要李勣這等臣子來掌舵。
“英國公…哎!”
說曹操,曹操就到。
韓瑗來了。
“李相,武陽侯!”
“見過韓相。”
韓瑗神色凝重,“去看看吧。”
三人到了后面,李敬業在外面茫然看天。
“兄長!”
李敬業眼眶紅了。
“什么情況。”
“阿翁吃了早飯,隨后就腹瀉不止。”
賈平安無語望天!
“吃了什么?”
“燉羊肉,燉…”李敬業開始背菜單,很有去說相聲的潛力。
“鹵菜?”賈平安皺眉,“冷還是熱?”
“冷的!”
李敬業十指不沾陽春水,“隔夜的鹵菜就這么冷著吃更美味。”
娘的!
賈平安沒好氣的道:“帶我去廚房。”
到了廚房,看著架子上擺放的壇壇罐罐和碗碟,幾只蒼蠅在飛舞…舞姿翩翩。
那么熱的天氣!
賈平安冷著臉,“回去看看。”
李勣的腹瀉緩和了不少,但身體虛弱的…竟然伸個手都在顫抖。
“這可不妙啊!”
幾個醫官看著就像是死爹般的悲痛。
一旦老李去了,皇帝一怒之下,說不得會降下雷霆。
李義府是真心實意的來看望李勣,他擔心李勣倒下,他這個帝后的忠犬將會成為長孫無忌等人的炮灰。
“英國公!”
你要挺住啊!
李義府神色認真。
韓瑗面色凝重,“英國公,要保重!”
李勣已經虛弱的連說話都得俯身下去才能聽清楚的程度。
韓瑗嘆息一聲。
李敬業想哭。
但此刻不能哭,不吉利。
“阿翁,可想吃些什么?”
李勣張開嘴,艱難的道:“鹵…鹵菜!”
賈平安翻個白眼。
“阿翁,我這便去!”
李敬業竟然想去拿鹵菜,還抹了一把淚。
大概覺得這是祖父最后的要求。
許多老人在臨去前都會提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要求,比如說想來一頓火鍋,或是想吃鹵大腸…
這樣的事兒見多了,連李義府都神色沉痛。
“英國公!”
李勣此刻的模樣頗為駭人,不只是形容消瘦,那面色慘白,讓人害怕的不敢看。
李義府回身出去,外面傳來他問幾個醫官的聲音,很是氣急敗壞。
“可有法子?”
“不知英國公為何腹瀉…咱們的藥吃了,毫無用處。”
“如今緩和,可能治好?”
“這個…得看緣分。”
李義府想殺人!
韓瑗仔細看著李勣,嘆息一聲。
治病得先尋到病因,尋不到…連李勣這位杏林高手都沒辦法。
“我看看。”
賈平安突然開口。
韓瑗詫異,“武陽侯還懂醫術?”
“呵呵!”
賈平安不懂,但此刻卻只是淡淡一笑,“許多事…總得要看試試。”
他俯身,“英國公,可否?”
李勣的眼中多了些欣慰之色,他舉起手,顫抖著握住了賈平安的手,然后顫聲道:“敬…敬業,敬業!”
“阿翁!”
李敬業去拿了鹵菜來,急匆匆的跑過來,跪在床前,“阿翁,我在!”
李勣握著賈平安的手,緩緩轉向李敬業。
這是遺囑。
在他去后,請賈平安照拂孫兒。
“阿翁!”
李敬業嚎哭了起來,眼淚鼻涕縱橫臉上。
“英國公!”
賈平安無奈的道:“我覺著…你這病情還能挽救。”
只是腹瀉啊!
原因也很簡單,天氣熱,鹵菜雖然沒變味,但架不住蒼蠅喜愛,說不得下了些蛋蛋在上面…
這事兒前世他也遭遇過。
老許當初拉稀拉的沒了人形,他也出過手。
所以…
“我覺著還是能搶救一下的。”
李義府在外面往里看了一眼。
韓瑗沉痛的抬頭看著他。
愕然!
“你這個…”李義府惱火的道:“武陽侯可有把握?”
我憑什么告訴你?
賈平安淡淡的道:“什么把握不把握的,都在看熱鬧,沒人動手,有人動手卻想阻攔,這是想盼著英國公早些去?”
李義府深吸一口氣。
老夫不生氣!
老夫不生氣!
老夫不生氣!
韓瑗頷首,贊許道:“聽聞武陽侯與李敬業親如兄弟,如今一看果然。”
李義府是真心實意的希望賈師傅別特娘的亂來。
李勣興許還有一線生機,可你瞎整,弄死了算誰的?
而韓瑗看似贊許,可暗地里卻是在慫恿:武陽侯,上啊!趕緊上,晚了就來不及了。
李義府盼著李勣在前面擋風遮雨,這個保護傘可不能少。
而韓瑗就希望這個保護傘完蛋,隨后一股大風,直接摧毀了羽翼未豐的李義府等人。
韓瑗起身,“好生診治。”
——老夫看好你喲!
英雄腳臭,宰相事多。
二位宰相隨即告辭。
賈平安去了屏風后面,“弄棍子來!”
他捂著鼻子扒拉了一陣,出來干嘔。
李勣不禁感動了。
這等時候換了旁人都不肯做,小賈卻…
不過他攪來干啥?
“弄…嘔!”
賈平安出去透透氣,“把馬子換一個!”
都看清楚了,不是痢疾!
運氣不錯啊!
“弄了鹽,再弄些糖來。”
糖貴,但對于英國公府來說不是事,旋即有人去采買。
晚些東西齊備,賈平安用糖和鹽一起煮化,把雜質過濾一番,親自端過去喂李勣。
“英國公,喝吧。”
老李對他真心算是不錯。
李勣善于謀身,從不肯冒頭,也不肯平白得罪人。
但為了賈平安的事,李勣和皇帝辯駁,和宰相們辯駁…
做人其實沒必要學什么大道理。
一句話!
將心比心!
李勣緩緩張開嘴,賈平安用勺子緩緩喂了…
李敬業蹲在邊上,目不轉睛的看著。
“陛下,英國公看著不大好。”
李義府和韓瑗回宮稟告了李勣的情況。
李治冷著臉,“無能!”
這個無能說的是醫官。
“不過…”李義府說道:“陛下,武陽侯準備出手診治。”
“他會醫術?”
李治的臉色鐵青。
李義府苦笑。
“胡鬧!”
李治吩咐道:“王忠良去一趟,令他莫要好心辦壞事!”
韓瑗去了長孫無忌那里。
“輔機,李勣怕是不行了。”
長孫無忌抬頭,淡淡的道:“醫官如何說?”
“醫官束手無策,只能聽天由命。”
韓琦搓搓手,笑道:“老夫看了許久,那臉色白的嚇人。賈平安坐不住,就說自己試試。老夫心想這等事也能試?”
長孫無忌頷首嗯了一聲,低下頭繼續書寫。
一個臣字,最下面一豎猛地拉了下去,竟然帶著鋒銳之氣!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