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無雙收拾了東西,出了臥室,回身看了一眼。
我不是該一生都在宮中度過的嗎?
她有些迷茫。
當年進宮時,外人說宮中富貴,可她卻不喜歡。
進宮之后,她有些茫然。被人調戲,隨后一腳踹斷了那人的肋骨,幸而被送到了蔣涵那里…
她在宮中看著那些人浮沉,有人得意洋洋,有人垂頭喪氣。
但幾年后,不少人都變了。
得意洋洋的人垂頭喪氣,垂頭喪氣的人…勤奮的那些漸漸見到了希望。
她恍然大悟,原來人生除去命運之外,還得自己不懈努力。
但她不想努力。
努力做什么?
最多做到蔣涵這個地步,然后每日面對宮中的傾軋難以自拔。
她不樂意過這樣的日子,所以只是盡力做事,但從不喜歡去表功。
她曾以為自己會這么一直過下去,直至蔣涵不在了,或是蔣涵倒霉了,她就成了宮中的一個孤魂野鬼。
但沒想到時至今日,她竟然還能出宮。
那個小賊啊!
他為何喜歡我?
衛無雙的眼睛眨動著。
“無雙!”
幾個相好的宮女來了。
衛無雙笑了起來。
一陣恭喜后,她去了蔣涵那里。
蔣涵在忙碌。
忙的…整個人看著格外的嚴肅。
也許這樣才是日子吧。
衛無雙此刻才隱約感受到了蔣涵的樂趣。
“都出去吧。”
蔣涵把那些人趕走了,讓她坐下。
冷艷的臉上破天荒的露出了回憶之色,“那年我進宮,心中想著定然能獲得帝王的寵愛。可先帝很忙,忙著四處征討,忙著朝政。
我漸漸心灰意冷,于是做事刻板,從不變通。誰知道竟然被老宮正看重了,把我帶在身邊。
無雙,我說這些并非是炫耀什么,只是想告訴你,人一生會經歷許多,不管是好壞,不管是順境還是逆境,不管是得意還是失意,你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
衛無雙緩緩走在宮中,身邊的內侍嘀咕著,“武陽伯有才,還有錢,出去整日都是好日子,走出了宮中,切記別回頭啊!”
衛無雙看著這些往日熟悉到了不想看的宮殿和道路,甚至路邊冒出了野草都喚醒了她的記憶。
——去年這里只有一株野草,今年卻多了些,而且越發的茁壯了。
路人走不到的地方,野草就在恣意的生長著,直至宮中大掃除。
但大掃除之后,往往被拔掉的野草又會生出嫩芽,莫名其妙的。
這就是人生啊!
衛無雙漸漸抬頭。
那雙大長腿越走越快。
皇城外。
“阿耶,你讓開些!”
衛杰在踮腳看向里面。
衛英干咳一聲,“慌什么?無雙說今日出來,那定然就是今日出來。”
衛杰嘆息,“阿耶,那車夫在嘀咕呢!”
為了接女兒回家,衛英令兒子去租了一輛馬車,還花錢讓車夫把馬車清洗干凈,就是要給女兒一個好心情。
“這是不知足!”
衛英回身,“怎地?錢少給了?”
那車夫一臉糾結,“郎君,這馬…”
他指指地面,衛英一看,我去,拉稀了!
馬一旦拉稀,基本上就別指望了。
衛杰怒道:“為何先前不說?”
衛英也很惱火,想到進宮數年的女兒,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了。
車夫想哭,“真不是作假,就是突然拉了。”
馬一旦拉稀,首先體力會大幅度下降,弄不好能當場跪了,任由你怎么弄都起不來。
衛杰跺腳,“那怎么辦?急切間你讓我去哪尋馬車去?”
“咳咳!”
邊上有人干咳。
衛杰頭痛,“阿耶,要不…讓無雙走著回去?”
“胡說!”衛英板著臉,“你阿妹這幾年吃了大苦頭,讓她走著回去,你有臉?”
“咳咳!”
身后的咳嗽聲再度傳來,衛杰怒了,“誰啊?”
他回身,就見一個年輕男子站在那里。
“你誰啊?”
“那個…小賈?”
“見過丈人!”
賈平安上前行禮,衛英笑瞇瞇的道:“你也來接無雙啊?”
賈平安笑道:“是啊!”
“你是…”
上次賈平安去衛家時,衛杰沒在家,所以這是他們之間的第一次見面。
這是大舅哥啊!
“大郎,這是…小賈!”
衛杰一怔,“你…”
“叫我小賈!”
賈平安一番口舌,順利的讓大舅哥倍感親切。
“這是…”
他看看馬車。
衛杰惱火,“才將弄了馬車,說是接了阿妹回家,可這馬卻拉稀了。”
袍哥人家,不興拉稀擺帶啊!
“這是小事。”
賈平安使個眼色。
三人站在外面,翹首以盼。
當衛無雙包袱款款的出來時,衛英的眼淚出來了,“無雙!”
衛無雙繃著臉,“阿耶!不要哭!”
衛英點頭哽咽,衛杰上前,“阿妹,你怎地又高了?”
衛無雙看到了賈師傅,“我本來就高!”
“無雙,拉車的馬出了問題…”
衛杰覺得自己辦事不力,很是羞愧。
衛無雙詫異,“什么?”
衛杰,“馬車沒了。”
衛無雙看著他的身后。
衛杰回身。
一輛馬車就停在不遠處。
賈平安微微一笑。
小賊!
衛無雙看著父親那淚水盈眶的模樣,也難免紅了眼眶。
賈平安沒有跟著去,這等時候衛家一家子大概率會抱頭痛哭,這時候出現的人都是惡人。
要成親了。
阿姐坐鎮宮中,媒人覺得自己竟然能攬到這等親事,激動萬分,每日都會來宮外請見匯報。
賈平安按照規矩在各種準備。
李大爺來了,看著新房嘀咕了半晌,然后假模假式的作法,最后滿面紅光的道:“夫唱婦隨,百年好合。”
有了李大爺的話,整個賈家都覺得前途無量。
楊德利過來幫忙操持,先問了酒菜,然后又問了儐相。
“平安,要挨打的,儐相萬萬不可弱,最好是能經打的。”
賈平安懵,“什么意思?”
楊德利成親是左右鄰居,所以動靜不算大。
可賈平安這個卻不同,還得去兩家。
“要下婿。”楊德利愁眉苦臉的道:“女家不但會盤問你,還會亂棍打你,你這身板,我擔心過不去。”
竟然還有這么一出?
賈平安毫不猶豫的選擇了李敬業為儐相。
“李大爺果然牛!”
成親的那天下午,天空中多有彩云,讓人目眩神迷。
賈平安到了衛家。
一群婦人站在外面,有人喊道:“新郎來了。”
“趕緊趕緊。”
婦人們開始分發木杖。
臥槽!
賈平安一臉緊張,李敬業卻滿不在乎的道:“兄長安心。”
當先有婦人喝問道:“哪家的?”
賈平安拱手,“賊來須打,客來須看。報道姑嫂,出來相看。”
這是見面的套話。
那婦人問道:“君子來自何處?因何而來?”
賈平安說道:“本是長安君子,身為武陽伯,執掌百騎,故至高門。”
婦人再問,“既是高門君子,英才難得,來此何求?”
賈平安提高了嗓門,“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特來迎娶我家娘子!”
“哈哈哈哈!”
一陣大笑后,李敬業在前,賈平安在后往里沖。
有婦人喊道:“女婿本是婦家狗,打!”
臥槽!
我是丈人家的狗?
賈平安邊跑邊腹誹。
木杖揮舞,前方的李敬業滿不在乎的伸手格擋。
“哎喲!好大的力氣!”
“這年輕人渾身硬邦邦的,打不動!”
“用力打!”
二人一溜煙沖了進去,不禁松了一口氣。
“果然,丈人家都是龍潭虎穴。”
前方出現了幾個婦人,福身后說道:“新郎可作詩。”
這是規矩。
從到了女方家大門處開始,新郎幾乎是一步一詠。
一個婦人笑道:“我等都粗通文墨,新婿不可糊弄,否則今日別想接走新娘。”
李敬業讓開,賈平安踱步上去,“其實…我真不想這樣…”
衛無雙在里面等候著。
“我的兒,那女婿還得要作詩,怕是還得半個時辰,你好歹吃些東西。”
母親陳氏和嫂子趙氏在勸。
“我不餓。”
衛無雙看著壓根就沒啥緊張情緒。
“哎!你進宮數年,家里也生疏了,都是爹娘不好。”
陳氏抹淚,衛無雙嘆息,“我吃就是了。”
她剛拿起筷子,就聽外面喊道:“這…這是哪來的詩?竟然從未聽聞,都是名篇。”
陳氏訝然,“什么名篇?女婿…”
衛無雙的嘴角微微翹起,“他在外面號稱詩才無雙。”
半個時辰?聽聽,腳步聲就在外面。
隨即奠雁,之后就是催妝詩。
賈平安隨口就來,女方木然。
“新娘上車了!”
衛無雙被帶了出來,她看了賈平安一眼,有些莫名的不安。
這個小賊,今夜會做什么?
上車后出去,有人攔截。
一群人在起哄,“沒有好酒就別想過去!”
這叫做障車,實際上就是攔路索要好處,類似于討喜錢。
賈平安令人給了好酒,眾人散去。
再往后,這樣的障車就一發不可收拾了,變成了勒索錢財的手段,不給夠錢你就別想過去,漸漸演變成了類似于攔路搶劫的惡行。
賈平安看看天色,“無雙,我去去就來。”
衛無雙知曉他要去什么,就說道:“莫要急切。”
賈平安取笑道:“這還沒進門,就開始管著夫婿了?”
里面冷哼一聲。
賈平安策馬沖了出去。
他本想分做兩次迎娶衛無雙和蘇荷,可武媚卻說不妥。
你今日娶一個,明日娶一個,目標太大了。雖然二妻并嫡時有發生,但賈平安畢竟是百騎統領,若是弄的大張旗鼓的,以后少不得會被政敵攻擊。
于是賈平安就開啟了自己的另一個身份:時間管理大師。
和衛無雙家商議,請李大爺看吉時早一些,隨后先迎了衛無雙,再接著去蘇家。
這次儐相換了尉遲循毓。
“打!”
依舊是一陣暴打。
尉遲循毓伸手格擋,但卻沒有李敬業那等寬厚的身板,被打的嗷嗷叫。
賈平安趁機沖了進去。
哥真英明!
蘇荷在里面餓的嗷嗷叫,“阿娘,我要吃東西。”
蔣氏板著臉,“吃什么吃?今日要少吃些,否則晚上去了賈家還得吃一頓,你怎么吃得下去?”
“我能吃!”
不就是修煉嗎?
我能修煉到地老天荒!
“新郎來了。”
蘇荷的眼珠子咕嚕嚕轉,趁著蔣氏開門查看的時機,飛快弄了幾塊干糧吃了。
蔣氏回身,見她鼓著臉,就嗔道:“要成親的人了,不要生氣。”
“嗯嗯嗯!”
蘇荷等她轉身,趕緊咀嚼。
“新郎…新郎把詩作完了。”
男方以勢如破竹的姿態,令女方家的刁難無功而返。
奠雁,催妝…
蘇荷被引了出來,回身看了一眼,伸手去抹淚。
“不要哭!”
蔣氏很頭痛,“哭了不好。”
蘇荷哽咽道:“哪有什么不好?”
賈平安來了。
蘇荷淚眼朦朧,“武陽伯。”
蔣氏想吐血,“叫夫君!”
“夫君。”
蘇荷被送上車時,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女方那些婦人都跟著抹淚。
“這女兒就像是為別人家養的,養大了,出落的亭亭玉立了,就被領走了。”
蘇荷一路哭,到了坊門那里就止住了。
“多謝諸位。”
在大唐,迎親可以申請夜間出行,但賈平安依舊準備了些銅錢,那些坊卒頓時一陣吉祥話。
聽著坊門在身后關閉,賈平安擔心蘇荷傷心,就掀開車簾。
蘇荷鼓著腮幫子正在修煉。
“你不傷心了?”
蘇荷點頭,“吃了再接著傷心。”
賈平安絕倒。
這邊繞路,晚些在道德坊外面和前面的馬車相遇。
這等時間管理的能力堪稱是頂尖。
“恭喜武陽伯!”
坊正姜融帶著坊卒們拱手恭喜。
“回頭去家里喝酒。”
賈平安笑吟吟的。
杜賀帶著仆役們在大門外等候。
“兩輛馬車!”
我滴媽!
徐小魚咂舌,“郎君真的娶了兩個娘子。”
“閉嘴!”
王老二敲了他一下。
賈平安下馬過來,杜賀迎過去,“郎君,新娘要足不履地。我鋪設了東西。”
“沒必要。”
賈平安隨口說道。
什么意思?
杜賀不解。
賈平安走向了第一輛馬車,“娘子!”
“嗯!”
賈平安掀開車簾,“娘子,進家了。”
衛無雙看了一眼大門,低頭應了。
“來!”
賈平安伸手,輕松的把衛無雙抱了起來。
他就這么把衛無雙一口氣抱到臥室里,隨后出來。
“娘子!”
蘇荷掀開車簾,“好悶!”
“來,我抱你進去。”
賈平安一上手,才發現蘇荷最近修煉的不錯。
“我有些餓了。”
蘇荷攬住賈平安的脖頸在嘀咕。
“晚些吃飯。”
兩個女人,兩間臥室。
“吃飯!”
兩個新嫁女穿著嫁衣,有些不自在的出來。
月兒當空照,主臥之前,一張案幾上擺放著飯菜。
“你我三人夫妻,此后當同案而食。”
三人坐下,賈平安坐一面,兩個女人坐一面。
飯菜都是曹二精心做的,衛無雙有些餓,但無心吃;蘇荷卻修煉的很是順暢。
“吃吧。”
賈平安給衛無雙夾菜。
這是大老婆,以后掌家要靠她。
吃完飯,洗漱完畢。
衛無雙進了臥室。
她坐在床榻邊,緊張的不行,當初進宮踹斷人肋骨被抓住時,都沒有這么緊張。
那個小賊會如何?
門開了,她渾身僵硬。
身邊有人靠近,旋即坐下。
腰部被攬住,耳邊有人輕聲說話:“無雙,歇息了。”
衛無雙僵硬的點頭。
夫妻解衣…
“腿好長。”
“好長腿!”
“你今日再踢夫君試試?”
“你不是很牛嗎?你牛啊!你再牛啊!”
哎呀!
晚些,賈平安出現在了外面。
他看看夜空,暗道:其實海王的日子并不好過,至少腰子要好。
他推門而入。
“武陽伯。”
“叫夫君!”
“夫君。”
“夫君,我要修煉了。”
蘇荷同樣緊張。
賈平安緩緩走過去,“今日我便傳你雙修的奧妙…”
“雙修?”
蘇荷瞪著杏眼。
武陽伯果然學識淵博,竟然知道這些。
“是啊!”
隨即就是解衣。
“武陽伯…夫君…”
“安心,這便是雙修…”
清晨,三人起來,洗漱,祭祖。
隨后賈平安帶著二人去了前院。
“見過大夫人。”
夫人得是到了級別才有,可權貴家中不會管這個。
衛無雙看了一眼主位上的賈平安,見他神色平靜,不看這邊,心中就是一松。
她跟著蔣涵歷練了許久,知曉事情要管得好,掣肘不能多,不能政出多門。
賈平安此刻的默然就是表態:你只管施為。
她再看了蘇荷一眼。
蘇荷微微蹙眉,看樣子身體有些不適。
她深吸一口氣,“原先是如何,暫且如何。要緊的是人各有事,不可事出多門。一人管一事,辦得好,那人賞,辦的不好,也能尋到那人罰,而非有好處就爭搶,有壞處就相互推諉。此乃立家之本,但凡有那等相互推諉的,不論對錯,一律嚴懲。”
杜賀等人心中一凜。
原先賈平安管家就是無為而治,只要不犯大錯就行。
可這位大夫人一開口就很犀利,先把人事定下來,誰的事就找誰,再想偷奸耍滑就難了。
衛無雙一番話后,起身,“妾身說完了,請夫君指正。”
這是最后的時刻。
賈平安點頭。
眾人一陣唏噓。
老賈家家中從此就有了管事人。
而蘇荷依舊在邊上蹙眉,覺得晚上不能修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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