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俠兒,實際上賈平安一直覺得游字用的不錯,游手好閑。
這等人在長安不少,和專業的嘿社會惡少不同,游俠兒還帶著些理想主義色彩,比如說他們以蔑視官府為榮,而官府卻是惡少們的客星,貓和老鼠般的關系。
一句話,游俠兒就是一群閑漢。
但這群閑漢卻身手不錯。
那個彪形大漢握住橫刀,眾人退后了幾步。
明靜捂著眼睛,不敢相信的道:“他竟然敢對著百騎動刀子?”
你才知道?果然是武陽伯口中溫室里的花朵…包東說道:“這些游俠兒膽大包天,若是陛下在此旁觀,他們說不定會更大膽。”
明靜見包東一臉恍然大悟的模樣,就問道:“為何這般模樣?”
“下官才知道武陽伯為何把你帶出來。”
“為何?”明靜覺得賈平安就是存心見不得自己歇息,所以把自己拖出來曬太陽。
看看,這沒多久背上就有些濕意了,那些百騎能肆無忌憚的摸摸擦擦,我能嗎?
到時候被大伙兒看到細皮嫩肉的,還不得懷疑是個西貝貨啊!
包東欲言又止,明靜大怒,“再不說,回頭就讓你進宮!”
包東雙腿一緊,“明中官你不知市井之事,武陽伯帶你出來是見世面。”
“那我還得感謝他?”明靜摸摸有些腫起的眼睛,老娘感謝他個屁!
“是啊!”
“滾!”
這邊在怒不可遏,可當賈平安上前一步時,連明靜都屏息等待。
大漢拔出橫刀,眉間全是豪邁,“若是我死于武陽伯的刀下,兄弟們不可生事,聚在一起喝頓酒,把我給丟護城河里喂魚就是了。”
那護城河里的魚吃了你的肉,還能釣嗎?
本來殺心起來的資深釣友賈平安深吸一口氣,一按,隨即拔刀。
嗆啷!
橫刀出鞘。
邊上的人不禁瞇眼。
二人迅速接近。
刀光閃過,接著賈平安后退。
大漢的手垂下,隨即松開。
橫刀落地。
他搖搖晃晃的向前一步,有人驚呼,“血!”
微風吹過,大漢的前襟突然裂開了一道口子,里面白生生的胸膛上多了一道血痕鮮血緩緩流淌下來。
賈平安收刀回鞘瞇眼道:“下次再敢動刀,百騎里說話。”
大漢的腿一軟就癱坐在地上。
眾人這才發現他胸口的刀痕不深。
“好險,若是這一刀再深一些此人必死無疑,武陽伯還能得了個為民除害的名頭。”
“這是武陽伯的刀法好。”
“是啊!”
“難怪說武陽伯是悍將。”
眾人看著走出人群的賈平安不禁敬佩不已。
“這等人遲早會成為大唐名將。”
“那大漢看樣子刀法不錯,竟然挑釁武陽伯,若非武陽伯手下留情,此刻便沒命了。”
大漢突然渾身顫抖竟然哽咽了起來。
在生死之間走了一道后什么豪邁都沒了。
“多謝武陽伯!”
賈平安饒了他一命。
天氣太熱,百騎諸人隨后進了一家鋪子,要了淡酒,坐下歇息。
明靜看向賈平安的目光中多了些別的味道,“那一刀你是故意的?”
“當然!”
賈平安一直在試王老二所說的收發自如的境界但許久都不得寸進,今日用了大漢來測試差點用力過大,一刀滅了此人。
此刻賈平安有了些心得正在琢磨。
包東低聲道:“明中官覺著武陽伯的刀法如何?”
明靜翻個白眼,“我若是上了同樣能一刀讓那游俠兒跪下!”
這個牛筆吹的清新脫俗連包東都差點信了。
賈平安隨口道:“一刀剁了他的雙腿他自然就跪下了。”
你…明靜雙拳緊握!
晚些再度出發,順著巡查了東市一圈。
回到百騎后,宮中有人來了,讓明靜進宮。
明靜此刻有些后悔自己帶斗篷了,她不禁看看角落,想學賈平安弄些灰塵抹在臉上。
到了宮中,李治看著很是平靜,“百騎最近如何?”
明靜恭謹的道:“陛下,百騎最近并無異常。”
李治看了她一眼,“滕王和賈平安之間…可有異常?”
這是懷疑滕王和賈平安可能勾結?
明靜說道:“陛下,滕王…武陽伯私下叫他…人渣藤。”
李治一怔,然后說道“不好聽,卻是恰如其分。”
隨即他擺擺手,等明靜走了之后,他徑直去了武媚那里。
李弘含含糊糊的叫喚著。
“阿耶!”
“朕的五郎!”
李治抱起孩子,笑瞇瞇的逗弄了一陣,然后交給周山象,坐下后默然。
這是有事…而且是尋我幫忙,但卻要面子,于是不愿意開口…
武媚微笑著,“天氣漸漸炎熱了,五郎也漸漸長開了些,臣妾在想當初生他的時候,正是炎熱之際,渾身發熱卻不能沐浴,孩子也遭罪…平安說養兒方知父母恩,陛下你說這等少年如何知道這等道理?臣妾當時聽了都覺得詫異。”
“他命運多舛,自然比常人的感觸要深些。”
李治明顯的有些心不在焉。
這事兒還不小!
武媚知曉賣關子不能太長,就問道:“陛下看著面有難色,可是前朝有事?”
李治的眼中多了唏噓之色,“上次左屯衛之事你可知是何人所為?”
武媚現在是他的幫手,所以也直言不諱的道:“長孫無忌不能,那么便是原先老關隴的那些人。這些人行事肆無忌憚,幸虧被發現了,否則以后說不得會釀成大禍。”
“是啊!”李治突然冷笑道:“事后朕本想派人去洛陽查探此事,可隨后洛陽有折沖都尉自盡,于是有人便上疏,說是洛陽一地折沖府不少,若是糾結此事,怕是會引發地方震動…”
“所謂震動,便是有人會跳梁。”武媚微微一笑,眉間多了輕蔑之色,“可若是不清理掉,那些便是禍根。”
李治點頭,“你果然是朕的知己。”
這人原先說的情話最多不過是什么‘媚娘’罷了,什么知己…這是要干什么?
武媚笑道:“陛下英明神武,臣妾卻不敢當。”
李治看了她一眼,“那些人以為朕就此偃旗息鼓了,這便是查的時機。若是不清理干凈,朕寢食難安。”
平安!
武媚瞬間就明白了。
此行瞞不住那些人,一旦去了,這一路說不得會遇到許多困難。按照那些人敢造反的膽子,弄不好就能把平安給截殺了。
李治幽幽的道:“你莫要看帝王風光,在那些人的眼中,李家也只是普通人家罷了。所以帝王之路,步步皆是血!”
當初先帝在時,令人修撰氏族志,以此來拔高皇族李氏,可最終結果卻是以山東士族崔民干為第一等…
皇室威望低下由此可見一斑,不管是權貴還是民間,都尊世家門閥。
這是帝王所不能忍的!
“媚娘,關隴不可怕,朕擔憂的乃是山東那些人。”
李治的眉間多了憂色,“那些人不動聲色,天下混亂時,他們勢力龐大,雖能左右局勢。可他們卻不會輕易涉足天下事,所以大唐立國之前,關隴世家損失慘重,而山東士族依舊風光。這些人才是李家的大敵。”
武媚看了遠處被周山象抱著的兒子一眼,知曉若非是生了兒子,李治永不會把她當做是自己人。
有了兒子,她的立場自然也就變了,站在了李家這一邊。
她深吸一口氣,“陛下…平安忠心耿耿。”
她的右拳在身側李治見不到的地方緊握著。
她不愿讓阿弟去洛陽冒險,可李治把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她若是再裝糊涂,那便是給臉不要臉。
李治來提前告知,這是情分,也是看重。
而拒絕就是掃臉。
那么朕徑直下令讓他去,難道他敢不去?
這才是帝王!
李治微笑著拍拍她的手,“此次朕讓他挑選些精悍的人手去,再讓許敬宗也去,如此,當可無恙。”
晚些李治走了,邵鵬才敢說話,“昭儀,此事危險,但百騎責無旁貸。”
“我知。”武媚冷靜的道:“陛下庇護了平安,可帝王從未有白給的恩典,給了你庇護,那么你就得用什么來回報。去洛陽便是如此,令平安進宮來。”
這才見決定讓賈平安去洛陽啊…邵鵬身體一震,“昭儀,陛下可會不滿?”
武媚起身,隨手揮了一下衣袖,那雙長眉微微挑起,“他令他的,我過問我的,若是這也不能,那也不能,誰會為帝王效命?”
“昭儀英明!”邵鵬心悅誠服,隨即令人去百騎。
武媚站在那里,默默看著眼前的宮殿。
周山象覺得昭儀好似在思索著什么重大事情,就抱著孩子低聲哄著。
李弘咧嘴在笑。
不知過了多久,有人來報。
“昭儀,武陽伯來了。”
賈平安現在大了,除非是特殊情況,再也不能自由出入后宮。
武媚點頭,隨即去了前面。
賈平安還在琢磨著是不是誰給阿姐推薦了自家的女兒,等武媚進來后,就笑道:“阿姐看著越發的雍容了。”
武媚天然就有一種威勢,此刻比在感業寺時更多了雍容。
武媚擺擺手,眾人出去。
這是要介紹哪家的小娘子?竟然連邵鵬都得避開。
“陛下準備讓你去洛陽。”
武媚的臉上浮現了一抹譏誚之色,旋即隱沒。
“左屯衛之事?”
賈平安瞬間就想到了此事,武媚點頭,“那些人以為陛下偃旗息鼓了,但只要你一出發,必然會落入那些人的眼中,隨后這一路…”
武媚抬頭看著他,“此事不可避免,那么你就該有萬全的準備,陛下許你帶些精悍之人去,你自行挑選了…還有,許敬宗也會去。有他在,那些人就算是不要臉也得有些分寸…”
李治竟然讓我去捅馬蜂窩?
賈平安心中一驚,但知曉此事已經是板上釘釘了,否則阿姐不會專程叫自己進宮。
“是,我有數。”
“你沒數!”
武媚冷笑道:“原先的八柱國手握兵權,以至于傾國。到了前隋時,楊堅和楊廣都不斷在削弱他們,于是那些人就鼓動天下,興風作浪…幾番失敗后…當今皇室成功改朝換代,可所謂的八柱國也精疲力竭,凋零的凋零,一闋不振的在茍延殘喘,不管是威望還是實力皆不可與往日相比…”
“他們這是不甘心。”賈平安知曉左屯衛之變的來源,“若是手中無兵權,他們便是待宰的羔羊。”
“對。”武媚微笑道:“你此去要緊的是保全自身。平安,從此刻開始,你就要注意…”
“去洛陽?”
明靜一拍桌子,柳眉倒豎,“終于到我出手的時候了嗎?”
這個女人在百騎要憋瘋了,若是讓她選擇,她一定會選擇一輩子在道觀里自在煉丹。
“你…”
賈平安有些遲疑,這娘們的身手是不錯,但一旦撒歡了難控制。
“你若是不讓我去,回頭我便在陛下的面前說你跋扈。”
明靜矜持的看著賈平安。
程達一臉的躍躍欲試,卻不是想跟著去,而是覺得賈平安和明靜都走了,自己就能做一陣子百騎的老大。
賈平安隨即又點了些人手,就在一個黃昏,出城匯合了許敬宗后,悄然離去。
“洛陽有牡丹,美不勝收。”
許敬宗帶著斗笠,一路指點江山,只覺得這個類似于長假的出行真是不錯。
當行到一處山邊時,有人喊道:“左邊有閃光!”
閃光自然就是金屬!
盾牌頃刻間立起來,包東帶著幾個好手飛也似的沖了進去。
“有箭矢!”
箭矢飛了出來,包東揮刀斬落,腳下并無遲疑。
箭手應當發不出第二箭了。
包東急速沖了進去,當看到了第二個張弓搭箭的男子時,下意識的就是一個飛撲。
弓弦聲此刻格外的刺耳。
包東伏地,那兩個男子棄弓拔刀撲了過來,準備合擊沖在最前面的包東。
包東躍起,剛想退一步,身邊有人喊道:“避開!”
包東下意識的側身,賈平安就從他的身側沖了過去。
一刀之后,賈平安看都不看緩緩倒下的對手,沖向了第二個賊子。
那賊子大喝一聲,“殺!”
賈平安保持著沖擊的態勢,身體猛的向右側沖起,就在賊人攻擊落空時,揮刀。
賊人脖頸被砍掉了大半,棄刀撲倒。
賈平安并未停步,而是帶著麾下沖進了更深處。
一個男子正在逃跑。
樹林稀疏,但坡度不小。
賈平安身體前傾,不斷加速。
年輕人的身體恢復能力超級強大,他哪怕是揮刀斬殺了那二人。可依舊覺得身體里有源源不斷的力量在奔涌。
前方的男子近乎于要手足并用了。
他聽到了賈平安的呼吸聲越來越近,猛地回身揮刀。
賈平安卻只是俯身就避開了這一刀,接著雙腳用力,人就站立起來。
刀光閃過…
胸腹處開了個口子的賊人撲倒,順著山坡開始往下滾落。
許敬宗就在山坡下,身前有百騎的人舉著盾牌在保護。
“窮寇莫追,這不是兵法里就有的嗎?小賈就是好勇斗狠。以前在華州時,他還說什么當效仿韓信,可韓信能受胯下之辱,他卻忍不得一個刺客。”
明靜沒有上去,而是在這里盯著官道兩側,提防賊人突襲,聞言就覺得不對,“武陽伯悍勇,怎會說這等話?”
許敬宗看了她一眼,“你懂什么?老夫相識小賈于微末時,那時候他還在家里和楊德利惶然不安呢!”
老家伙,胡言亂語!
明靜知曉老許是皇帝的心腹,而自己只是皇帝的一條狗,所以很聰明的放棄了繼續懟老許。
“來了!”
“他們回來了。”
最先回來的是幾個百騎,他們拖著三具尸骸出來。
“小賈呢?”
許敬宗沒關注這些。
“武陽伯在后面查看蹤跡,馬上到。”
賈平安晚些和包東等人出來,許敬宗問道:“是哪邊的人?”
“只能是那邊的人,許公,咱們的行蹤已經暴露了。”
瞬間許敬宗面色慘白。
這人竟然這般貪生怕死?難怪被人叫做奸臣許。明靜心中鄙夷,但卻不敢說出來。
“前面要小心。”
賈平安上馬,阿寶嘶叫了一聲,搖頭晃腦的,這是在責怪賈平安剛才沒騎著它沖殺。
可那是山林啊!
賈平安拍拍它的腦袋。
“三人伏擊,這說明他們倉促之間只能派出三人來攔截。”賈平安覺得那些人的動作真的不夠快,可見在漫長的歲月中,他們失去了許多,包括能力。
但想到了上次遭遇的黑衣人,賈平安心中不禁一凜。
不要得意,小心翻船!
那些黑衣人都是好手,對上百騎壓根就不怵,甚至某些時候還能占據上風。
一路前行,當到了華州時,明靜問道:“當初你就在此處?”
賈平安點頭,回想起剛到這兒的場景,不禁唏噓不已。
那時候他和表兄窮的掉渣,還面臨著被鎮壓的危險,堪稱是四面楚歌。
但好歹都過去了。
這人當初就是個掃把星,據聞差點被鄉鄰給活埋了,此刻來到這里,怕是有些發憷吧?
明靜笑吟吟的道:“要不,在華州歇息一晚?”
賈平安看看天色,覺得也行。
“許公,在華州住一晚吧。”
“好。”
明靜發現許敬宗滿面紅光的模樣,而賈平安卻有些怯。
許敬宗在此任職刺史,此刻以禮部尚書的身份路過,自然是風光無限。
賈平安呢?
明靜很是好奇。
晚些進了城,明靜好奇得看著周圍的一切,直至一個婦人過來。
百騎阻攔,婦人揉揉眼睛,一拍大腿,“可是賈郎君?”
賈平安此刻的相貌變了些,但輪廓依舊在,他微微點頭。
婦人回身喊道:“掃把星回來了!”
街上的行人先是楞了一下,接著就涌了過來。
明靜面色大變,不少百騎也是如此,如臨大敵般的準備戒備。
這是得造了多大的孽,才能引發這等瘋狂啊!
明靜自詡身手了得,可在面對這等聲勢時,依舊面色煞白,只想轉身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