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賀魯被簇擁著亡命奔逃。
身后的慘叫聲不斷傳來。
僅僅是一千騎兵,就在追趕著他們。
數萬騎兵被一千騎兵追趕,這在許多人的眼中就是個笑話。
可在這個時代卻是常事。
“可汗快走!”
一個侍衛返身沖殺,甫一接觸,就被唐軍斬落馬下。
“發現唐軍!”
就在側翼,無數騎兵沖殺了出來。
契苾何力一馬當先,罵道:“梁建方這個賤狗奴,竟然沒等老夫!”
“殺啊!”
五萬回紇騎兵,加上數千唐軍騎兵蜂擁而至,至于步卒…
在接到消息后,契苾何力就無恥的拋棄了步卒,率領騎兵趕來追殺。
阿史那賀魯懵了。
“唐軍一直在后面,可汗,他們用一萬人在引誘咱們進攻…若是敗了就引誘咱們進入他們主力的包圍圈,可咱們竟然敗了。”
唐軍的謀劃至此全部暴露。
先用一萬唐軍作為誘餌,引誘賀魯來攻,主力就在周圍游弋,等待戰機出現。
唐軍應當是在決戰開始后就出發了,可沒想到賀魯敗的太快,竟然沒趕上這一戰。
憋屈啊!
不只是契苾何力憋屈,賀魯更是憋屈的想自殺。
一萬唐軍,其中騎兵僅僅只有一千,他的戰略態勢從未有過的好:前方數萬大軍優勢明顯,牢山中的朱邪孤注率領萬余人夾擊唐軍…
這是必勝的局面。
可朱邪孤注一戰敗北,連人頭都被唐軍割了。
隨后唐軍堅守,恍如礁石般的不可動搖…
當他們攻擊無果時,梁建方出動了。
那個老家伙不理別的,只顧著攪亂賀魯的陣型,隨即就是潰敗。
“敗了!”
兵敗如山倒。
大唐經常出現數百騎兵追殺數萬騎兵的事兒,不管是突厥還是高麗都是犧牲品。
具裝騎兵不斷在解甲,然后重新追殺上來。
賈平安只覺得熱血沸騰。
這才是大唐啊!
這一場追殺沒有停止。
三日后,前方數千敵騎遁逃,梁建方舉手。
“老東西!”
契苾何力追了上來,罵道:“為何不追擊?”
梁建方回身,一臉的暢快,“要下雪了,糧草從何而來?咱們有干糧,馬吃什么?”
契苾何力看著前方,“你歇著,老夫去。”
“好!”梁建方點頭。
大唐對敵人的態度就是追殺到底,梁建方放棄追擊,就是把機會讓給契苾何力。
誰說老梁不會做人?
可契苾何力卻很從容的派出了副總管率領三千輕騎去追擊。
“老夫不貪功。”他在瘋狂的暗示梁建方:老東西,你前面干的事兒不地道,通知老夫晚了。以至于老夫趕來時只剩下了殘湯剩水。
梁建方笑著搖頭。
天色陰沉,可眾人的臉上卻都帶著笑意。
回師的路上不斷遇到來打掃戰場的回紇人。
此戰大唐征召了五萬回紇騎兵作為輔助,他們自帶干糧,非常踴躍。
為啥?
因為他們知道跟著大唐軍隊出征就是勝利,隨后的戰利品分割能讓他們在這個冬季過的很愜意。
幾個回紇將領恭謹的上前行禮。
“尊敬的大將軍,恭喜大唐擊敗了可惡的叛逆,我看到了陽光…”為首的回紇將領仰頭看著陰云密布的天空,虔誠的道:“阿史那賀魯給草原帶來了陰云,而無敵的大唐雄師驅散了陰云…”
一連串的馬屁脫口而出,看來是熟練工。
梁建方冷眼看著,契苾何力低聲道:“是討好,順帶想多拿些好處。”
賈平安點頭。
契苾何力對他頗有興趣,一邊低聲說著回紇人的事兒,一邊在觀察著他。
賈平安在觀察著那些回紇人。
他們艷羨的在看著大唐將士,不只是裝備,更多的是羨慕那等自信。
回到主戰場,天氣冷,后續趕到的唐軍步卒正在挖坑,準備掩埋了這些敵軍尸骸。
“別啊!”
梁建方發現賈平安的眼中有光。
“你想作甚?”
賈平安指指那些尸骸,“大將軍,這么多尸骸,不筑京觀浪費了。”
梁建方猛地想起了賈平安在疊州和單于都護府干的事兒,臉頰顫抖了一下,“怎地你就喜歡這個東西?少年郎,莫要殺氣騰騰的,免得死后不得安寧。”
老梁說出這話,就像是老虎說莫殺生。
賈平安淡淡的道:“出家人說和善為美,說該放下屠刀,可這是叢林,從未有虎狼會主動敲斷自己的爪牙,甘愿餓死。大唐的對手很多,多不勝數,在確定了掃滅對手之前,大唐需要磨礪自己的爪牙,讓敵人顫栗。而京觀…就是彰顯大唐武功的建筑,某此生愿意化身為建筑大匠,只為京觀。”
梁建方看著賈平安往俘虜那邊去了,不禁嘆道:“少年…特娘的,老夫覺著他以后能讓異族喪膽。”
契苾何力說道:“他把京觀當做是建筑,他把世間當做是叢林,老梁,你特娘的在中原出生長大,而老夫卻在荒野中出生,在獸群中成長,你不懂那等險惡,所以老夫欣賞這個少年,若是可以,老夫愿意親自帶他去廝殺。”
“你想搶老夫看好的年輕人?”梁建方冷笑道:“你的父祖是鐵勒可汗,你九歲就承襲了可汗之位,什么荒野中出生,你特娘的是在金窩窩里出生,在女人堆里成長…什么險惡?是女人的胸脯險惡嗎?”
契苾何力罵道:“老東西,你今日出了風頭,趕緊寫了捷報送去長安。”
“慌什么?”梁建方說道:“長安估摸著以為我等還在路上,這時候送了捷報去,老夫擔心有人會被嚇死。”
契苾何力嘆道:“你在說那些人?”
梁建方點頭,“那些人希望自己人領軍,可…什么那些人,就是關隴的那群世家,他們靠什么起家的?就是靠的抓住軍權,如此方能不斷改朝換代。可陛下卻知曉這些…你要盯著些,莫要讓那些人的子弟在軍中順暢。”
“老夫知曉。”
契苾何力沉默了一會兒,“那些人膽子太大,此刻陛下已然穩固,他們若是想要富貴,已然富貴已極,若是要權勢,也已經是烈火烹油,為何還要向軍中插手?”
梁建方看到那些俘虜被驅趕著去搬運尸骸,不禁笑了笑,“人心不足罷了。他們支持楊堅,于是前隋立國,他們…那些不說也罷,但此等人不是富貴之極,便是大禍臨頭,老夫當遠離。”
“此言甚是。”契苾何力很贊同這個看法,“不是大富大貴,就是大禍臨頭。”
當京觀矗立起來時,梁建方站在前方,仰頭看著頂端那顆人頭,問道:“誰的頭顱?”
“朱邪孤注的。”賈平安在微笑,可這個微笑在老梁的眼中卻分外的殺氣騰騰。
“干得好!”
他退后幾步,和契苾何力觀摩了京觀,“娘的!真漂亮!”
那些俘虜跪在地上,再無桀驁。
賈平安從中間走過,無人敢抬頭。
契苾何力贊道:“看著他,老夫確信,大唐未來五十載將會所向無敵,老梁,大唐必將盛世。”
“當然!”梁建方看著走到京觀下方的賈平安,笑道:“老夫就看著他掙扎,從一個人見人厭的掃把星,到了如今。他走過了無數荊棘。但…不經歷這些,何來的底氣?何來的從容?”
陽光傾撒下來,照在了京觀上,也照在了賈平安的身上。
年底了,大朝會在即,皇帝很忙,宮中的女人們也很慢,在忙著準備新年。
宮中。
武媚坐在凳子上,一個醫官瞇眼診脈,“才人最近月事停了吧?”
武媚點頭,眼中有喜色。
“是了。”醫官睜開眼睛,拱手道:“恭喜才人,這是有了身孕。”
武媚霍然起身,邊上的宮人趕緊攙扶了一下,“才人千萬別動,這可是有了皇子。”
幾個宮人都紛紛出言恭賀。
這時候該給錢。
給了醫官賞錢,武媚回身,“去稟告陛下。”
“奴婢這便去。”周清跑的飛快。
在此之前,武媚在宮中和蕭氏不斷爭斗,周清只是裝腔作勢,出工不出力,可此刻卻跑的格外的殷勤。
有了孩子,就有了底氣。
這是宮中的規矩。
沒有孩子,若是皇帝駕崩你還得去感業寺了此殘生。
武媚進去,緩緩坐下。
前方的銅鏡里,一個華貴的婦人正在喜悅著。
“才人,蕭氏又來了。”
最近蕭氏和武媚之間的爭斗如火如荼,動手也是時有的事兒。
武媚淡淡的道:“不許還手。”
眾人不解…
有人說道:“才人,往日咱們不打,他們可就要下狠手了。”
武媚垂眸,“是我是才人,還是你是才人。”
那宮人閉口不言。
晚些蕭淑妃帶著人沖了進來,見武媚坐在后面,就指著她罵道:“賤人,你昨日說了我的壞話,今日看我打爛你的狗頭!”
說著她就沖了過來。
武媚閃避,可身形卻非常緩慢。
“才人!”
有宮人驚呼。
蕭淑妃接著揮手。
武媚捂著臉,悲泣道:“你害我無礙,可莫要害了孩子…”
蕭淑妃愕然,這時她覺得不對勁,緩緩側身看去。
李治站在大門外,面色鐵青。
蕭淑妃看看自己的右手,再看看捂著臉的武媚,罵道:“賤人你敢害我?”
說著她再度舉手,準備抽一耳光。
“住手!”
李治大步進來,先是看看武媚臉上的掌印,回身后,那張臉上全是怒火,“蕭氏跋扈,禁足十日!”
在宮中,禁足就是個信號,代表著帝王已經對你不滿了。
“陛下!”
蕭氏不敢相信的說道:“這個賤人沒說…”
“帶走!”
此刻李治的眼中只有武媚。
蕭氏踢打著拉自己的內侍,回身指著武媚喊道:“你這個賤人,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武媚低頭,眼神冷漠。
這里亦是地獄,要想看到陽光,你必須拋棄所有的軟弱。
“你辛苦了。”
從進宮開始,武媚一直在對付蕭氏,從剛開始被欺負,到現在有來有往,讓李治很是滿意。
蕭氏咬牙切齒的回到了自己的寢宮中,砸了一地的東西。
“淑妃…”
一個內侍小心翼翼的進來。
“何事?”蕭淑妃回身,那猙獰的模樣若是讓李治見了,估摸著再無興趣。
“淑妃,陛下有令,武媚為昭儀。”
“他竟然如此?”蕭淑妃紅著眼睛罵道:“那個賤人乃是先帝的女人,她何德何能?不要臉!”
喊聲很大。
有內侍悄然看看周圍,然后磨蹭著消失了,晚些出現在了王忠良的身邊。
“蕭淑妃說武才人,不,是武昭儀乃是先帝的女人,說陛下…不要臉。”
“知道了。”王忠良拍拍內侍的肩膀,“好好做。”
回頭他進去稟告了這番話。
李治眸色微冷,壓根不搭理。
男女之事對于老李家來說就是個屁!
什么忌諱都是白搭。
這也是山東世家看不起老李家的一個原因。
“陛下,吐谷渾使者到了。”
不只是吐谷渾,高麗、新羅、百濟等國的使者都到了,目的是朝貢。
李治起身,“高麗人如何?”
隨即他失笑道:“問你等何用?”
隨即他召集了宰相議事。
“陛下,新羅使者送來了真德女王的禮物。”
“什么禮物?”李治笑瞇瞇的,心情極好。
長孫無忌干咳一聲,看著很是別扭。
舅舅這是什么意思?
真德女王送朕禮物,難道他不高興?
李治皺眉,可宰相們都神色古怪,讓他越發的好奇了。
李勣說道:“陛下,新羅使者金法敏就在殿外。”
“讓他進來。”新羅現在靠攏大唐,雖然還和倭國眉來眼去的,但李治并未放在心上。
金法敏進來,進獻了禮物。
禮物是一塊錦。
李治一看,上面竟然有字。
“大唐開洪業,巍巍皇猷昌。止戈戎衣定,修文繼百王。統天崇雨施,理物體含章…”
數百言的五言詩,李治看了一半,抬頭,竟然有些臉紅。
這是啥意思?
金法敏不敢抬頭,“陛下,這是女王為陛下所作。”
這話不對啊!
李治覺得有些曖昧。
連長孫無忌都干咳一聲,神色頗為戲謔。
這是真德女王給李治的另類書信,臣子聽了…有些難為情。
但…男人靠著征服世界去征服女人,李治作為大唐帝王,貨真價實的就是靠著征服世界去征服了真德女王。
真德女王的五言詩讓他心情大快,說道:“朕心甚慰,金卿…”
金法敏聞言狂喜,跪下道:“拜見陛下!”
為啥要跪?
因為李治說的是金卿,這是對自己臣子的態度。
李治含笑道:“金卿可為太府卿。”
皆大歡喜啊!
使者們在長安樂不思蜀,而李治心情大好,也令有司給了酒食,款待使者。
金法敏跪坐在案幾后,看著身前的酒菜,只是淺嘗即止。身邊隨從問道:“可是不好吃嗎?”
金法敏搖頭,淡淡的道“大唐的酒菜恍如出自神靈之手,可我更喜歡新羅的粗茶淡飯。”
隨從敬佩的看著他,“是啊!新羅的再差,那也是我們的食物。”
有人進來,低聲道:“于帶男出來了。”
金法敏起身,“去看看。”
于帶男是高麗的使者,如今高麗對大唐采取的是低頭姿態,新羅對此頗為憂心忡忡。
“百濟在勾結高麗人,若是被他們聯手,新羅危矣。”
一行人出去,正好于帶男帶著人出來,兩邊相對一視,金法敏退后一步,眼中有畏懼之意。
于帶男心中得意,以為金法敏是畏懼高麗,就陰笑道:“這是要去給大唐天子獻媚嗎?可惜你不是真德,否則還能…哈哈哈哈!”
高麗人大笑了起來,百濟使者聞聲出來,更是熱鬧。
這是屈辱。
因為來的使者較多,所以鴻臚寺上下比較重視,鴻臚寺少卿朱韜也來了,準備和使者們見面談話。
這也是安撫之意,隨后就是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說不定轉眼就相互廝殺起來。
朱韜聽到于帶男的話后,上前一步,肅然道:“貴使慎言!”
諸國使者在長安,大唐有責任維系關系。
可于帶男卻喝多了些,他斜睨著朱韜,笑道:“你算個什么東西?”
朱韜伸手,“刀來!”
身后的軍士毫不猶豫的拔出橫刀遞過去。
朱韜持刀往前。
金法敏心中大喜,覺得這是一次難得的機會,可卻不敢得罪高麗人,不禁雙拳緊握。
于帶男喝道:“若是我死在長安,高麗舉國上下將會怒不可遏,你可敢嗎?”
從先帝征伐高麗后,高麗人赫然發現這個大唐的武功竟然遠邁前隋,隨后被打的進城避戰。
雖然暫時屈服,可高麗人骨子里依舊想著北方的那一片土地,做夢都想著能擊敗大唐。
于帶男酒后說出了心里話,隨即越發的憤怒了,赤手空拳的拍著胸脯,“來,殺了我!”
這等叫囂讓邊上的各國使者們暗自咂舌。
這是在挑戰大唐的威權啊!
殺,還是不殺?
殺了就會激怒高麗人,在大唐征伐阿史那賀魯的大背景下,此刻和高麗翻臉并不符合大唐的利益。
所以大家都在看戲。
朱韜面無表情的走過去,突然厲喝道:“辱罵大唐臣子,斬!”
長刀舉起,隨即揮斬。
沒有絲毫猶豫!
那些使者驚呆了。
于帶男若是死在這里,遼東將會成為沙場。
金法敏心中暗喜,巴不得大唐和高麗再度開戰,如此可減輕新羅的壓力。
于帶男昂首,篤定朱韜不敢動手。
可那長刀劈斬而來,一看就沒有收手的意思。
唐人竟然敢殺使者?
于帶男腿一軟就跪了。
長刀從頭頂掠過,他渾身冰寒,酒意早已化為冷汗消散,喊道:“外臣有罪!”
朱韜收刀,目光冷冰冰的看了過去。
所有使者在這道目光之下紛紛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