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盧國公去了左武衛,隨后一群老將去了青樓。”
李治得了消息后也有些愕然。
“盧國公竟然去了青樓?”
這是一個姿態。
程知節難道從以前的蟄伏狀態回來了?
李治沉吟著。
“可知為何?”
王忠良說道:“說是左武衛那邊測試,用了酒精能減少傷口惡化,老將們說自家戎馬多年,肚腸里定然有許多傷口,于是就帶著好幾壇子酒精去了青樓,說是要給自家肚腸殺殺毒。”
李治面色古怪,旋即起身道:“去左武衛看看。”
王忠良看著他,心想大佬,那群老家伙上衙時間出去嫖女人喝酒,不呵斥一下?
李治壓根沒搭理這茬。
晚些到了左武衛,那些傷口紅腫的開始后期處理了,消毒后的刀子割開傷口,只聽一陣慘叫。
王忠良縮縮脖頸,覺得真是人間地獄。
當李治出現后,那慘叫的傷員愕然,旋即蹦了起來。
“找死!”
郎中差點一刀就插進了他的大腿里,不禁大怒。
“見過陛下!”
郎中緩緩回身,竟然看到皇帝就在身后,下意識的舉著刀行禮,“見過陛下。”
一個千牛衛準備沖進來保護皇帝,卻被王忠良一腳踹了出去。
這等時候皇帝才是唯一,你搶什么戲?
李治仔細問了情況,又含笑撫慰了傷員。
一時間傷員們熱淚盈眶,萬歲聲不絕于耳。
李治站在左武衛的大門外,若有所思的道:“先帝身先士卒,于是將士愛戴。朕無法如此,但也有親近將士們的途徑。”
這個帝王在漸漸的成熟,眉間的威嚴也日益增加。
“讓賈平安來。”
賈平安到時,李治已經轉悠到了政事堂。
所謂政事堂,就是宰相們議事的地方。
“傷口竟然有毒,毒從何來?”李治坐在上首問道。
眾人都坐著,賈平安站在前方,覺得自己就是老師,在給一群學生授課。
“諸位同學…呃,諸位。”賈平安代入的太深了些,趕緊走出那種狀態,“請諸位看看自己的手臂。”
大家低頭。
梁建方打個酒嗝,“老夫的手臂粗黑,有啥問題?”
賈平安笑道:“諸位但凡見過傷口的,或是自家受過傷的…從小到大,沒受過傷的罕有吧。身上受傷之后,首先是皮膚,大家回想一下,皮膚可是薄薄的一層?”
老將們都紛紛點頭,他們見過的傷口大概比郎中見到的還多。
“再下面就是肌體,上面密布著血脈,若是外界的臟東西進去會如何?”賈平安舉起手臂,“皮膚就是保護肌體不受外界臟東西侵害的護衛。而受傷之后,皮膚被破開,保護消失了…在等待傷口自愈的過程中,若是有臟東西進去,傷口便會紅腫化膿,隨后身體做出反應,發熱等等…”
眾人已經聽呆了。
這是一次科普活動,大唐君臣只覺得自己看到了一個新世界。
“如此酒精的功用便是殺滅臟東西?”李治想到了許多,比如說賈平安的本事從何而來。
賈平安說當初自己在華州姥姥不親,舅舅不愛,街坊不理,同窗腳踹,卻得了異人傳授,還是個高人。
那個高人是誰?
老李家登基后,為了給自家的臉上貼金,各種掛靠的奇葩事兒都出來了,比如說自家祖上乃是李耳老君。
“對,那些臟東西里有看不見的細微東西,必須要清理干凈,隨后用酒精殺滅毒素。”
宰相們沉思著。
“這是能自圓其說的說法,皮膚護著肌體,皮膚破開,肌體便被外界侵襲…”
毫無疑問,長孫無忌是個聰明人,他只是想了想,就覺得這是一們學說,并非只是一個知識點。
這個感覺很敏銳。
賈平安笑了笑,“先生當年說過,某被人稱為掃把星,而這等學問便如同掃把星般的,不為主流所容納…”
長孫無忌的眼中多了異彩,“可是當年的學說?”
賈平安微笑道:“某問,先生不肯說。”
“定然就是了。”高季輔起身道:“陛下,前秦時始皇帝為了統一意志,焚燒了許多典籍,壓制了許多學說。到了前漢,董仲舒迎合漢武進言,從此儒術為尊。諸多學說散落無處尋覓,這莫非就是那些學問?”
我沒說是啊!
眾人的目光頓時就不同了。
“獨尊儒術,大唐也是如此,不過大唐兼容并蓄,這等學說當有一席之地。”
李勣的吹捧讓長孫無忌微微瞇眼。
“那位異人還教授了你什么?”
這個問題有陷阱。
長孫老賊!
賈平安心中冷笑,“教授了許多,他指著天上的太陽說,太陽的里面全是烈焰,永不停息。人間幸而有了這個烈焰,否則萬物不得活…”
“烈焰?”有人笑道:“若是烈焰隔著千萬里還能讓我等流汗,那還得了?那太陽的中間豈不是比煉獄還厲害?”
“當然。”核聚變什么的賈平安說了眾人只會當天書,他敏銳的發現這是一次機會。
一次能讓他掃把星名頭改善的機會。
“你的先生…還說了什么?”李治覺得這是一個重大發現。
“先生教授了許多,天文地理什么都有。譬如說在虛空之中皆是氣,這些氣里有人體所需的氧氣。人類的呼吸乃是本能,從母胎里出來后,斷絕了先天呼吸,隨后便是后天…”
眾人身體一震,紛紛凝神。
完蛋了。
賈平安發現自己說偏了些,這群君臣當做是修真來理解了。
但他只能硬著頭皮往下說。
“產婆會拍打嬰兒,讓他嚎哭,為何?因為嬰兒嚎哭后,便開始了后天呼吸,而他呼吸的就是咱們肉眼看不見的氧氣,人類有賴于氧氣才能生存。”
“陽氣?難怪。”梁建方一臉老夫果然睿智的模樣,“人去了之后就斷了呼吸,就此斷了陽氣。”
這老頭為啥就喜歡插話呢?
“叫做陽氣也可,不過這氣密布于世間,諸位可去打聽打聽,有人挖了地窖,地窖不透氣,人進去并未察覺,隨后悶死…為何?因為氣進不去。最簡單的說法,諸位蒙住口鼻,不得呼吸,隨即…”
還有比這個更簡明的說法嗎?
眾人瞬間就領悟了。
“原來咱們一直忽略的呼吸中,竟然也有大學問。”
“先生教授的還有許多學問。”賈平安說道:“譬如說算術,這一點太史令和國子監諸位都知曉,還有一些對這個世間的認知。”
有人問道:“那你以前為何不展露出來?”
有本事要藏著掖著,這是有病?
說話的是柳奭。
賈平安看著他,“某在華州人人喊打,初到長安也是如此,若那時某說出這些學問,那是福是禍?”
李勣嘆道:“那便是妖孽,是福非禍!”
宇文節笑道:“可還有別的學識,莫不是就這些吧?”
長久的等待讓賈平安有些郁悶,聞言他微笑道:“宇文相公想知道些什么?看看地上的磚,宇文相公可知曉它是如何生成的嗎?看看手中的笏板,這是象牙,宇文相公可知曉這些象牙來自于何處?可知大象吃什么,死之后去了何處…”
宇文節愕然,隨即老臉一紅,就想呵斥。
可賈平安今日既然露出了‘新學傳人’的身份,自然要尋個人來展示一番,否則太掉價了。
他微笑道:“宇文相公可是有疑問?若是有,只管說來。若是無,某還想再說些。宇文相公可知曉自家呼吸的是什么?可知曉為何馬軍伏在馬背上嗎?”
“為何?”宇文節覺得賈平安在吹噓,就冷笑著問道。
“因為空氣里有氣,那些氣看不著,來一張紙。”
隨后送來一張紙,賈平安把紙立起來扔出去,馬上撲倒。
“虛空中的氣是阻力,所以越寬,阻力就越大。”
他折了一個紙飛機,還哈了一口氣,然后扔出去。
紙飛機在空中滑翔著。
“頭部尖銳,能破開阻礙,下面寬闊平坦,能被氣托起…”
賈平安沖著宇文節笑道:“宇文相公可明白了嗎?”
他目光平靜,可宇文節卻老臉通紅。
少年一直謙遜,此刻鋒芒畢露,眾人不禁有些恍惚失神。
他躬身,“陛下,臣告退。”
炸了!
王忠良覺得先前的賈平安就像是個單槍匹馬闖入敵陣的勇士,瀟灑斬殺敵將,隨后灑然而去。
等他走后,李治突然笑道:“人人都說他乃是掃把星,朕看卻非如此。”
柳奭也被賈平安一番話給震驚了,聞言下意識的道:“陛下,英國公差點被埋在了廢墟之下,就是托了賈平安的福才避過一劫。”
這不是掃把星也不會是好鳥。
李勣淡淡的道:“那是福星。”
他此刻只想回家問問孫兒,平日里跟著賈平安可學到了那些高深的知識。
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去提賈平安剛才的那番話。
只有宇文節此刻老臉發燙。
你質疑什么,賈平安就給你什么,一張紙弄出個東西你都不明白,你和我探討什么學問?
隨后各自散去。
“把那東西拿來。”李治拿著紙飛機琢磨了許久,打開又折回去。
他靜坐許久,突然吩咐道:“讓太史令和玄奘來見朕。”
晚些李淳風和玄奘來了。
皇帝在殿內踱步,神態從容。
“太史令乃高人,可知賈平安此人…朕要實話。”
李治看了李淳風一眼,眼神微冷。
若是老李為了和賈平安的交情說謊,那什么老臉也顧不得了。
那少年又闖禍了?
李淳風心中默念幾句三清道尊在上,然后一臉高人模樣說道:“陛下,有人說那少年的學問偏,但卻無人敢和他比試作詩的本事。難道作詩也偏?有人說那少年是掃把星,可他到了長安之后,卻未曾聽聞克過誰…”
李治干咳一聲,想起了上次褚遂良剛和賈平安發生爭執,旋即被開水弄了一身的事兒。
這不是克的,難道是老天開眼?
三清道尊在上!
李淳風越發的仙風道骨了,“貧道一直在看著這個少年,若他是大奸大惡之輩,定然會明哲保身,可為了弄走那些倭人,他卻百般謀劃,為此被肖博警惕也在所不辭。陛下,為公如此,臣以為何必去問他是何等人。”
他一會兒貧道,一會兒臣,弄的李治有些無奈。
“法師以為如何?”李治還是更相信玄奘一些。
而老李雖然人稱半仙,可一直蹲在太史局里研究天文歷法,樂此不疲。
這是第幾次讓貧僧來觀摩賈平安了?
難道那個少年又闖禍了?
玄奘想到了自己的阿姐,虧得那個少年才能團聚。還有皇室對自己的心思也是他透露的。
貧僧雖然不想沾染紅塵因果,可那少年畢竟與我佛有緣吶!
他寶相莊嚴的道:“陛下,那少年眸色清正,貧僧看了一眼,便知乃是正人君子。”
說什么都會被皇帝猜疑,一句正人君子,隨便你去解構。
李治默然。
良久他回去。
“可是有神靈?”李治在看著一幅畫,畫里的小女孩在花叢中微笑。
“如是有神靈,朕便希望神靈能讓兕子復活。若是無…那便是蒼天無眼!”
他伸手摸摸畫里的小女孩,然后別過臉去。
那是和他相依為命的妹妹。
外面有人來稟告。
“陛下,有人彈劾滕王李元嬰。”
“何事?”李治眼中的溫柔消散了。
“彈劾滕王驕奢淫逸,冶游無度,夜里多次令人打開城門,更有用彈弓彈人,埋人于雪中取樂…”
人渣!
這位滕王乃是他的王叔,堪稱是人渣一個。
此人每到一處,必然大興土木,弄的雞犬不寧,被先帝再度驅趕去別的地方…隨后又開始大興土木…
而后世所熟悉的滕王閣就是這位王叔的杰作。而且此人比較奇葩,走到哪都要建造一座滕王閣。
李治淡淡的道:“令人呵斥!”
他的呵斥命令才將下達的沒多久,就接到了消息。
“陛下,滕王回來了。”
李治的眼中多了殺機,“他為何私下回來?”
當年李元嬰少年就去了封地,隨后就是漫長的更換封地的奇葩經歷。
“陛下,滕王重病。”
“那酒精關系到軍中傷患,此事要抓在手中。”長孫無忌隨口吩咐了下去。
鄭遠東微笑看著官員領命下去,等人走后,勸道:“相公這邊事務繁多,要保養一番才是。”
“哎!”長孫無忌嘆息一聲,“皇帝年少,老夫若是不盯著,就會有人打壓他。先帝的交代恍如就在耳畔,老夫哪敢不盡力?”
鄭遠東和他說了幾句話,然后告退。
回到自己的值房后,晚些有人敲門。
“進來。”
門被推開,依舊是那個白生生的男子。
鄭遠東放低了聲音,微微低頭,“宇文節和柳奭不必指望…”
男子點頭,“辛苦你了。”
鄭遠東苦笑,“讓陛下放心,某會一直盯著他們。”
“還有一事。”鄭遠東叫住了男子,“先前他們想把酒精之事攬過去,若是如此,便會收攬軍心,不可不防,某的意思…此事不能讓他們做成了。”
男子回去,晚些改頭換面出現在了李治的面前。
“鄭遠東說宇文節和柳奭不必指望。”
“朕…知道了。”李治的眼中多了失望,但旋即冷漠,“朕也從未指望過他們。不過此刻站在了對面,以后就別想再回來。”
“鄭遠東還說了一事…”
“參軍,有人尋你。”
賈平安正在眉飛色舞的和唐旭、邵鵬吹噓自己的刀法。
“回來接著說。”
賈平安到了前面,就見一個陌生的官員站在那里,見他來了,官員淡淡的道:“某是相公身邊的人,尋你有事。”
能稱呼相公而不冠姓名的唯有長孫無忌。
那老賊尋我啥事?
賈平安笑了笑,沒說話。
他在百騎,天然就和小圈子是對頭,也無需遮掩。
官員覺得他不大懂禮貌,皺眉道:“相公說了,那酒精之事要抓緊,是如何做的,你回頭擬個法子遞過來。”
呵呵!
賈平安忍不住呵呵一笑。
“此事倒讓長孫相公失望了,某準備尋人合伙做生意,就做酒精。”
長孫無忌要方子,不外乎就是想收買人心,這等事兒賈平安若是答應了才是棒槌。不但不討好,而且李治那邊和軍方也會覺得他靠不住。
所以,挺住!
“生意?”官員納悶,“什么生意能有相公的看重要緊?”
這個蠢貨,大概是長久的狐假虎威,竟然忘記了百騎是小圈子的對頭。
施恩到了這里,不是蠢就是傻。
“是啊!某尋了在京的幾個宗室,又尋了幾位老帥,大家摩拳擦掌,準備大干一場。”
忽悠人而已,賈平安說的順暢之極。
官員板著臉道:“你確定自己在拒絕相公的好意?”
這是文的不行要來武的。
賈平安笑道:“好意什么的…這里是百騎。”
他看到了王忠良。
機會來了啊!
錯過可就沒這個店了。
賈平安肅然道:“這里是百騎,只聽從陛下之令。若是覺著不妥要動手,某等著就是了。”
王忠良止步看著這邊,眼中不禁有異彩閃過。
果然是對陛下忠心耿耿吶!
而官員卻冷笑道:“機會只有一次,錯失了…”
這是威脅和利誘。
賈平安平靜的道:“某的機會都是陛下給的,除去陛下,就算是金山銀山某也不會多看一眼!”
要想升官發財,站隊是最要緊的。
小圈子看似拉風,可賈平安知道再過幾年就會被李治和阿姐聯手弄散了。而他是百騎參軍,這是皇帝的私人力量,長孫無忌再怎么著也無法下手,否則就是狼子野心。
這些都是他的倚仗。
在旁人的眼中,此刻的賈師傅渾身上下都在散發著光芒,不可直視。
王忠良悄然回去。
“陛下,長孫相公那邊派人去逼迫賈平安交出方子,賈平安不肯,還說他的機會都是陛下給的,除去陛下,就算是金山銀山也不會多看一眼。”
李治默然,眼中先是憤恨,這是對舅舅的不滿。接著就是欣慰。
“朕記得有人說倉部主事…那個楊德利吧,說他攪的戶部上下不得安寧,傳話,要想安寧,回家最好。”
晚些,一個內侍去了戶部。
“陛下說了,想要做安寧官,回家去做。”
大部分目光都集中在了楊德利的身上。
隨著業務能力的熟悉,楊德利在戶部發現了更多的漏洞,隔三差五就聽到他的聲音,讓人焦躁不安。
于是有人嘀咕,有人惡意斥責。
楊德利不怕這些,但來自于皇帝的力挺卻讓他感動了。
“陛下!”
這一刻他覺得皇帝就比姑母低一些。
內侍回去說道:“楊德利感動的嚎哭不已,涕淚橫流。”
這兩兄弟都是忠心耿耿之輩啊!
而戶部上下就像是吃了一坨翔,有皇帝的話在,楊德利找茬找的心安理得。
這日子還過不過了?
楊德利得意洋洋的下衙了。
剛出去,就有人湊過來,“楊主事,聽聞你家表弟…就是賈參軍學問了得,某家二郎勤奮好學,若是能拜在賈參軍的名下,此后有事盡管說。”
這是啥意思?
楊德利覺得這事兒來的莫名其妙,就含糊以對,“此事某回去問問。”
前方有人又湊了過來,“楊主事,可有空閑?某想請賢昆仲去長安食堂飲酒。”
這事兒不對了。
楊德利覺得表弟怕是有事,隨口道:“某要去拉屎。”。
這人看著他打馬而去,不禁滿頭黑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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