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罪文書被送了來,李治看了看,笑道:“楊萬北說酒量不佳,喝了酒就胡言亂語。另外說自己管轄無方,以至于隨從們這一路叫喊打鬧,不堪之極。”
宰相們已經來了,聞言長孫無忌說道:“若只是說青樓妄言之事,那還有可能是幌子。可先前使團進了大唐之后一路耀武揚威,他竟然連這個都為之請罪,可見是誠心。只是…為何?”
褚遂良看了一眼李勣,見他不說話,就點名,“英國公乃是名將,可來說說。”
老夫是吃了你家的米,還是半夜去挖你家的墻壁?
李勣看了他一眼,說道:“此事要看楊萬北此人如何,未見過此人,老夫不敢妄言。”
褚遂良微笑道:“未戰先廟算,英國公為何不說?”
這是逼著老夫表態啊!
李勣皺眉,“此事一旦判定錯了,后果多嚴重,褚相可知曉?”
褚遂良干笑一聲,李治卻覺得此人干啥啥不行,攪和第一名。就對他失去了耐心,“梁卿說說。”
梁建方想到了先前賈平安的判斷,此刻和請罪書一對照,竟然天衣無縫。
“陛下,先前臣等議事,把賈平安叫了去,他說那楊萬北色厲內荏,只是老臣等并未信他,此刻一看請罪書,老臣羞煞了。”
老梁口中說著羞煞了,可昂首挺胸的模樣,分明就是洋洋得意。
老夫的好孫婿啊!
褚遂良一怔,想著高麗兇悍,歷經前隋和大唐依舊桀驁不馴,不斷朝著漢人的疆土擴張。先帝征伐后,高句麗表面上低頭了,但前隋時他們也一樣低頭,于是楊廣要以德服人,就各種騷操作,最終高麗人反敗為勝…
這些經歷提醒著大唐君臣,高麗不可輕視。
想到這里,褚遂良說道:“陛下,就怕高麗人是示敵以弱…”
李治點頭,覺得這位大書法家算是提出了一個有建設性的看法,但…
“后續隨行的大唐官員稟告,楊萬北鞭責多名隨從。”
“示敵以弱,那是淵蓋蘇文該干的事,楊萬北前倨后恭,這是被殺怕了,看到大唐強硬,于是才低頭。”
“若是要示敵以弱,就不應該一路耀武揚威,更是在青樓妄言。”梁建方覺得老褚此人的腦子有問題,“若是賈平安不殺人,他可會請罪?可會低頭?”
褚遂良想想高麗使者和劉仁愿大打出手的事兒,恍然大悟,“不會。若是要示敵以弱,在劉仁愿出手時,高麗人就不會反抗,相反,他們會忍氣吞聲,如此讓我等知曉他們懼怕大唐…”
你特娘的總算是聰明了一點點…梁建方干咳一聲,“你…褚相可見過無所不會之人嗎?”
褚遂良搖頭,“世間這般繁雜,事物無數,誰能無所不會?不能。”
他覺得梁建方這個話題有些莫名其妙。
“褚相此話沒錯。”梁建方淡淡的道:“老夫身為武將,琢磨戰陣廝殺就常常覺著力不從心,若是再去琢磨政事,估摸著多半要禍國殃民。”
你褚遂良的智商就那么多,琢磨政事就力不從心了,還特娘的來琢磨武事,這多半是要禍國殃民的節奏啊!
李治的嘴角微微勾起,右手捏住衣裳,忍笑忍的很辛苦。
長孫無忌看了褚遂良一樣,皺眉道:“說正事。”
褚遂良面紅耳赤,想喝罵吧,卻知道自己罵不贏梁建方這等老流氓。可不罵吧,心中堵得慌。
但想到賈平安一眼看透了楊萬北,群臣都很是好奇。
“讓賈平安來。”
晚些賈平安來了。
李治看著這個少年,難免又想到了掃把星的傳言。
“你如何斷言楊萬北色厲內荏?”
李治覺著應當是察言觀色。
賈平安愕然道:“陛下,這簡單啊!”
當然簡單,因為在史書里記得清清楚楚的,在先帝的打擊下,高麗國中雖然還牛逼哄哄,但實則就是在強撐著。他們需要修生養息,所以在此后的五年內,大唐和高麗算是相安無事,直至高麗和百濟聯手攻打新羅。
新羅堪稱是大唐的鐵桿,當年的女王還給先帝寫過曖昧的書信。
所以新羅馬上向大唐爸爸求援,大唐這才開始了對高麗的攻伐,最后徹底滅了高麗。至于后續自稱高麗國的政權,那就是在碰瓷。
“簡單?”于志寧不滿的道:“相人乃秘技,難道你也會?”
“不會。”賈平安覺得老于想多了,“陛下,臣以前在華州鄉下時,百姓家多養狗,那些真正兇悍的狗從來都不叫喚,而見人就叫喚的狗多半不行…有句民諺叫做咬人的狗不叫。”
這般粗俗的比喻讓人眾人皺眉,可旋即眉間就松開了。
李治一怔,撫掌道:“是了,楊萬北一路行來耀武揚威…”
他是帝王,卻不好說什么叫喚的狗,但意思卻到了。
眾人不禁都笑了起來。
梁建方說道:“可不是,那時候大軍出征,見到那些叫喚的狗,呼喝幾聲就趕跑了。可那等不叫的狗卻要小心,不留神就從身后撲了上來。”
李勣這才笑道:“賈平安此言話粗理不粗,若是高麗有底氣,定然會裝作軟弱的模樣來麻痹大唐,隨后尋機侵襲。賈平安一眼就看穿了楊萬北的底氣,可見少年有才。”
長孫無忌看著賈平安,心想一個掃把星,竟然漸漸在向朝堂靠近,不禁覺得很是荒謬。
難道大唐就沒有人才了,竟然讓這等人出現在這里。
他看了李治一眼,什么念頭都消散了。
除非他想和外甥徹底翻臉,成為死敵,否則他就不能弄死賈平安。
但為何要弄死他?
長孫無忌不禁失笑,心想這掃把星只是在百騎折騰,能有何作為?
而李治卻不同,他想的更多一些。
原先他覺著把掃把星丟在百騎,就近盯著,可沒想到時光荏苒,這掃把星竟然把百騎弄的風生水起,讓他打散百騎的想法漸漸消散…
他看了賈平安一眼,見少年一臉誠實模樣,連站姿都很老實,堪稱是束手而立。
他的眼中多了些放松,微笑道:“如此,遼東那邊就少布置些人馬,依舊要看著突厥和吐蕃。”
“陛下英明。”
賈平安一臉認真的喊著口號,少年才將結束變聲期,聲音很是清晰。
李治指指他,本想說好好干,可轉念一想,又覺得少年不能得意,一夸贊怕是就會翹尾巴…再說這少年還是掃把星,朕還是要小心些。
隨后散去,群臣出了大殿,隱約有聲音傳來,“小賈,你這怎地不說話?”
“陛下坐在那里,下官看著就怕。”
“怕什么?”
老梁這個不要臉的!
李治黑著臉,王忠良見了心中打鼓。
“陛下看著威嚴,像是兄長般的。”
王忠良覺得這個少年怕不是瘋了。
兄長。
陛下的兄長不是死了就是被流放了,或是在封地關禁閉…
李治的神色有些古怪,王忠良諂笑道:“陛下,奴婢看著陛下就像是看到了神靈,怕的不得了。”
神靈總比兄長厲害吧?
李治看著他,指指邊上。
不用說,王忠良一臉懵逼的過去跪了。
可他一點都想不明白,這是為啥?
要跪也是該那個掃把星跪啊!
李治眸色不明,晚些回到后宮之中,看著一幅畫發呆。
畫里是個小女孩,看著天真可愛。
“兕子。”
不知過了多久,李治回身,“去養濟院看看。”
晚些,百騎接到了命令。
程達眼巴巴的看著唐旭,就希望他能開口讓自己去。
唐旭說道:“高麗使團才將走,也不知道有沒有留下刺客。”
賈平安和李敬業殺了四名高麗人,若是高麗人留下了刺客怎么辦?
程達干咳一聲,“昨夜吃多了,某去一趟茅廁。”
唐旭和邵鵬齊齊搖頭。
“某去。”賈平安主動請纓。
唐旭交代幾句,等他出去后,才嗤笑道:“程達遇事就躲,這樣的心性,就算他是皇子某也不能把大事交給他做。看看小賈,不用說就主動請纓,哎!真特娘的看著生機勃勃。”
邵鵬鄙夷的道:“你當年若是能有小賈這般能干,如今少說也得是個中郎將了。”
唐旭怒目而視,“某當年若是這般能干,你特娘的還能遇到某?”
邵鵬淡淡的道:“遇不到你,興許更省心。”
“狗內侍!”
外面賈平安集結了十余人,隨即出去匯合。
皇帝的到來讓養濟院上下激動萬分,一個老人非得站起來說要叉手行禮,才將搖搖晃晃的起身,身體就一個踉蹌,眼瞅著就要跌倒…
包東剛想出手,賈平安踩住了他的腳面。
包東撲街。
雷洪不解,就看到賈參軍的嘴角微微翹起。
皇帝畢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一個健步上前就托住了老人,隨后扶著他站好。
老人熱淚盈眶的道:“若無陛下,老夫就要摔死了。”
李治含笑道:“坐下說話。”
他就站在那里,聽著坐著的老人說著養濟院有多好。
“吃穿不愁,晚上把門一關,老夫覺著整個人都舒服的不行。”
李治頻頻點頭,管理養濟院的小吏上前,李治說道:“朕來此看到這般很是高興,可有何難處?”
小吏面帶難事,欲言又止。
李治皺眉,興許是龍威發作,小吏趕緊說道:“陛下,養濟院里每月都有花銷,可人卻是在慢慢增多,每次去要錢糧時都很麻煩。”
“這是懶!”
李治皺眉,“回去。”
晚些,他徑直去了戶部。
百騎簇擁著他進去,戶部的官吏并未關注,一直到了一間值房外面,就聽到里面有人在吵架。
“這兩貫錢你也琢磨,你去琢磨別的事不好嗎?”
“兩貫錢能買多少米糧?為何不琢磨?采買油漆為何買那么多?兩間房要那么多油漆,那禮部的房子難道有天高?某在華州時就幫人刷過漆,價錢多少某知道,一間屋子自多少油漆某也知道,這油漆采買定然有情弊,不找出來,某寢食難安。”
李治止步,“叫出來。”
戶部每年經手的錢糧多不勝數,兩貫錢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而且還是在采買里,從未有人這般計較過。
他有些好奇,想看看這位錙銖必爭的官吏。
“里面是誰,出來!”
隨行的內侍大聲喊道。
值房門開了,里面出來兩個官員,其中一個是楊德利。
見到皇帝后,二人趕緊行禮。
“臣楊德利見過陛下。”
李治問道:“油漆之事可是確鑿?”
那官員低頭,“臣…不知油漆的價錢,也不知道兩間屋子要用多少油漆,臣…無能。”
這人至少坦誠,李治微微頷首,問道:“楊德利,朕問你,你以前弄過油漆?”
這是楊德利第一次面圣,顫聲道:“是。”
李治見他身體都在打顫,不禁莞爾,“為何要揪著兩貫錢不放?”
兩貫錢,在戶部就是一滴水,楊德利為何要冒著得罪同僚的風險去追究?
楊德利吸吸鼻子,“陛下,兩貫錢能買好些米糧呢!能活許久。”
李治突然一怔,“你莫不是…賈平安,這可是你表兄?”
賈平安點頭,“正是。”
李治看了楊德利一眼,說道:“朕知曉了。”
楊德利不知道是好是壞,急忙看向表弟。
賈平安給他個安心的眼神,簇擁著皇帝走了。
晚些賈平安來到了戶部。
楊德利急不可耐的問道:“平安,陛下那是什么意思?可是惱了?”
“淡定。”賈平安覺得表兄還需要見識更多的大場面,才能不斷成長,“這等時候,陛下不能為了這件小事就贊許你,若是如此,戶部上下就難堪了。隨后表兄你就是公敵,明白嗎?”
李治的情商在此次小事里展露無疑。
再結合先前養濟院里的那一幕,賈平安確定長孫無忌死得不冤。
這樣的皇帝,你要么架空他,要么弄死他,但千萬別擺布他,長期壓制他。否則你要么自盡,要么就等著被他弄死。
“平安,先前看你帶著人護衛陛下,真是威風凜凜啊!”楊德利羨慕的道:“何時某也能這般跟在后面就好了。”
“會有那么一天的。”賈平安隨口忽悠著表兄。
晚些他就被高陽弄走了。
平康坊里,裝飾一新的酒樓看著很有排面。
錢二在前面介紹,得意的道:“那些人都是老手,做的活計無可挑剔,看看這里…”
他踢了木柱子一腳。
“小心!”
木柱子連接著橫梁,上面不知道誰放了一截廢棄的木料在搖搖欲墜,被這一腳震動就掉了下來。
錢二退后一步,回身干笑道:“這只是意外。”
高陽板著臉道:“再有這等意外,你就去域外吧。”
隨后還好,沒有再出狀況。
工頭來結賬,錢二拿著那截木料呵斥了他許久,而高陽卻和賈平安來到了樓上。
推開窗戶,街道上看著全是人流。
高陽探頭出去看了一眼,側臉笑道:“你來看,好熱鬧。”
外面確實是熱鬧,賈平安覺得這里就是風水寶地。
二人隨后下樓,工頭已經走了,錢二說道:“公主,這酒樓要開,還得請公主取個名字。”
“名字?”高陽想了想,然后習慣性的說道:“小賈,你來取名。”
“這不好吧?”賈平安習慣性的謙虛。
“就你取。”高陽握著小皮鞭,看著竟然有些那個啥…
沒蠟燭就好啊!
這等時候硬化有些勉強,賈平安想了想,“要不叫做…長安食堂吧。”
錢二皺眉,“這個名字…不好吧,長安好說,食堂…聽著低俗…”
他一抬頭,就看到了高陽的冷臉,以及緊握的小皮鞭。
正所謂識時務者為俊杰。
錢二堆笑道;“這個名字極好,一聽就知道是吃飯的地方。那些取名不是居就是樓,或是軒,都千篇一律,這個長安食堂朗朗上口,果然是大才賈參軍。”
高陽昂首道:“如此就叫做長安食堂,你速去做了牌匾。”
“是。”
錢二走了,高陽回身看著賈師傅,“這個長安食堂你出力最多,你拿六成。”
啥米?
賈平安愣住了。
他壓根就沒想過這個。
出力他是出的多,可這是高陽的買賣啊!
所以他毫不猶豫的道:“這是你的買賣,錢是你出的,為何給某?不好。”
“沒有你,我也贏不來那么多錢;沒有你,王頌也不至于白送了這店鋪給我;還有炒菜,沒有你的炒菜,這酒樓怎么掙錢?小賈。”
高陽變臉道:“你可是看不起我?”
“沒有的事啊!”賈平安很無奈。
“那就收了。”
高陽板著臉,提起小皮鞭,“不然…”
不對啊!
小賈不能抽!
高陽把小皮鞭放下,“來人。”
隨行的侍衛過來,高陽指著酒樓說道:“一把火燒了。”
侍衛:“公主,這里是平康坊。”
一點火周圍的建筑物全跑不掉。
高陽才發現自己欠考慮,“那就拆了。”
侍衛想死,“公主…”
小皮鞭揚起。
尼瑪!
這娘們真是瘋了。
“最多一成。”
高陽轉怒為喜,“少了五成我就砸了這里。”
“兩成。”
高陽逼了過來,“少了五成我就去你家吃住。”
這娘們…
賈平安忘記了硬化,“三成,再多就不成了。”
“五成!”高陽斬釘截鐵的道:“若是你不要,明日你就等著這里變成廢墟!”
她昂首,“我高陽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