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6.先祖的饋贈(15)
情況變得一團糟,因為有一個法師,焚蓮者法師,被蟲子咬了。
羅奇也不好說這是怎么發生的,但事發的時候瓊林法師和焚蓮者法師剛好涇渭分明地站在走廊的兩端。如果硬要推卸責任的話,那就要說瓊林法師抵抗了法師天然的散漫性格,在瓊林戰神表現出事態緊急的時候,他們不過腦子地堅決執行了戰神的命令,殺蟲不留死角。焚蓮者法師顯然就沒那么當回事。
但是羅奇從沒見過法師這樣可悲地哭喊過。也不是說法師就比人類更不招蟲子咬,但是羅奇從沒在任何時刻聽到法師發出這么令人心悸的哭喊聲,仿佛蟲子一口咬在了他的靈魂上。
一開始杜正一牢牢地揪著他不讓他過去,但是烏蘇第一個踱過去查看情況,羅奇立刻也要跟過去。杜正一和其他戰斗法師起碼又往走廊里扔了十對殺戮魔法和探測魔法,確保了不管是什么蟲子這里都連半塊殘肢也沒有,羅奇才終于能湊過去。
其實從出事的那秒開始,焚蓮者自己也惱羞成怒地瘋狂清理了這條走廊,封死了走廊里的所有房間出入口。羅奇從焚蓮者占據的那半條走廊里嗅到了一種味道,那是人們集體散發的恐懼的味道,聞起來像慘白陰冷的冬日里山坡上焚燒過枯枝的灰燼。法師很少會非常恐懼,能做焚蓮者的法師更加沒有多少畏懼的能力,羅奇一時沒有完全理解恐懼的濃度為什么會這么高。
焚蓮者將受傷的人圍了半圈,大多數人站在稍遠的地方,小丑魚也冷冷地站在一邊。一個人摟著慘叫的傷者,趙教主跪在他的旁邊,正在想辦法讓他好受點。他們摘下了他黑色的面罩,露出一張過分年輕的臉,也許比羅奇都大不了多少,下巴還有著少年人的青澀線條,他的頭發蓬松柔軟,甚至有點可愛。他祈求地看著趙教主,仿佛在求助自己的父親,求他讓自己擺脫痛苦,求他保護自己。
羅奇被眼前的情景震懾住了,那個…那個男孩信仰那個人,他信仰他,他相信他相信的,他相信他的遠見卓識,他狂熱地相信自己走在正確的路上。
趙教主焦急地忙著,羅奇能感覺到他在男孩身上放了數個治療咒語,他身邊的法師也在幫忙。他關心那個男孩,羅奇站在他的身后,能夠感覺他真心實意的難過、焦慮、痛苦,那些情緒已經強烈到越過了小丑魚為他們搭建的屏障,能夠被他感知到。法師,就像人類一樣復雜。羅奇忽然想到在他們自己的那個小團體里,他們也不缺乏向內的溫情和愛,雖然他們能夠暴虐地剜出人類的眼睛,仇恨和愛意一樣濃。
可是不管做了多少努力,也不管焚蓮者掌握了多少失傳的新奇的咒語,冥冥之中羅奇知道結局已經注定,那個年輕法師的慘叫聲越來越瘆人。人如果喊出了那樣的聲音,腳一定已經踩進了鬼門關。
一只手落在羅奇的肩頭,他哆嗦了一下,不過還沒回頭就感覺到了是杜正一。那只手扳著羅奇的肩頭把他拽到了后面去,直拽到跟麻將并排的位置,杜正一不怎么高興地說道,“行了,看夠了吧?”
“那是…”羅奇問道,感覺到下巴在說話的時候都有些酸澀。
“沒救了。”醫生麻將草草地說道,后半句話是問杜正一。“好像是攻擊了神經?”
就像在回應醫生的話,年輕的焚蓮者祈求的神色突然變了,極度的驚駭像颶風掠過他的臉,他年輕漂亮的面孔被扭曲得丑陋無比,接著他的生命就停在了這一刻。他走的極度不安詳,仿佛在最后一刻窺見了最丑惡的魔鬼。
羅奇不是沒有用幻覺折磨過別人,但是他從沒有想過讓人死在這種極度不安詳的面色之下,他從人縫中間驚愕地看著死亡的陡然降臨。
“好了。”杜正一低沉的聲音落在了他的耳朵里超過了正趙教主失態地咆哮,好像強行地給事件落下一個終止符。羅奇從恍惚中清醒過來,杜正一的手又按在他的肩頭,把他往后帶了幾步。“死人沒什么好看的。”
羅奇醒過神來,抬起雙手揉了一把自己的臉。但不對,剛才有什么潛在的東西影響了他,不僅僅是一場死亡本身。現在他回顧起來,那應該是被動的釋放的意識,并非主動的攻擊,所以他沒有留意,剛才群體產生了強烈的一致性情緒,影響了他。
那是恐懼、絕望,是群體隨著一個法師生命的消逝而猛烈地爆發出來的極端情緒,并且迅速達到了羅奇沒見過的高烈濃度。一個人不幸去世,不管這個人是誰,這當然都會激發旁觀者的負面情緒。但是相對來說,瓊林法師的情緒都能克制在…克制在自己的軀殼里,不至于洶涌失控。羅奇終于意識到發生了什么,焚蓮者集體情緒失控了。
羅奇震驚地看著那些在恐懼和絕望中沉默的黑衣法師,如果他們像女中學生一樣善良和多愁善感,那他以后揍他們的時候要下手輕一點嗎?那簡直太可笑了,絕不可能。
羅奇在震驚中拼命在腦海中搜索著這可能是什么情況,一群有著極端思想的男人會在突然之間受到情感重創,除非他們的信仰倒了,價值觀突然爆炸。
“怎么回事?”有人細聲細氣地在旁邊問道。
說話的人是文琳,她蹙眉低聲跟同伴說著話,“…攻擊了法師?殺了法師?”
“哦!”羅奇猛然醒悟過來,始祖法師的饋贈毫不猶豫地殺死了法師。法師竟然會如此輕易地不可挽回地死去,像凡人一般死去,甚至死于始祖法師之手。他們似乎沒有比人類高貴,幾分鐘以前他們還認為關歆月只是被帶進來用來測試封印之地的人類誘餌,可是第一個死亡的是法師。隨隨便便就死了,只是被始祖法師饋贈的蟲子咬了一口而已,脆弱的就像個人類。
“怎么?”文琳聽見他頓悟的聲音,困惑地看過來低聲問他。
他搖了搖頭,他以為自己會幸災樂禍,他對焚蓮者的情緒始終是痛恨和厭惡,但他卻發現自己有些憐憫他們。再往深里想,他其實什么也不知道,從生理上來他肯定是個法師,不管他怎么把自己歸類成人類,他不可能對法師的遭遇完全無動于衷。他悄悄看向杜正一,他可以肯定杜正一完全清楚發生了什么,比他更早觀察清楚了狀況。但是杜正一從神色到意識,毫無波瀾,他感受不到杜正一有任何猶疑、困惑和茫然。他觀察著一切,大概跟看了一場月食一樣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