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杜正一在一條無人的走廊里現了身,他松開了女孩的胳膊,等著她恢復平衡。穿越一段空間對他來說就像呼吸一樣自如,只是,已經沒有以前那樣自如了。他要克制自己,不要像曾經那樣隨心所欲地使用能力。比如,不要為了去廚房拿個蘋果這樣的事,就穿越空間。
但是使用魔法能力的感覺是那樣好,穿越空間的時候,這個世界變得緩慢,纖毫畢現。他看得見空間扭曲的軌跡,看得見空間靜止如同切片的果凍,他真切地覺得自己是活著的,那就是他存在的形式。然而現在,他謹慎地使用他的力量,他就像一臺性能良好卻永遠不能調到運動模式的汽車,只能在節能模式下緩慢地行駛,他時時刻刻感覺得到引擎在上銹。
所以,如果羅奇能夠自己應付麻煩,他就不應該浪費時間到這里來救他。杜正一從來就不是什么救世主,也沒有一天想過要做英雄。
如果說的確存在著一個英雄,那也應該是他身邊的這個姑娘。大概英雄這種角色,一旦成了年,就不再適合扮演了。
在他們走入大廳的那個瞬間,杜正一就知道關歆月肯定沒有問題,那姑娘在臉上掛了一副極盡鄙視的挑釁表情。他知道這幅神情可能源自關歆月對魔法師世界發自內心的敵視,也可能是羅奇說的中二病的表癥。但在這個頂級法師聚集的大廳里,三分之二的人都掛著這種表情,關歆月走進來簡直就像回了家。
開放式辦公的大廳里有不少法師匆忙地來來去去,杜正一坦然地穿行在這些人中,偶爾向一兩個熟人點頭致意,關歆月按照之前說好的跟他保持著兩步的距離。他用余光注視著她,這周圍有幾個魔法實驗正在沙盒的結界中進行,她依然保持住了毫無好奇心的冷漠表情。他簡直要為她叫好了,現在如果跟著他的人是羅奇,他大概得找個鏈子把他拴著才能平安走過去。
這座大廳面積不他們終于走完了大部分,再走十米就要走出大廳了,杜正一發覺自己暗暗松了口氣,轉頭瞥了關歆月一眼,跟她交換了一個眼色。大廳的北端是一條走廊,走廊里的房間大部分都是師的辦公室,但只是形式上的辦公室,他們通常都不會在這,在這里擁有辦公室在形式上帶來的榮譽感要大于實際用途。走廊中間是一座圖書館,保障著瓊林防御的能量水晶就在這座圖書館里。
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現在圖書館里不要有人,如果圖書館里有人在查閱資料的話,他就不得不等上一陣子才能行動。一切都指望這最后的運氣了,一般來說白天不常有人去那里,他成功的概率依然很高。他對羅奇出事的預感越來越沉重,他回憶起跟羅奇有關的細節,處處都是疑點。他甚至開始后悔當初沒有對為什么是羅奇跟著他這件事窮追猛打,都是因為劉璃師那句值特別高的鬼話把他的注意力全吸引走了,到現在他也不能理解像劉璃那樣比硯臺還端方的人怎么能說出那樣的鬼話來。
他想的太多,被分了心,眼角的余光瞥到一道黃褐色閃過時,他竟然沒有反應。有人大喊了一聲“小心!”,杜正一的身體感知到了能量的突然迫近,他的本能幾乎在叫囂著危險。毋需思索,他順從本能猛地閃身避過,回過頭去第一眼就是去看關歆月。她十分聰明地站在一堆法師身邊,一只手緊緊捂在嘴上,但是沒發出任何聲音,也沒有任何不同尋常的舉動。
他放下心來,轉而去尋找攻擊他的東西,幾個法師沖上去一起制住了那玩意。他簡直太幸運了,走在魔法師最體面的辦公樓里,還能差點被一只狒狒抓破臉。
“怎么回事?”他心不在焉地說道。他急于離開這里,可又不能表現的完全不在乎,畢竟睚眥必報和不好招惹一直是他貼在后腦勺上的標簽。那個惹禍的小子已經魂不附體地跑過來道歉了,杜正一在這層樓威名赫赫,那人看清是他的時候嚇的腿都軟了。
杜正一滿肚子不耐煩地聽著他磕磕巴巴地解釋通靈獸失控的事故,他們剛剛開始實驗靈長類動物,有點把握不好高智商動物。
他剛想把這小子趕走,身后就傳來一個說話的聲音,“杜正一?是你嗎?”
杜正一不耐煩地回過頭去。一個灰白頭發的中年法師正站在不遠的地方,帶著一副黑框眼鏡,神色嚴肅,極有威嚴。
“左宇老師。”杜正一不得不停下來,左宇是他老師的同僚,聽說今年還被提拔了,是這里的負責人。
“來找你的老師?”師徑直向他走了過來。
“來查一點資料。”杜正一說道,下意識地瞥向關歆月。她大約意識到了要警惕年紀大的法師,背轉身融入了幾個正在談論魔法系數的女孩中間,跟杜正一拉開了更遠的一段距離。
那個年輕的法師終于拿回了自己的狒狒,左宇嚴厲地瞪視著他,那個小伙不等他說話就一溜煙地就跑了。左宇目送著他的背影搖搖頭,轉過頭來上下打量了杜正一,目光溫和了許多,像是在望著自己的孩子。“好一陣子沒看見你了,裴老還是到處使喚你?我記得你是今年畢業,就來我們部門吧。”
“我還要跟裴老師談談,”杜正一說,相對于嚴肅的師來說,他的態度反倒要算得上冷淡。“你這里也不缺人手,今年又多了許多新面孔。”
左宇煩惱地笑著搖搖頭,“我最近正在跟裴老談這件事,優秀的法師太少了。”
“這怎么說?”杜正一本不想多談,但也不好即刻便走。“他們不肯來實驗部嗎?”
“我跟裴老之間有些分歧。”左宇并沒有直接回答他,他的神色淡淡的,微露不豫,“我希望從招生開始就更慎重一些,提高入學要求,有一些魔法師評級過低,即便有些魔法能力,也不宜錄取。”
“這是為什么?”杜正一想到了羅奇,下意識地辯護道,“有些魔法師學徒可能在自身能力的釋放上有障礙,學習多年后會逐漸克服障礙。”
“但終究有限。”左宇接口道,他說的是實話,杜正一也無法反駁。
左宇繼續說道,“何況這些學生注定是要去彼方生存的,自然而然地傾向人類,在學校宣揚人類的生活方式,對其他學生影響太壞了。你上一屆一個拿到一級法師資格的學生,直接拒絕了法師委員會的征召,去彼方開了個飯店。在我們那個時候,這種情況簡直難以想象。”
杜正一卻想到左宇的“那個時候”正是人類的糟糕時代,戰爭還沒有完全結束,滿地瘡痍,那時候如果有哪個法師想去人類社會生活,那才難以想象。
“你的同學不少也都有這樣的想法,我們現在想要征召執行法師都有點困難了。就算來了這里,不少口袋里也都揣著手機,我特意屏蔽了整個瓊林的電子設備。”
杜正一無話可說,他從不關心別人在做什么,跟他的同學們也很疏遠。而且,他的口袋里還裝著一只手機。
“你是難得的一個有責任感有擔當的孩子。”左宇語重心長地說,“我雖然說不動裴老,但咱們總還是有些共同語言的,我希望你能跟裴老談談。”
“我老師怎么說?”他問道。
“裴老總是希望給人機會。”左宇面露尊敬,又有些不以為然。“即便我們給了那些孩子機會又能怎么樣?終究也沒有幾個學生肯努力突破自己的頸,大部分都不夠勤奮,懶的只知道玩人類那些消磨意志的游戲。”
杜正一沒有說話,如果勤奮是美德的話,他知道左宇也只是勤奮而已,如果裴樞不是個愿意給人機會的人,以左宇的天分也根本沒什么希望走到今天的這個位置上。在杜正一十五歲的時候,就已經玩過了測試左宇能力的游戲了,左宇在他的面前就像一本打開的書,而且這本書還是用拼音和插圖寫的,根本不值一提。
想要以自己的標準去評價別人,究竟有什么意義?左宇的價值觀是勤奮,可這世界上勤奮終究不是最重要的,不過智力也不是,魔法能力也不是。所以裴樞總是愿意給別人機會,愿意等等看別的可能,杜正一知道這是明智的。
但左宇賞識他,便把他們認作一類的人。左宇拍了拍的肩頭,話題一轉,“我聽劉子予說,他們給你分了一個有問題的搭檔。”
杜正一愣了一下,被提起了興趣,“劉子予說的?她怎么知道?”她也是裴樞的學生,一直在這里工作,是個只對創新魔法感興趣的女孩,他都沒怎么跟她說過話。聽見她說閑話都已經夠奇怪的了,更何況說的還是她不該知道的事。
“你那個搭檔被抓來這里的時候,還去糾纏她了。”左宇不大滿意地說,“黎緒做事情越來越難看,我不知道他為什么要把一個沒什么能力的孩子抓到瓊林來。”
“左老師怎么知道他沒有能力?”
“他的父母來了,結果安全處的黎緒扣著那孩子不讓他跟父母見面。”左宇不滿地說。“我跟他的父母正好認識,羅醫生夫妻都是最杰出的醫生,可惜這個孩子不像他們。”
“羅醫生夫妻兩人都是醫生?”杜正一驚訝地問道,他的聲音壓低了,“他們夫妻兩個都是意念大師?”
這次輪到左宇吃了一驚,“意念大師的名單是機密,你怎么知道的?”
這就等于是肯定的回答了,不過杜正一也知道左宇一向不當他是外人,左宇甚至也不曾把他當作過學生,他總是將他視為同事,甚至視為未來接替裴樞的人。像左宇這樣的師雖然執拗難搞,卻也有樸拙的一面。
但這些不是杜正一要考慮的,他有一個念頭,已經壓在他心里很久了。左宇雖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天才,但他的勤奮也讓他有著豐富的知識量。“左老師,”杜正一有些急切地說,求教的誠心讓他的態度誠懇了許多,“左老師,我聽說心靈感應是罕見的能力,在有這種能力的家族中經常是隔代出現的。但如果夫妻兩人都是心靈感應者,那么生出這樣孩子的幾率就非常高。是不是這樣?”
“是這樣沒錯。”左宇略帶驚訝地說道,看起來一直昏昏欲睡的杜正一突然不缺覺了似的,這讓他有點吃驚。“羅醫生提到他們的獨子能力缺乏的時候,也是很遺憾的。雖然不知道你這小子又是怎么搞到的消息,但羅醫生夫妻是人中龍鳳,差不多是這個時代最好的意念法師了,幫助瓊林解決了不少問題。”
“羅奇說他們家人心靈評級都非常低”杜正一喃喃地說,心里那些刺刺癢癢的感覺卻突然清晰了起來,劃出了明確的軌跡,指向一個難以置信卻明明白白的結論。
“你在說什么?”左宇疑惑地問道,看著杜正一沒有回神兒,他也不以為忤,聳聳肩順著猜測說道,“你說的是他們的孩子嗎?心靈感應者都有一種矛盾的心理,普通人的在他們面前無處遁形,但他們卻經常把心靈感應當作自己最大的。不過,這也不難理解吧?”
他有些擔心地看著杜正一,經常聽見那些年輕人談論杜正一有些高反傾向,似乎對很多人的普通感情和都不能理解。雖然他是不相信這些話的,但他還是會為杜正一擔心。
“嗯。”杜正一含糊地回答他,“我還有一個實驗結果要跟劉子予確定一下,我去找她問問。”
“等等,”左宇說,攔住了杜正一。
杜正一心里提起了一點警惕。
結果左宇看著他問道,“你的身體最近還好嗎?你的臉色看著可不太好。”
杜正一怔了怔,沒想到左宇是在關心他,他一時有些無所適從。
“還好,沒什么問題。”他含糊地說道,向左宇微微點頭,轉身走開。
沒想到左宇又叫住他,“你既然跟羅醫生的孩子做過搭檔,要不要去看看他?我想不管是出了什么事,黎法師早晚也是會找你問話的,反正你今天也過來了,不如直接去跟他談談,問問是怎么回事。”
杜正一的臉色慢慢倦怠起來,他眨了眨眼說道,“那跟我有什么關系?”
左宇嘆口氣,好像還想給他講講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他已經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