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中浮現出一只時間坐標,起始點是4821.211年,標志事件是盧金峰的死亡。
“4821.211?”關歆月驚訝地說,“這是什么時間?”
“這是我們的紀年方式。”羅奇說,“意思是我們的世界元年之后的4821年里的第211天。”
“哦。”關歆月說,“我們的歷史有五千年!”
“那你們為什么沒有用五字頭表示年份?”羅奇狡猾地看著她。
她剛要解釋,突然醒悟過來,“四千年前你們就有成熟的文明了?”
“四千年前我們是你們的神祇。”羅奇笑著說,“人類很多傳說描繪的都是我們的歷史,我們的戰爭,我們的祝福——想想倉頡,想想普羅米修斯。”
關歆月吃驚地張開了嘴。
“四千年前是魔法文明繁盛的時期,不過也沒什么驕傲的,因為從那以后我們就沒有變化過,至少沒有人類變化得那么大。人類就快登上火星了,而我們過去、現在和未來,恐怕都得在地球上。”
“那再往前呢?”關歆月好奇地問,“四千年前呢?你們沒有自己的傳說嗎?你們也有自己的神嗎?”
“我們的神也是你們的神,最早期的文明都是同源的,我們也是人不是嗎?在我們最早期的記錄里,也同樣有一場大洪水。”羅奇說。他修改了坐標,將坐標向前延伸了十年,關盧兩家的許多事件出現在坐標上,但是毫無交集。
羅奇開始專心地快速閱讀,不再閑聊,一個又一個模糊的云團在他的面前展開,他調整著它們的位置,不斷地收縮又展開新的信息云。關歆月也不再說話,她眼花繚亂地看著信息的光霧在空中明滅,羅奇修長的手指靈巧地翻動引導著,越發像個魔術師。
“這是大致的時間坐標。”羅奇突然一揮手,一群字符如同小鳥飛落樹枝,棲息在一條金色的坐標上,其中幾個點尤為顯眼。“4821.211,盧金峰被殺。4821.275,關雅病逝。4823.42,陸承志死于煤氣爆炸。4823.65,關毓山去世,陸歆辰大約同時失蹤。現在是4824年初。”
“這樣確實比趙之言的描述更加清晰。”關歆月說,“原來姑姑跟盧金峰死于同年,而且死亡的時間只差了兩個月。”
“是的。”羅奇說,他向后靠進了椅子里,看著空氣中的信息輕盈地浮動著,呼吸一般,仿佛真的有什么秘密傾吐在即。
“會不會真的有什么關聯?”關歆月試探著向前走了兩步,伸出手指,輕輕地描摹著坐標后面漂浮的兩塊信息云之間的金色鏈接。可是現在這條鏈接的兩端,只在時間上。“法師們這么容易死嗎?”
“不。”羅奇說,“我們一般都能活很久。”
隔了一會,他又低聲說道,“也很難死于意外。”
他伸出手,又一次抽取了關雅的生年資料,信息如水一般地在他的面前傾瀉而過。“算師,學者,法師中的學者。”他喃喃地說道,“無不良嗜好,文靜,專注。與法師中的敗類沒有任何交集。”
他放棄了關雅的信息云,再一次抓取了關毓山的信息云,即便遮蔽了許多信息,關毓山的云團依然十分厚重。“始于關雅,終于關毓山和陸歆辰,陸歆辰只是個孩子,關毓山才是重中之重。重點一定是關毓山。歆月,如果是你的話,想殺掉一個大法師,你會怎么做?不要想著你爺爺,如果…如果你想殺掉杜正一,你會怎么做?”
“殺他?”關歆月翻了他一個白眼,“我想都不敢想。而且他跟我爺爺不一樣,他沒有任何不良嗜好,也從不談自己的私事。我對他一無所知,我甚至不知道他算不算你的朋友,是不是在乎你。如果你們是朋友的話,我可能會想辦法先綁架你,你看起來還比較好下手。然后我再用你要挾他——不自殺我就殺了他朋友!”
羅奇笑了起來,“電視劇看多了吧你。”
關歆月哼了一聲,“確實。為朋友兩肋插刀,那是小朋友都不信了的橋段。”
“是啊。”羅奇說道,陷入了思索,喃喃著說道,“那是不可能的,而且太容易弄巧成拙,一個不小心反倒會被大法師抓住打死。”
“你想到了什么?”關歆月打量著羅奇的臉色。“說出來聽聽。”
“你說你不了解杜正一,所以你抓不住他的軟肋對癥下藥?”羅奇思索著說道。
“嗯。”關歆月說,“就是這樣。”
“但如果你了解一個強大的人,知道他珍視什么,你就可以通過摧毀他的情感來尋找機會。”羅奇的眼睛亮了起來,“想要殺死關毓山,先制造一個狼狽不堪的家庭問題,通過這種齷齪的方式殺死他唯一的女兒,從而摧毀他的精神,這確實是個路子。真是陰損。真的有人會不惜殺掉幾條人命,撒一條這么長的線來布局嗎?”
關歆月驚愕地張開嘴,羅奇的話讓她的手微微顫抖了起來,“姑姑死了以后,爺爺就開始酗酒了。他以前就有點貪杯,是姑姑一直看著他不許多喝。然后…我姐姐…”關歆月突然咬住了嘴唇,羅奇看著她,隱約猜到了她沒說的那部分事情。人總是如此,不管是人類還是法師人類,他們都充滿了弱點,善于彼此傷害。
關歆月深吸一口氣說道,“我爺爺一直說是我姑父害死了我姑姑,但是我姐姐不肯相信,她跟我爺爺吵了起來。姑父死的時候,姐姐不肯相信跟爺爺沒關系,她一直在說爺爺是個可以輕易殺死別人的大法師。她當時就離家出走了一段時間,不過是來我家跟我一起住,她說…她親口說她恨爺爺。爺爺其實脾氣是有點暴躁的,姑姑死后他更是暴躁得一般人都接受不了,有時候我也有點恨他。但我…我也不是真的恨他。他跟姐姐吵得就太厲害了,他們兩個都冷靜不下來。他去世前的那兩個月,喝酒喝得每個晚上都不省人事,我姐姐不讓他喝,他有次為了搶酒瓶還不小心打傷了我姐姐。”
關歆月痛苦地搖了搖頭,說道,“不過我爸說,他那時已經開始酒精中毒了,不喝酒的時候出現了戒斷反應。可我姐姐不能原諒他,他也不太原諒他自己。對了,我說過他那時候神智不清,開始不停地說胡話。這點我不是完全撒謊,他好像總是覺得周圍有很多人跟他在一起,他不停地跟他們說話,有時候是跟他們道歉。我姐姐說他完全是發瘋了…反正不久他就去世了,我姐姐…也不知去向。”
“從酒精中毒到因為酒精中毒而死亡,這中間的距離還是很遠的。”羅奇輕聲說。
關歆月點點頭,“我爸也是這么說。”
羅奇陪著她安靜地待了一會,但很快他的思維就轉了起來,“我再試一下盧金峰與關毓山的生平有沒有交集。”
然而仍然什么都沒有。羅奇失望地望著空中的數據,心里又十分清楚這是必然的結果,執行法師肯定也早就這樣比對過了。
可他還是不肯死心,盯著數據琢磨著。如果這一串謀殺都是同一雙手推動的,殺死盧金峰是十分干脆的,沒有后來的一系列行為這么復雜。殺死盧金峰的兇手還在監獄里服刑,執行法師也調查過他了。但到了關雅,陸承志,關毓山這個階段,兇手并沒有真正出現過,幕后者的手段變得更高明,行為也更縝密,連替罪羊都被抹殺掉了。不管情婦是不是兇手,她都是關鍵的一環,她的失蹤讓執行法師們沒有辦法更進一步。
羅奇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真的找到了點什么,他重新坐直了腰,開始小心地追蹤上盧金峰向外蔓生出的云團,那是殺死他的兇手的詳細信息。
羅奇迅速地瀏覽著人類的生平,只是一段平凡無奇又充滿了挫敗的人生,人人都是如此。他調整信息呈現的角度,尋找著調查他的執行法師的名字。再順著這些名字,打開這些法師的生平,全都是二級執行法師,也都毫無問題。他瀏覽著他們的調查報告,終于,注意力停在了一個法師提交的請求對兇手進行意念檢測的報告上。報告后面加蓋的批示是:準行,即刻派遣。
他立刻開始著手尋找那位被派遣來的,能夠把別人的大腦當作一本打開的書來讀的法師。但再也沒有什么了,羅奇知道心靈感應法師是個禁忌,他們有很多臟活要干又備受猜忌,所以心靈感應法師雖然登記在冊,但往往卻是匿名工作的。委員會保護心靈感應者的隱私不被外界探知,反過來說這多少也是控制工具。
羅奇沒有被這道門困住,他幾乎立刻就迂回前進了,開始尋找那位意念大師的返回報告。他在亂紛紛的數據云團里翻了一會,才找到一份行文簡潔的報告,說明的內容是兇手的大腦沒有被外力干擾過。報告同樣沒有署名,但羅奇找到了一個時間戳。
“4821.219,”羅奇說,他換算了一下,“2014年8月7日。你對這一天有什么印象嗎?”
“有。”關歆月陰郁地點點頭。
“什么?”羅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是什么讓你記住幾年以前的這么一天的?”
“因為那是我的生日。”關歆月說,“我爺爺不知道去了哪里,一天都沒回來,本來說好了帶我去迪斯尼的,這種事我當然想忘都忘不了。”
“哦。”羅奇嘆口氣,把自己摔回椅子深處,止不住內心的亢奮。“這么說,我可能知道了你爺爺為什么沒能陪你過生日了。而且說不定,我還找到了一切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