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炎逃跑,織影就將目光放在前方觀戰的故孟那里。
她略微想了一想,當初飛廉、望舒、地母元君聯手都不能將手握馭陽杵的故孟拿下,現在馭陽杵被冥界撿了去,以自己現在的修為和劍術能不能拿下沒有馭陽杵在手的故孟呢?但他身邊那個眼睛像夜一樣黑的人身上的氣息好似很厲害,而且他周圍還有不少人保護。
哎呀,好像不行呢!
真可惜。織影搖了搖頭。
遠處的故孟突然覺得有一種被人當成獵物的錯覺,而這種感覺持續了幾息就無疾而終了。
故孟覺得不能再這么被他們對戰弄得一驚一乍的了,這個伽炎一點兒也靠不住,還是自己上陣比較靠譜。
于是召出了自己的劍,在夜韓驚愕的目光中展翅飛到眾人之上,劍尖直指雎略:“雎略,敢不敢與本殿公平對戰。”
雎略輕抬下頜,淡然道:“允。”
這個“允”字,雎略是用了靈力的,西海之上所有人都聽見了,并且還有片刻的怔愣。
織影一見到故孟移動,就分了一縷神識留意他的行動,結果聽見他們兩人這對話,登時就“噗嗤”一聲,要不是場合不對,她一定捧腹大笑。
故孟自詡魔界三殿下,紆尊降貴地提出和雎略公平一戰是看得起他。
雎略一個天界將軍的身份回他一個“允”,那是對他尊貴身份的挑釁,凌駕于他之上,并且還讓在場所有人都聽見,就這樣成了笑柄,教他怎能不怒發沖冠,火冒三丈?
故此他怒吼了一句“豎子敢爾”,就提劍殺了過去。
雎略卻是無比淡定,氣定神閑地拔了青冢在手,足尖輕點,就如同一只仙鶴一般翩翩然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故孟身前一丈處。
織影手上的劍抖了抖,撤回了放在雎略那里的注意力,和小金烏一起奮力廝殺。
殺到一半兒,她突然想起來,她是想和雎略一起并肩作戰的,怎么就這么和小金烏聯手了?這個小金烏,和她較勁兒也不分分場合!
可現在要她棄陣而去,去尋雎略,故孟已說了是公平一戰,雎略是最講誠信的,他斷然不會允許自己突然插手,說不定還會怪她多事,再不理她,況且沒有了馭陽杵的故孟…
算了,還是做好一個副將該做的事吧!
這場招搖山之役斷斷續續你來我往,持續了數月,最后以天界戰勝,魔族退守西北海為結束。
除了一開始就參戰的雎略、織影、夜甚、故孟等人,夜韓、未艾也不再觀戰,而是加入其中。
冰錐翎羽漫天飛舞,西海之上血雨腥風,廝殺聲,哀嚎聲,刀擊聲,破冰聲,飛箭聲,幾無斷絕,即便是停戰之后的一個月,仍可憑借海上狼藉想象出昔日兩軍相交的壯闊場面。
雎略安排了人馬打掃戰場,值守西海,花費了幾日,又用了幾日制定作戰計劃。織影跟著他率領的余下六萬天界大軍來到西北海已是半個月之后了。
她坐在章尾山山頂,吹著山風曬太陽,把手里的云朵捏成各種稀奇古怪的顏色花朵栽在泥土里,再戳散一團云來澆花,扮演者園丁的角色,玩得不亦樂乎。
小金烏攀了上來,隨手摘了根草葉當作暗器,射向那一朵朵色彩繽紛,在陽光下璀璨生姿的云朵花。
一擊之下,脆弱的云朵花被無情貫穿,倏地化成一灘水,織影兩指夾住嘚瑟的草葉,瞪向罪魁禍首:“臭烏鴉!”
話落,手腕翻轉,草葉倒戈,如同一根細巧的飛針激射而出。
小金烏揚手一團烈火,草葉還沒到他面前就被燒成了灰燼。
“臭丫頭,睚眥必報!”
“臭烏鴉,小肚雞腸!”
兩個人針鋒相對了一陣,墨瞳對金眸,突然同時“哼”了一聲別過頭去。
織影雖然覺得小金烏無聊,卻也沒無聊到上來和她一起吹西北風的地步。
她轉頭審視地看著小金烏:“你來山頂做什么?師兄不是殺了叛變的燭龍了嗎?還有什么事?”
小金烏提到正事,就正色起來,坐到另一邊泥土干燥的地方,覺得膈應,又壓了一叢幽草,墊在鳥腚下,覺得舒坦了,這才悠然開口。
“燭龍已經被我的太陽真火燒成渣祭奠死去的天界將士和被他害死的無數生靈了。哎,我暴露了,帝君讓我回去接著禁足,這回是一百年。”
小金烏過往總是神采飛揚的眉梢沒精打采地耷拉著,就像被他手掌拂過被壓彎的野草一般。
織影眉梢一挑:“你不是為天界立功了嗎,帝君怎么還要罰你?”
小金烏不是一向自詡自己是東華帝君座下第一大神獸,哦,不,是第一大弟子,怎么帝君這回這么不近人情?
突然間小金烏像被什么鬼祟附了身,板起臉來嚴厲地訓斥道:“功是功,過是過,功過怎么能相提并論?”
須臾他就恢復了本來面目,臉上流露出深深的鄙棄:“呸!去他的不能相提并論!本神君年輕有為,帝君這是赤裸裸的嫉妒!”
織影立即反應過來,眉心抽搐:原來是帝君上身了啊…
她官方性地安慰安慰義憤填膺的小金烏:“…你也不用這樣,安心回去吧!等魔族的事情了了,我就去紫府看你,按照師兄這架勢,相信也用不著多久了。”
見她一點兒也不在乎自己的去留,小金烏深受打擊,他就沒有一個朋友能在自己即將遠行的時候出來挽留一下自己么?
他很沒有風度地“哼”了一聲。
想了想,他拔了一根長草,道:“再等等吧,等明日與魔族戰事告捷,我再回去。左右只是一只仙鶴傳話,多關它一日好了,就當它還沒飛到。”
草尖一指,在山腰處撲棱著翅膀的仙鶴被一條赤紅的火鏈子牢牢鎖在一方巖石上,就這么可憐巴巴地繞著方圓一尺打轉撲哧,發出悲慘的鳴叫。
織影默默地偏過頭,裝作沒看見。
小金烏扔掉長草,似笑非笑地問:“你今日怎么不去和你那師兄膩歪?”
織影皺眉:“你是不是有毛病?還是微之真君的話本子看多了,怎么老是把人想歪?”
“你沒有?”小金烏瞇著眼,頗有幾分審訊犯人的意味。
織影看著他,頓了頓,垂下眸子,無聲地轉過頭。
這座山峰又高又險,等閑不會有人上來,她也是因為軍中兵士不依不饒地追著她問來歷師從這些不能說的,跑來這里躲個清靜。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草木清華,嘴角彎起一個令人舒心的弧度:“有。”
小金烏這回坐不住了,一雙金瞳瞪得老大,如同兩顆火球隨時都會奪眶而出:“什么?!那可是犯禁啊!你這臭丫頭知道會有什么樣的后果嘛?!”
織影點頭:“被施以灰飛之刑嘛,我知道。”
小金烏覺得她明知故犯,好不氣憤:“那你還…”
織影搶白:“那我還要犯禁?”
她左手曲肘,右手托著下巴,睫毛猶如蝶翼般一下下輕顫:“我又不說破,也不做別的,在他身邊就好了,以師兄妹之名,或者…就以外界所知的神族同僚為名,這樣就不會被懲罰了,他安然,我也無恙,就像現在,不是很好嗎?”
就只在他身邊,這樣就很好了。
小金烏很想指著她的鼻子罵她這是在玩火自焚,卻感覺這把火像是也隨著山風撩到了自己身上一般,從皮表燒到了內里,心里火灼灼的。
他遲疑地喚了一聲:“…臭丫頭!”
“嗯?”
“萬一將來有一日事發,我就只保你一個。”
織影望向他,笑意淺淡卻又明媚:“說什么呢!我說過了,不會跟人說破的,包括他,所以唯一知曉這個秘密的你要替我保密,知道嗎?永遠!”
其實除了神族禁令,還有一個原因——能夠讓雎略屢次失態的,不是她,即便她努力了六百年,她還是,做不到啊…
織影的眼神微不可覺地黯了黯。
小金烏沒有應她,問:“那你什么時候開始的?”
織影仰望天空,素白的云朵邊緣映著一圈明亮的銀光,皎潔而純粹。
她道:“開始啊…我不記得了。”
小金烏撇了撇嘴,兀自低喃:“果然是云朵,腦子里都是漿糊,記性也那么差勁!”
織影煞有其事地點頭:“是啊,是誰手上失了準頭差點拿鞭子圈了我的脖子來著?”說著說著眼珠就轉到了小金烏身上,戲謔之意甚濃,“誰呢?嗯?”
小金烏被她盯得臉發燙,倏地躥起來,指著她罵道:“斤斤計較的臭丫頭!”
織影揚起一個燦爛的笑,還抱了抱拳:“嗯,多謝夸獎!”
不會罵人是一件很吃虧的事情,小金烏嘴角張合半晌,最后重重的“哼”了一聲就躍下了山頂。
“不會罵人真好。”
織影感嘆道。
※※※※※
夜盡天明,東方熹微。
天際慵懶地泛起了魚肚白,與山巔那一抹清新的淡綠糅合在一起,猶如一杯細膩潤滑的抹茶奶昔,余味清甜。
織影在山頂上吹了一夜的風,未免疲累影響作戰,吞了兩粒消乏丹,又吃了片桂花蜜藕解饞,就拍了拍衣袍上的泥灰,御風回了山腳大營。
從她一進來,周圍的兵士就不停地上前跟她笑著打招呼,尤以跟隨她和小金烏進入衍生水火陣里的那些兵士最為熱情。
“影副將!”
“早啊,影副將!”
“影副將早!”
織影面無表情地走過他們,下巴和她束在發頂的馬尾一樣揚起,很有一個風頭正勁的少年的驕傲與孤高。
沒辦法,她還不想像小金烏那樣暴露身份,被提回司云殿面壁,只好裝成這副惹人討厭的樣子,讓這些人離她遠一點兒,不要發現什么異常。
不過好像沒什么效果。
“多么意氣風發的小將軍!真是漂亮!”
“去去去!什么漂亮?那叫英武!”
“影副將回了天宮,只怕是要一飛沖天嘍!”
諸如此類,織影聽得耳朵受驚,腳下打顫,恨不得用縮地之術,她加快了步子,一個閃身就鉆進了主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