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子不語怪力亂神
“你這小丫頭可真有趣，要不是當初叛逆一把，還遇不到你。”說著絮姐開心的掄起鉤鐮，朝忘川岸邊走去。
螭娘站在岸邊望著血黃色河水，似乎若有所思，留一個靜寂背影。
河里浸泡的盡是那些不愿放棄心中執念，又無法逃脫鬼差抓捕的鬼魂。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再一世復一世。
眼睜睜的看著曾經的愛人壽命走到盡頭，接過迷魂湯一飲而盡，忘卻前世今生，安心的走過奈何橋接受十殿審判，開始又一次輪回。
也不知那些不肯轉世，到底是放不下住在心間的人，還是不愿忘記刻骨銘心的情？
而站在河岸觀望的螭娘和絮姐，現在又是怎樣的心情？不過有老色雕在一旁陪著解悶，興許不會無聊。
忘川岸一馬平川，岸上土地在血黃色的河水浸泡下，慢慢發著瑩瑩綠光。
經過一系列事情，凌若有些疲累，很想一屁股坐在地上。可是地面的顏色著實詭異，便尋了個比較高大的石塊準備靠著歇會。
才剛歇了沒一會功夫，便察覺一股陌生氣息迎面撲來，還帶著一些血腥臭味。凌若猛的瞪眼，劇烈靈息“砰”的放出，將正欲接近的東西震飛。
“唔啊…女女女…女俠手下留情！”
嗯？竟然有人喊她女俠？這個稱呼可是有段時日沒有聽到了。對此，凌若有些興奮。便收起外放的靈力，四處尋找聲音的主人。
找了半天也沒看到，難不成是路上的孤魂野鬼來鬧她？
看來，死過的人不怕死咯？凌若繃著臉厲聲問道，“是誰？”
“小的在這，在這！”
聲音是從下面發出，雖有些疑惑，卻還是將目光看向地面。這一找，才發現前面不遠處有一塊凹陷裂口，在那里面好像有一個掙扎著出來的——頭顱。
見狀，塘溪縣時的不好記憶再次浮現，凌若轉身就想走。
不料那野鬼膽子甚大，掉在地上那根殘缺的胳膊像是會走一般飛速扒著少女的腳踝，不愿放她離開。
初見死尸身體被分開的各部位還能移動時，凌若是感到詫異的。如今來了鬼界，仿佛所有的怪事在這里都變成理所應當。
少女汗毛驟起，一個飛踢將緊緊扒著的手甩出百里開外。剛才被叫女俠的喜悅瞬間被消磨殆盡，冷冷的說了句“胡攪蠻纏。”
誰知野鬼越挫越勇，好在這回是組裝好身體后才出現在凌若眼前。
“遠遠地就看到您，氣度不凡超乎常鬼，還有那兩位姐姐，堪稱鬼雄。”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何況鬼雄是這么用的嗎？為對得起被贊譽的“鬼雄”二字，忍者嫌棄沒有咂嘴。
凌若畢竟仍是活人，不想和鬼界有太多牽扯。尤其這野鬼說話圓滑，總覺的憋著一肚子算計。
而且在他迎面朝自己走來時，敏銳五感捕捉到幾聲“吱嘎——吱嘎——”。像是將什么陳舊物件強行組裝在一起而發出的不和諧聲調。
“我也覺得這只鬼很怪，主人你看他頭顱和肩頸，有一道赫然矚目的傷疤，而且毛發疏密都不同嘛！”
凌若正愁著不方便仔細觀察，幸好有小雪在。
貓兒對主人的謹慎有些不解，“看就看咯，為何顧慮那么多呢？”
“凡間有句話，莫要與鬼魂對視，否則會發生不好的事。”
此話并非沒有道理，陽氣剛盛之人一般與怪力亂神之事無關。體質越是陰盛，便越容易和那邊兒的東西建立聯系。
陰陽兩世本不是完全的隔絕，許多掙脫束縛的孤魂野鬼混到陽世，正愁無身體可用，在四處尋覓宿主。
力強者可以通過憑依的方式，占據活人的身體，控制他們的神智。力弱者亦可通過干擾盯上獵物的正常生活而達到自己的目的。
民間尚有修道者，可通靈，肩負降妖驅鬼之重任。
冥島人的體質和天資都異于常人，看到非尋常物也不足為奇。不過終歸是疏途，離的遠些總是穩妥的。
靜默片刻，少女從貓兒的眼中仔細觀察眼前野鬼的模樣。
正如小雪吐槽，若非兩側尚有濃密毛發，只看頭頂還以為是沒受戒的和尚。至于肩頸那條傷疤…
“大約曾經被鈍器所傷，之后再被縫合。”
“喵！這么可怕嗎？主人別嚇我…”
凌若一臉無奈，“這就害怕了，剛才看的時候怎么不怕呢？”
調侃幾句，不忘繼續觀察，光是兩只胳膊，粗細便大有不同。
右臂堅實，肌肉線條緊致又顯著，平日定然少不了做力氣活，估計不是武夫就是屠夫。左臂則不然，白皙纖瘦，也不知從哪拼湊出來的手臂。再看手，十指纖細，絕對是姑娘家的手臂，難怪被凌若輕易踹飛。
倒是這雙腿，和軀干很是匹配。
也不知道眼前這只鬼是奪去了別人的頭與左臂，還是一顆頭搶走其他零碎的部件而勉強組成完整的身體。
“鬼，還能搶其他鬼的身體嗎？”
凌若冷冷的瞥了一眼那只鬼，嚴格而言沒過奈何，沒受審判的還不算是個完整的鬼，充其量就是個死去的魂體。
沒想到人世已經那般充滿謊言和欺騙，到了死后的世界也沒變的更簡單。
比如眼前這就是個圖謀不軌的鬼，不用看正臉就能感覺到一股子虛偽和諂媚。
器宇不凡的人高冷些也不奇怪，反正也沒打算和他說話，便自顧自的以心念回答貓兒。
“黃泉路可還記得？剛才為了躲避花鬼的捉拿，施展意念傳送來到忘川岸。可若是走完全程，會途徑望鄉臺、惡狗嶺、金雞山和野鬼村。”
“喵嗚，怎么還有惡狗，小雪好害怕…”
這小家伙怕不是入戲太深？
聽到小雪佯裝懼怕的聲音，凌若真的想再次提醒它是玉靈，不是真的貓。
“要知道人死后想成為鬼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光是保全魂體就費盡全力。野鬼村便是聚集各路殘缺野鬼的地方。”
所謂鬼話連篇，從它們口中說出的話根本不能往心里去。此外，眼前這只鬼的身體是東拼西湊而成，若沒點心計手腕，現在它的腦袋怕是已經長在別的鬼身上了。
小雪很好奇野鬼村究竟是什么樣子，滿是期待的等著凌若繼續。
然而她卻被不遠處一個看上去有些眼熟的身影所吸引。
不，不只一個。
凌若自顧自的朝那邊走去，野鬼仍舊緊緊跟在身后，讓她感到很不自在。
隨便扔出一張符就能提前送它往生，可是如今深處鬼界，又隨時面臨鬼差捉拿，還是不要造出什么動靜為妙。
還未到達目的地，經過剛才野鬼頭顱滾落的裂口時，某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襲來。
少女當即立定，蹲下身子觀察。
野鬼倒是來事兒，左手指著裂口道，“聽老鬼們說之前沒這玩意，是近幾十年剛出現的。起初只有無垠谷出現，不知為何現在連河岸旁也有了。”
眼前這家伙心里雖然藏著小九九，但是剛說的這些不像在騙人。
本想把他打發走，眼下在陌生的地府中，有個小鬼帶路還是有些必要。
“本喵不同意主人的想法，這家伙不由分說就黏了過來，肯定沒安好心。若把它帶在身邊，肯定很麻煩！”
“嗯，貓兒說的不無道理。可是如果我寧愿遭利用，也要將它帶在身邊呢？”
“哎喲！”
還沒聽到小雪的回應，便聽到野鬼一聲痛苦哀嚎。
方才走的有些快，一直沒有留意身后。凌若轉過身看去，發現野鬼的身體又一次七零八碎的散在地上。
忘川河岸有不少游蕩孤魂，但是凌若周身冷氣太盛，剛死的新魂根本不敢靠近，所以周遭除了野鬼再無其它。
各部分軀體在拼命靠近重組，躺在地上的頭顱瞪著大眼，仰面向上，也在一點一點移動。扭了半天也沒移動幾寸，氣得側過臉朝地面啐了一口。
“他奶奶的，是哪個孫子膽敢偷襲老子！也不問問，誰不知道老子是這一帶的鬼大爺！”
話音剛落，又是一道靈風，將剛拼組好的四肢和軀干一掃四散。
剛才本只是懷疑，待“神秘人”再次出手時，更加確定正是自家貓兒在偷偷搞鬼。
凌若沒有吱聲，任由小雪鬧騰。
小雪定是因為剛才沒有順它心意在跟自己鬧別扭，將野鬼當成撒氣桶。若這時候凌若站出來阻止，貓兒怕是只會鬧得更兇。
反正眼前這只當初在野鬼村定然沒少欺凌那些無知的新死之人，如今被貓兒懲治一番，算是為民除害了。
除了場面略具血腥，有礙觀瞻，其它無傷大雅。
想起當初在海寧縣南郊戳魚的場景，教漁先生在某個尋常的清晨與她告辭后，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再出現過。那時凌若已經知曉自己能同異族言語，甚是無聊邊去溪邊和魚兒聊天。
也不記得當初它們說了什么不順耳的話，氣得凌若將它們從水中撈出來丟在溪岸。不遠不近，介于土地和溪水之間的淺灘。
有水，魚兒不至死，可也絕不好受。
看著兩只魚兒不停翻身打滾，好不容易扭到溪水中，還沒反應過來便又被凌若抓回原地。如此反復多次，魚兒求生無望，也懶得撲騰準備等死。
當初只是氣不過，想要懲治一番，從未想過殺生。看著魚兒半死不活模樣，便用雙手舀來溪水灑在它們身上。
“老大，和人族做朋友果然是個錯誤的決定。”
“早就跟你說，人族不會將我們當成朋友，只會變成食物！”
以凌若的性子，若是放在平時聽到，肯定又要生氣。可是她心知剛才多少有些胡鬧，再生氣也不該拿它們的命開玩笑。
當即將它們放回水中。
想起它們當時奮力拼命后，等待的卻是另一次失敗的模樣，像極了眼前這只野鬼。
“咳。”
良心絕對不能痛，否則小雪會生氣。
不過回憶的內容，也被小雪看到，“那倆家伙也沒良心，主人您都放它們走了，可自那以后就再也沒有出現過，肯定是在記仇！”
“呵呵，你還有理說人家呢？”
凌若將手放在胸前，未幾，一團瑩白色的靈氣出現在手上，化為貓形正享受主人的撫弄。
“那個那個，女俠！啊不是，鬼雄大人，您別光在一旁看，不如施手拉小的一把？”
聽到野鬼求助，險些笑出聲。前一刻不還在叫囂，怎么轉眼就跟現實認輸咯？
凌若稍作正色，低聲慢道，“小的新來的不懂事，不知您竟是此地的鬼大爺，方才多有得罪。”
一邊說著還一邊煞有介事的拱了拱手，“從現在起，小鬼新人要多多向您鬼大爺學習。”
貓兒被撫弄的舒服，瞇著眼睛發出咕嚕嚕的聲音。
野鬼在陰間也混了不短時日，早知眼前這位不是普通女鬼，本想著拉扯到自己這邊，以后那些大鬼就不會欺負它。沒成想，女鬼還能在陰間召喚鬼寵，心中又驚又喜。一邊得意他的眼光，一邊又覺得惹了不該惹的鬼，等會還不知如何收場。
于是唯唯諾諾的說道，“哎不是不是，您這么說真是折煞小的。本鬼…小的！只不過是手中管著幾只新鬼兒的小頭子罷了，鬼大爺…不過是自我吹噓，吹噓…做不得數。”
“鬼大爺好厲害，還有小鬼服侍，小的怕是混到猴年馬月也混不到大爺您這樣呀。”
少女說的敷衍，實則在觀察裂口氣息。
貓兒本想調侃主人入戲太深，反而有點過猶不及的意味。可是看到她認真的模樣，便沒打擾。
“鬼雄，女俠鬼，鬼奶奶，您幫幫小的吧…”
也不怪它哭訴，小雪后來那下攻擊下手太猛，目力所及范圍已經找不到左手和右腿。
“到底是在哪里感知過這種氣息，好熟悉…貓兒可有印象？”
一邊說著，一手捏了兩塊殘體刻意丟在野鬼的另一邊，不遠不近的距離，需要它再努力一會才能拼湊在一起。
“多謝女鬼！多謝女鬼！”
聞聲，凌若十分想翻它一個白眼。咂了一下嘴，最終只說了句，“別煩我。”
而就在野鬼重新將身體組裝后，河岸的另一邊似乎傳來爭斗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