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恕徒兒愚笨,還請師父明示。”
“你過來,為師明示于你。”
凌若聽得一頭霧水,卻還是乖乖的走到小老頭面前。
但見小老頭一手伸向少女腰間,她本意要躲,結果被師父嫌棄的眼神瞪了回來。等定下神來,方才發現原來師父的手,是落在了紅玉上。
“緋云?”
凌若將系在腰間的紅玉解了下來拿到手上仔細觀摩,這枚玉佩乃是當日幫忙護送老者去海寧縣西郊涼亭的謝禮。在她眼中無非是顏色過分妖嬈的玉佩罷了,并未當回事。
可是若仔細回想,過去曾有多人對緋云寄有頗多關注。尤其是城隍爺,似乎不止一次提及,并讓她好生養玉。
自紫陽仙府后,大白已經讓她大開眼界,如今沒想到連緋云也不是凡物。兩枚玉佩當真變著法的在挑戰凌若的認知。
“此玉有靈,飲血而生。若沒猜錯,是欲仙派當年煉制魂器里,為數不多沒有被毀掉的一個。”
聞言,凌若的手不由一抖。
欲仙派在她心中宛如吃人魔頭,所煉制的魂器亦是沾滿鮮血。那么緋云豈非也是…看著血紅泛著妖冶微光的玉身,凌若不禁陷入沉思。
這或許是當日羅肆至不顧一切要追問凌若此玉來源的真正原因。血玉出世,風云突變。人世江湖,怕是又要卷入幾百年前的殺戮中。
不過看小老頭神色淡然,似乎并未太過焦慮。
既然是欲仙派舊物,又杳無音信失蹤多年,那么…凌若忽然想到什么,對著師父道,“如此說來,此玉乃是昔日揭榜委托的謝禮。也就是說這位施禮者怕是與欲仙派有關聯?”
“也不盡然。”回答的人是羅肆至,“那個人并非魔族,亦非欲仙門徒,這一點可以放心。”
“哦?”凌若看向小仙童,“你如何得知?”
總不能說與老叟見面的“舊友”便是他吧,羅肆至忽然沉默。
“血玉是塊好玉,可惜你并未將它發揮出真正威力。”
說話者又換回小老頭。
聞聲,凌若更為疑惑,“此玉不是欲仙派舊物,乃是以眾人血肉煉制的魂器,徒兒又怎能驅使它呢?”
這樣的自己,與當初斬殺無辜生靈的劊子手有何區別?
小老頭卻是淡然的搖搖頭,“非也,與其說是魂器,不若說是一個靈器。”
“此玉確為欲仙派之物,卻非以活人血肉煉制,聽聞是初代掌門在尋求新法時煉成的寶物,需以其主鮮血養之,故稱血玉。”
相較之靈器,魂器與器主人的關系更為密切,在煉制之時將自身血肉或神魂與器物融為一體,蘊藏主人精神力與意志。
只是將一抹神魂剝離主體的風險極大,一個不小心或可身、神俱損,成為沒有神智的癡傻兒。而以自身血肉喂養,則明顯容易許多。
欲仙派急功近利,自然選擇后者。
初代掌門大約也是頭一回煉制,方法并不得當,他之血肉并未器物共鳴,產生獨屬于他的意志,故此只成靈器,而非魂器。
聞言,凌若心中不由感慨:究其根本,欲仙派最終成為邪派是有緣由的。以血養器是極其邪性的門路,太過劍走偏鋒。稍有不慎,便會被反噬。
刀劍寄托著主人的意志,屠戮生靈,沾滿不盡鮮血,包含著死者的怨憤、不甘與懊悔。以如此負面而陰暗的鮮血喂養,神兵亦會變殺器,終有一日倒戈刺向器主的胸膛。
不過滋養玉佩若只是用自己的血,或許便沒有那些危險。
“不知作為初代掌門當初煉制魂器究竟意欲何為?”
這個問題才是凌若最為關心的,因為她想知道血玉的用途。何況方才是在探討破除魔核之法時提及的血玉。
然而,凌若心中也會納悶,這吸血的玉,難道還能毀掉魔核嗎?
小老頭搖了搖頭,有些不確定道,“汲取。”
“汲取?是吸血的意思嗎?”
是,也不是。
短暫的沉默后,小老頭解釋道,“據我所知,所謂血玉,僅是因為需以主人血液喂養而名,卻不會主動吸取他人之血。至于汲取,約莫是對能力的汲取。”
如此便好理解多了,凌若受益匪淺,對著師父點點頭。
魂器和靈器究竟差在哪里,她是不知的。可是在她心中,能被稱為靈器的,都不是凡物。而不是凡物的東西,便等同于厲害。
凌若重新舉起血玉,迎著燭光望去,泛著微茫的玉身在光下剔透瑩亮。少女瞇著長目笑著輕聲喚道,“小緋云小緋云”
(緋云:吵死了,蠢女人一直喚我作何?)
少女仍是笑瞇瞇的看著血玉,以過去理解的“養玉”舊法用手拼命磨搓。
(緋云:…)
隨即,又轉向羅肆至,他對緋云似乎耿耿于懷。看著小仙童氣鼓鼓的臉,忍不住向上手捏一捏。
今日既然是提及緋云,凌若也想起了前些時日雨花峰上,東方發生爆裂之前,羅肆至一度因魔氣暴走而陷入癲狂。是她腰間的兩枚玉佩幫他穩住氣息。
玉郎曾與凌若說過,大白具有治愈之功,確然不錯。但是立功的還有緋云,她親眼看到周身縈繞起紅色的、帶有攻擊性的氣息,竭力汲取外溢的魔氣,也是因此,方能穩定羅肆至。
對,汲取。
墨玉指環可以幫助羅肆至壓抑魔息,那么緋云則是幫他吸收魔息。
如此,凌若了然師父用意。
只是,緋云汲取之力可否強大到碎裂魔核呢?
血玉既然有主人,百轉千回又被送到她的手上,算認她為主了?況且,要如何觸發汲取呢?
凌若對靈器的使用一知半解,回想起上次緋云大顯神功也是在她不知情下,這可當真讓人犯愁。
小老頭見狀,從袖中掏出一本殘破古籍。“這本書記載魂器煉制之法,或能找到血玉的信息。”
少女畢恭畢敬的收下,只是這本古籍當真破損嚴重,連上面的名字都看不全。不過還是翻開查詢著,希望可以從中獲取與血玉有關的只言片語。
(緋云:破舊老書,上面記載的都是萬歲以上的老古董,有何可看?)
“萬歲以上…”凌若捏著下巴若有所思,“魂器可以存在那么久,那它們的主人呢?”
(緋云:死光光唄!)
“沒有主人陪伴的魂器,該有多孤單。”
云中子與羅肆至皆是滿臉詫異的轉頭看向凌若,小老頭捋著長須思忖片刻,出言問道,“不知徒兒是有何感慨,言語不停?”
“嗯?”凌若亦是狐疑的看了回去,“方才是有人與我講話呀。”
“人?”
除去坐在桌旁的二位,唯剩凌若自己,又何來其他“人”呢?
如此想來,這屋中除了凌若,都是男子。可是方才與她交談之“人”,聽起來卻是個年紀尚幼的少女。
“哎?剛才明明有一個嬌蠻小丫頭在與我說話的。”
(緋云:哼,敢說我嬌蠻,信不信我吸干你的血!)
聲音再度傳來,凌若已經不用思考究竟是何物在說話,當她聽到吸血二字時,便已知曉那個“人”在何方。
于是舉起手中的血玉,凝視道,“緋云,是你?”
聽聞紅衣少女所言,原本不茍言笑,面容淡漠如水的二位在先前略微詫異之后,神情再度閃爍,仿佛短時間內連續受到太多驚嚇。
相同反應的還有——緋云。
“哎?蠢女人竟然能聽到我說話了?”
聞言,凌若有些不爽,“說誰蠢女人呢!”于是用力磨搓玉身,“好歹佩戴良久,竟如此無力,我看你是缺乏我的獨門養玉大法!”
“果然蠢女人,本姑娘以血為食,誰稀罕你那詭異的養玉破指法!”
“你敢嫌棄我的指法,信不信把你扔地上摔個七零八碎!”
“嘁,莫要低估靈器。”
這一聲嘲諷,把凌若氣得不輕。真差點將血玉扔在地上來驗證一下靈器與普通玉佩在結實度上有何差距。
兩個人,哦不是一人一玉爭吵的不可開交。而只能看不能聽的兩位男子,見狀只能干著急。
若非二人對血玉略有了解,否則看到凌若現在的樣子,怕是以為觸碰欲仙邪派的靈器后,沾染上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徒兒。”
聽到小老頭冷不丁一聲呼喊,凌若單方面與血玉暫時休戰,轉身看向師父禮貌道,“師父有何交代?”
“沒交代,需要你交代。”
“…”少女一時語噎,方才吵得太過投入,竟然忘記正事。于是急忙告知與她說話的“人”乃是手中血玉。
聞言,二人這回倒是淡定如斯。
在仙家寶器中,生出器靈的寶物不計其數,能與人交談更是不足為怪。
“既然如此,說明血玉以認你為主。”
想起剛才心中疑慮,正是想要確認血玉的主人。
欲仙派距今久遠,原主人身死魂滅。血玉亦是幾經轉手,這期間不知是否有新的主人。玉和靈體畢竟不同,當日小雪認主,就如同一個孩子跑過來與凌若說“請收留我”一般容易。
可是玉佩呢?
如若不是血玉主人,她還是否能夠驅使緋云去汲取魔核的魔息?
“姑且算是吧。”
器靈可以感知主人的一切,包括云中子方才的那句話,緋云也可以聽到。于是給了凌若肯定的答案。
雖然還想詢問是何時認主,當時轉交給她的那位老者又是何許人。
只是眼下緊急,方才爭吵又耗費不少時間,凌若乖巧的憋回肚里。
而先前擔憂不知汲取之法的顧慮也因為確認血玉認凌若為主而煙消云散。
紅衣少女心中不由感慨,世間諸事,注重時機。
此番回京,本欲找師父求救,沒成想卻收獲一枚靈器。可是換言之,緋云早在身上,是她不知。若是早有察覺,或許已然在水底解決掉巨蛹。
可是,世間沒有后悔藥,亦如世間難買早知道。
既然心中疑慮盡消,眼下需即刻返程。拖得越久,危險越大。
只是…黑水王宮位于水底,他們要如何回去呢?
隔山跨水,不便使用遁地符,加之上次遁到活珊瑚之上,心有余悸。而意念傳送,在從水底回來時使用過一次后,七日之內便不可再次使用。
城隍爺當日特別告誡,若不遵守極有可能因為靈力耗竭而亡。不過,今時不同往日。數月之前修為不及現在,對于意念傳送之法的熟悉亦然。
若是冒險嘗試,應該有不小幾率可以成功。
可是,他們此行是要清除巨蛹,必須保存實力,哪怕是以最保守的方法確保順利,絕不能有任何一絲賭的心理。
那么,只剩一個方法——御劍飛行。
三個方法中最慢的,卻也是最穩妥的方法。
決定完后,還有一事讓凌若犯愁——水下呼吸。
先前使用氣帳,卻極為不便。
羅師侄的閉氣丸甚是好用,只是剛才得知他身上僅有的兩顆,已經被二人服用,而閉氣丸的藥效有時限,絕對撐不到下一次戰斗終止。
凌若心急如焚,解決完所有最麻煩的問題后,沒想到竟然被如此“小事”所阻擋。
知曉情況的小老頭卻是笑了,“為師平日教你習劍,確然忘記傳授諸多口訣。”
說著,便又從衣袖中抽出基本心法冊子遞給凌若,一起給出的還有幾個紅色的——果子?
少女朝著師父投以迷茫的目光。
小老頭淡定的對著手中的茶杯輕輕吹氣,這個動作在凌若看來很是多余。因為經過漫長的“討論”和“爭吵”后,杯中的茶水早已涼透。
他,是在心虛嗎?
“水下閉氣的口訣并不常用,為師也不記得在冊子的哪一頁,尋個寬裕時候你再慢慢研習。”
“謹遵教誨。”
所謂徒弟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句話,凌若第一次有了體悟。便也沒有多說,畢竟師父已將心法冊子給了出來,他說啥便是啥吧。
“只是這果子?”
“此乃沙棠之果,長與昆侖之丘,可御水,食之不溺。”
嗯?!還有此等神物?可是看上去只是尋常的果實罷了。凌若小心接下,收在乾坤囊中。
如此,所擔憂之事悉數解決。眼下,便能即可動身。
凌若對著師父躬身作揖,“徒兒去了。”
“嗯”,小老頭淡然撫須,目送二人離去。
告別師父后,凌若拉著小羅黑再次步入黑水王宮。
二人走出八神肆館后,往京城南郊走去,“師侄等會抓好,師叔帶你天上飛。”
小仙童并不是很情愿的伸出小手任由凌若拉著,嫌棄的瞥了一眼道,“夫人莫要入戲太深。”
這話從一個小孩口中說出,還是羅肆至的專屬語氣,著實讓凌若感到不自在。聽說過輕跳女子調戲良家婦男,卻還沒聽說過總角小友光天化日之下調戲美麗大姐姐。
嘖嘖嘖。
少女挑輕輕眉咂嘴,拽著小仙童一路朝著京城東部的近海踏劍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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