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八神肆館的凌若多少有些沮喪,仿佛這些時日的所有努力都被否定。她以為的進展、拼命追尋的線索其實都是幕后之人的有意安排。
她甚至覺得連意識到被設套都是對方的計劃之一。
如果不是對方肯主動露出馬腳,凌若是否會天真的以為所有的事情就是這般自然而然的聯系在一起的呢?
塘溪縣這趟是少不得去,不過在此之前,凌若決定先去南郊驛道好生探查一番。
夜半,北方的夜晚甚是寒涼。
郊外驛道此刻并無車馬,縱是趕路的人也早早投宿驛站安歇。
凌若一路南下,向更深處探去。
雖說這條驛道是南部各鄉鎮入京的必經之路,但是與之有最直接關聯的便是塘溪。不論對方是否有意,最終都得去往此地。
此路越走越深,離京城也是越來越遠。
凌若從乾坤囊中翻出當日在皇陵機關房得到的牙白色寶珠,它通身散著微茫,正好用來照明。
夜黑風高,御劍有風險。
既然選在夜晚探查,自然是希望這一片漆黑能掩人耳目。況且,縱使她五感敏銳,也不敢確保飛行時不再被什么奇怪的東西刮蹭到。
還是步行最為穩妥。
以她的腳程,貼上疾風符后大約走了兩個多時辰,終于來到連著山脈的地界。
看樣子,是快到塘溪縣了,也快到這條驛道其中一段的終點。
不過有一點令她好奇——尸體呢?
幕后之人不會料定凌若會來此地,戲都不肯做足了吧,好歹也該給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吧。
紅衣少女一邊在心中抱怨,一邊又不敢徹底放松警惕,四處查探著。
“主人!”
接到小雪的心念,凌若登時停在原地,“怎么?”
“附近有魔息。”
有時不得不承認小雪的感知更加敏銳,只是這一點她并不愿承認,大概是作為主人的自尊。
先前在白日出門時,便能看到南郊外的遠方橫亙著青山。如今,已經走到山腳下。
而魔息就是在這里,變得更加濃郁,即使沒有施展感知之法,都能感覺到的程度。
不過,令凌若感到奇怪的是附近還有靈息流淌,非常熟悉的——火之靈息。
是冀北陽。
凌若也不知小陽子是否故意為之,將靈息散的如此明顯,生怕別人感覺不到一般。
很快,她就找到前方不遠處的大樹跟前聚著幾個身著墨綠的修士。
“小陽子!”
紅衣少女朝那邊喊了一聲,嗓門不大,聲音也不算洪亮,略微涼薄的聲線似乎隨時都能被這片漆黑吞噬。
可冀北陽第一時間就聽到了這邊動靜,遠遠的對著她招手,“唷,高徒小丫頭!”
看著像是對身旁的人交代了些什么,其他幾位墨綠衣衫的人走到附近的另一處探查。而冀北陽向前幾步來迎凌若。
少女打眼一看,冀北陽腳邊就躺著幾具尸體。
“那日你說的,可就是這些?”
對方卻搖了搖頭,“不,這幾具是新發現的。”
新的?!
這么快就又出現新的死尸?
“前幾日不是剛…”
未待少女說完,冀北陽已然點頭。
這下可有趣了,一群修道者,夜黑風高,各持法器的圍坐一團研究尸體。
不出所料,尸身皆是血肉枯竭,與過去見到的死尸一般無二。
但是有一個疑點,這些尸體的確是“死”尸,沒有能被激活的跡象,雖然當時在塘溪縣與死尸惡斗時,也曾以為被砍下頭顱的尸體不會再“活”過來,但明顯它的戰斗力遠超凌若想象。
而眼前這幾具…看起來只是普通已死尸身,只不過是被人故意做成這副模樣罷了。
還有,死尸身上的布料讓凌若無法忽視,其中最醒目的便是那身墨綠暗紋鶴氅,與冀北陽身上的一模一樣。當然,還有一個原因,從身形可以看出這件衣服的主人便是那日在骯雅洞中,當眾調戲說要與她雙修的登徒子。
前兩日剛問過師父如何處置骯雅洞失了初心的修士,他老人家既然決定睜只眼閉只眼,這些人便是當過去的事情沒發生過一般重回師門修煉,也并非不可。
緣何突然暴斃于此?
蹲在尸體旁邊的冀北陽忽然起身站在凌若跟前,捏著下巴煞有介事的說,“丫頭,我跟你說個秘密?”
凌若白了他一眼,冷著臉道,“有話快說。”
“這個人啊,并非我們拂柳軒門徒。”
喔?那可就有意思了。
紅衣少女對著眼前的小陽子打眼瞧了個遍,“不是門內弟子,卻穿著拂柳軒的派服,怎么,難不成市坊中還能買到你們這身衣服不成?”
本意是想調侃,誰知冀北陽還一臉得意,用手蹭了一下鼻頭,雙手抱懷道,“不是我非要自夸,拂柳軒在江湖頗具威名,冒充門徒的人可不在少數!”
“所以,你的意思是因為冒充太多,還發展了制衣業,為尋常百姓添了活計?”
凌若這話中盡是無可置疑的嘲諷語氣。
“是唄!”
看冀北陽的樣子,大有被冒充反而光榮的錯覺。
凌若無奈扶額,順勢將額間碎發捋到兩旁。而就在這個間隙,她突然想到一件事,“合著,這人是個替死鬼啊!”
且不提當日修士聚集骯雅洞的真正目的是何,既然今日死尸中有一位“拂柳軒”門徒,而拂柳軒在江湖又是聞名遐邇的大門派。
那么此舉定是想將死尸的事搞得更大!
看來,對方的胃口不小。
先是南郊鴻芳閣門人,又是塘溪外拂柳軒。兩大門派已然牽扯其中,這勢頭是打算把江湖的水攪得越混越好。
此處死尸還有蹊蹺。
方才與冀北陽碰面后,便已施展感知之法。
在幻想空間內,除卻冀北陽的靈息,尸體之上唯有魔息,并無殺伐之氣。
這一點與以往的狀況都有不同。
凌若不禁回憶與魔氣有關的一切,第一想到的必然是羅肆至。而且在這個當口,他剛巧離開,若說與此事全然無關,那絕對是睜眼說瞎話。
可是以凌若對羅肆至的了解,他應該不會無聊到去親自去殺幾個低階修士。而且尸身殘留的魔息尚且濃郁卻不強盛 也不知該怎么形容,用魔息奪去修士性命的人的功法不弱,但絕對在羅肆至之下。
如此,突然想起第一次接觸魔息,便是在京城南郊。
那幾具尸體上既有殺伐之氣,亦有魔息,二者相互抑制,彼此吞噬,但明顯魔息占了上風。
而且那股魔息是羅肆至的,這一點她很肯定。
不知不覺的,教漁先生也被扯進來了?少女不覺驚詫。
“小陽子,你有什么想法嗎?”
凌若認為繼續胡思亂想下去也不會有結果,不如聽聽看冀北陽如何說。
“我啊?”
冀北陽指著自己的鼻子疑問道。
“哈哈哈,沒想法!”
此時真的想給他一拳。
凌若蹲下身子又仔細探查其他幾具尸體,與冒充拂柳軒的門人一樣都是在死后被人刻意造出的枯竭假象,但一樣殘留濃郁魔氣。
不過身上的衣服卻看不出個所以然,至少沒有看到那日骯雅洞內的其他修士。
眼下,怕是要再去一趟骯雅洞。
憑感覺,再走不了多遠便到塘溪地界。
那片死亡之域的肅殺味道。
凌若起身,尋著方向徑直走去。
“高徒小丫頭!尸體不查了啊?”
聞聲,少女微瞇狹目,朝著他瞧了一眼,用著聽似勾引的語氣說,“我知道一個神奇的地方,去不去?”
“那還用問嗎?”
約莫兩三盞茶的功夫,二人先到塘溪縣地界。
想起當日釘在大樹上的頭顱,凌若決定不從縣城里面走。黑燈瞎火的以免再碰上什么不敢撞見的東西,便從外圍的西南小徑到達夜磨子山。
已是深夜,夜磨子山外烏漆嘛黑,伸手不見五指,自然也看不到山體之上千瘡百孔的奇觀。
紅衣少女輕車熟路的從地上某處破洞縱身躍下。
山大王被誅,底下的小精怪早已四散離去,沒有巡邏小兵,也沒有零星燭火,洞府外的坑道漆黑一片。
牙白色寶珠雖具微茫,但是在完全的黑暗中,那點光亮根本起不上作用。
冀北陽倒是心領神會,指尖忽然點起一團火焰。
還不待他自夸,凌若便將寶珠湊上前去,有了火靈之息的加持,原本的微茫光芒大作,將四周照的清清楚楚。
正當想感慨高徒小丫頭何時又得了個新法寶時,便被眼前無數坑道之象所驚嘆,“別有洞天啊!”
少女懶得搭理,留他一人兀自感慨。
先前的路線,她還大體記得,況且又有光亮,沒過多久二人就已經到達骯雅洞前。
在確定要來塘溪縣后,就已盤算好有兩處必須去,其一就是這里。
只是這骯雅洞里,過分平靜,沒有一絲生氣。
昔日金碧輝煌的玉食大殿,左右兩旁粉面小鼠來回忙碌的耳室變得黑暗且靜寂。
看起來,此處并沒有什么異常。
其實,凌若最在意的是當日以琴音擾人心智的琴修。在她醒后,只見到數十個已經沒了心智的低階修士和黑牙大王。而差點把她送到閻王殿的罪魁禍首,大概是趁亂隨著其他修士逃走了。
現在,并沒有證據表明琴修與死尸有關,可如果真的存在幕后之人,且希望凌若下一步行動是出現在塘溪縣的話,她能立即想到的便是此人。
當時與師父再來塘溪縣的原因,一則因為死尸。二則源于仙門弟子失蹤。
事后得知所謂失蹤,其實是一群修煉道路上半途而廢的自甘墮落之人,轉身投靠精怪而舉辦的一場盛大聚會。
至于凌若與小老頭,竟然妄想將他們從苦海中解脫,真是諷刺。
“沒想到看似普通的小縣城的地下竟然藏著如此精妙的洞府!這洞府與宮殿無異!”
凌若又向四周掃去,發現大殿之內沒有生息,亦沒有衣長。專門走到玉食殿北那處隱藏的珍寶閣探視一圈,也未發現異樣。
看來,今日來骯雅洞是一個錯誤?
難不成幕后之人的目的并非在此,而是其他地方?
少女陷入沉思,除了此地,那么便還有一處是她想去的地方了。
當日與師父一起探查時,曾發現過幾處行蹤詭異的腳印,與最初凌若在塘溪縣內殘破的居住房舍間看到的相似。
只是腳印似乎并非來自同一波。
其一,前尖后闊,走向西南小徑,乃是骯雅洞的鼠面人。
其二,前后近乎等寬,中部狹窄,應該就是人腳,而他們則是走向北部河道,凌若曾一度認為的“老窩”。
既然已經排除第一種可能,那么下一步自然是直接奔赴北邊。
這個方向或可解答為何京城南郊驛道總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發現死尸,畢竟兩地南北相通。順著河道一直北走,跨過方才那座青山,便是凌若來時的路了。
越想越覺得思路清晰,竟然有些飄飄然。
死尸不可能說來就來,說不見就不見。
那日前來,發現她當時就被圍攻的農田附近空無一尸,便覺得它們應該是有個老窩的,沒準還有專門的“活動時間”。
只是搞不清楚師父緣何放著死尸不追,便要去夜磨子山殺老鼠罷了。
如此想來…他老人家莫不是早就聽到那邊風聲才故意選擇西南小徑探查的?
小老頭只說要來塘溪縣追查仙門弟子失蹤,可沒說是要解決死尸。
嘖嘖嘖。
凌若咂嘴,看來還是她太年輕,想得太簡單了。
于是立刻轉身往來時方向走去。
沒了寶珠照耀的洞府登時變得漆黑,剩冀北陽一人在后頭鬼叫,“小丫頭你做人不地道!走也不說一聲啊!”
凌若沒有理他,倒是小雪不知何時化成阿一的模樣站在少女身旁對著后面吼了一嗓子,“你怕黑!”
聞聲,某位的臉色突然變得難堪,“說什么呢,我一大老爺們怎么可能怕黑。”
說著,指尖升出一團火焰朝著凌若走去。
但是在那之前,他朝著大殿北部那處稱為珍寶閣的暗間仔細打量一番,面色有些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