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頃,池水澹然清瑩,纖毫可辨,魔氣慢慢褪去。
無魔源供應,修士行動驟然減緩,全身衰竭,血肉瞬間塌陷緊緊貼著骨頭,脫相的看不出原本模樣,連同面上的碩大鼻子也變得小了許多。
“金遇火融,火可克金。小雪,你知道該怎么做。”
凌若剛交待清小雪要做的事,便聽到場地那邊某人又賤又慵懶的嗓音。
“夫人,莫不是忘記還有我?”剛得喘氣之機的羅肆至當真分毫不愿消停,主要抓到機會就要證明自己存在的意義。
“呃…”
少女一時語塞,他能干啥?如今修士身上的魔源已被斷絕,不用顧忌魔煞攻擊。再說,早在虛無空間就感覺到羅肆至的異常,雖然還沒弄清此人究竟是何身份,又緣何身負魔氣。可心中終究在意,不希望他受傷。
“有這般讓夫人為難?”對方微微挑眉,言語之中盡是玩味。“五行術法難不倒為夫,況且魔氣亦可驅使水火。”
聽說過鬼火,似乎還未聽說過魔火。
紅衣少女無奈的搖搖頭,看他這副如釋重負的模樣,是不是忘記戰斗并未結束。沒了魔煞氣息傍身,修士仍可馭劍馭靈,這才是讓人頭大的。
“行,那就勞煩師侄與我的貓一同使用馭火之術,給他一個了結吧。”
說罷,紅衣少女看向修士,明明是行將就木,卻還在做垂死掙扎。有的人,掙扎是為了生。而他,只是在完成生前的執念。
“等這趟下山完成師父交待,師兄帶你去當地最好的館子吃食去!”
“師弟,是我這個做師兄的對你不夠關注…你不該練那邪魔外道,不該啊。”
“我這般信任你!你怎么可以!”
“殺了你…殺了你…殺了你!”
“師弟…我們從小一起長大,你終究是…”
場地中的修士已經陷入癲狂,來來回回地重復著這幾句話。
被最信任的人背叛,應該會很痛苦吧。凌若看著那人現在這番樣子,對他而言,死或許才是解脫。
“殺了你!”修士突然長劍揮向凌若,正當她欲閃躲時,另一只手按住拿劍的那條胳膊,換了一種口氣,像是乞求,“殺了我…吧。”
“廢物!”手持長劍的胳膊再次占了上風,重新對紅衣少女看去。“哼,邪魔外道,全都該死!”
“呵呵呵…”笑聲凄涼,另一只仍在手負隅頑抗,修士忽然又換了口吻自嘲道,“邪魔外道?你自己不就是?還對著別人喊打喊殺,就你最該死!”
拿劍的手明顯顫抖,“不…不…不!”說著,他將長劍扔到一邊呢,瘋狂的抓著自己的臉。“不是這樣的,不是這樣的!我還是人!不是魔物,不是!”
如果魔煞氣息令人失智,緣何羅肆至無礙?不過少了它的供應,修士的確在短期內尋回部分理智,只是于他而言有沒有理智似乎已經不重要了。
“中階炎爆術,上吧小雪。”
凌若目前只能憑借五行靈符的召喚來施展術法,而小雪就不同,它可以直接引以靈力,不需靈符為媒介就成功施展,關于這一點凌若很羨慕也很詫異。
不過據小雪的描述,它之所以可以施展術法是借助主人的心念,也就是說唯有凌若知曉,并對此術法有相當的了解才能被小雪施展,亦或稱之為臨摹。這種形式有點類似凌若的意念傳送。
如此,只要將見過的術法牢牢記在心里,豈非最后都能轉換為小雪的能力?這也方便的有些霸道了吧!凌若心中不勝欣喜。
在她的腦海中,火系術法只見過兩人施展。一個是道兄,另一個便是冀北陽。她也是在很久以后才知曉那日在水禾村所見的威風凜凜的火鳳不過是素清派五行術法中的低階術法,但凡稍有修為的修士皆可施展。但是,能施展到何等效果就因人而異了。
至于這炎爆術,本屬素清派符修心法,是火屬靈符的中階召喚,她不過是將靈符啟動后的戰斗場面深深記在腦中,便成了今日小雪可以直接以靈力施展的術法。
只是看她家貓兒施展的效果有些差強人意,并不在她的預期。幾顆火球無力的砸向修士,卻沒造成什么傷害,如同久經干旱的龜裂大地,只被撒了毛毛雨。
凌若感慨,模仿始終是模仿。
小雪:…
羅肆至那廝也沒在閑著,紅衣少女掛起愁容時,他便已心中了然。不多時,黑衣男子的掌心起焰,生出一團濃黑烈火。對方雖失去魔源供應,但身上魔息未盡。燃得正旺的烈火不多時變成小小火苗。凌若見狀心中不由一緊,這是什么情況?急忙轉頭看向羅肆至,但見那黑衣男子不急不慌,神色如常。
少女立即張開幻想空間,這才看到黑火循著魔息不斷前行、進攻、吞噬。
“驚懼獄火!”
在羅肆至懶洋洋的叱出四字時,站在另一邊的修士瞬間被掩埋在劇烈火焰之中。熊熊黑火直沖石壁,周身靈流魔息湍急亂撞,生出一陣狂風,外面進不去里面出不得。
此人生前定是修為了得,普通術法對他并沒什么效果,就像五行生克一般,遇火金融乃是二行力量對等的情況,若是力量懸殊,金多則火熄。所幸羅肆至的驚懼獄火已是跳出五行的魔火,乘云行泥可予敵方致命一擊。
“人類丫頭!”毫無存在感的巨雕忽然出聲,“快走,此處將要坍塌!”
嗯?可是石室穩定如常,何來坍塌一說?
然,羅肆至面色凝重,似是也感覺到什么,拽著凌若就要向外沖。石室連通皇陵四外甬道,一旦坍塌,地宮便失去支點,棟榱崩折是早晚的事。
她還不想走,死尸之事尚未調查清楚,好不容易過五關斬六將,突破重圍破解陣法機關才找到皇陵所在,怎能就這么輕易離去呢?
何況,圣女引領他們來到此處定有深意,她還沒有琢磨明白。
看凌若執拗留守原地,羅肆至當真一點辦法沒有,總不能對她用強的。或許對別人還可以威懾,可對她…怎么也兇不起來。
“你也得有命,才能繼續查。”
“是你們緊張過頭啦,你看這石室不是好好的,哪有…”
未及少女說完,石室忽然瘋狂顫動,搖搖欲墜,墻體四角抖落的碎石險些砸中凌若頭頂,幾經閃躲才逃到來時的石墻附近。
顯然,這突如其來的崩塌令少女始料未及而怔在原地。
“快走啊,愣在這里做什么?”
“指環…你送給我的指環,還在池中。”
聞言,羅肆至峰眉微挑,他當什么事呢,嘴中不知念了一句什么,墨玉指環便已回到他的手指上。
“這樣可以走了嗎?”說著,他把指環摘下重新戴在凌若手上。
“嗯…”
這會可不是兒女情長的時候,凌若一邊隨著羅肆至玩命狂奔,一邊喘著大氣問著,“就把那個修士扔在里頭了?”
“怎么,難不成你想救他?”
即使逃命也不影響吃醋。
“你在想什么。”聽出言外之意,少女略有嗔怪,“方才逃離時,他還有一絲生息,就這么放著不會有問題?”
“喔”
“你喔什么?”聽到對方陰陽怪氣的拉長聲兒,少女大惑不解。
“原來夫人是擔心他沒死透。”
雖然這么說有點詭異,但她的確是這個意思,少女點點頭。
二人已經逃到當初碰到圣女的作戰室,再往前走便是從裂隙傳來的第一間房,兵器庫。可是接下來要怎么回去,她不知曉。
“無妨,心死之人,身死神滅不過早晚。況且被魔火焚浴怕是沒幾個能活。夫人不若多依賴一下你的夫君。”
聽他這么說,多少還是寬心一些。
“別老夫人夫君的叫,我還是個如花似玉大姑娘。而你,就是我的師侄,輩分別亂。”
“是,師叔夫人,我是你的師侄。”
凌若懶得理會,又走回作戰室打算再進去,卻被羅肆至一把拉住,對她搖搖頭示意別去。
“眼下無路,可以求助圣女。”
少女想得簡單,圣女既是在皇陵內待了千年歲月,縱使是魂體,應該也能知曉從此處出去的路。她可不想再從虛無穿上一個來回,到時還指不定遇見什么。
而且…
先前疲于逃命,險些忘記離開石室前的那一幕,修士與她隔著沖天黑火露出一抹詭異獰笑,那種即便臉上只有鼻子也看得到的瘆人笑容。
還有臨走前聽到的低語,“你的每次勝利,都是在實現我的意志。”
凌若至今不解此句是何深意,但至少可以確定此事并沒那么簡單就結束。
“丫頭,你還是長點心吧。”
羅肆至此言意有所指,可圣女既是已死之人,何必欺騙她呢。
“這世間最難看破是人心。”凌若正色,亦是話里有話道,“在死人面前,還是活人更難懂。”
男子眉頭微皺,沒再多言。
“無論如何,先出去再說。”
不管皇陵何時坍塌,此地終究不安全,陰森之處亦暗藏未知生物。她還不夠強大,難以應付突如其來的危險,也無法保護身邊重要的人。
聞言,羅肆至點點頭。從進入皇陵起,他就已經得到想要的信息,此地危險確實不宜久留。
正出神想著,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他一看此人不正是他夫人,心中不勝欣喜,剛想說些什么,便被凌若一個犀利眼神勸退。
“笨雕,你是跟我走,還是長留于此?”
少女給了羅肆至一個眼神,適宜他解開巨雕身上的捆仙索。
“唔…咕?”(突然這么一問,我也不知道呀。)
“此番離去,或許永世不會再來,既然夜雕一族久棲此地,不若趕快回去吧。”
話雖如此,巨雕突然沮喪,“我之一族死的死,傷的傷。如今陵內氣息異變,留在這里怕也是等死。可若離開,也不知能去何方。”
所以呢?
凌若投以詢問的眼神,它這意思究竟是走是留?走便快走,留便跟著她,眼下形勢緊急,就怕它磨嘰。
“咕!唔!咕咕咕!”(女俠,請您收留我吧!)
聞聲,凌若長眉挑了挑,看來又要多一張吃飯的嘴,以后揭榜跑榜是停不了咯。少女輕輕頷首,旋即閉目凝神。
二人,一貓,一雕圍坐一圈,彼此牽連。
凌若迅速在回想京城周邊細枝末節的景象,以冥想為畫布,執所思為筆,在神識中繪制一幅水墨丹青。
知我所思,去我所想,意念傳送。
待畫畢,眾人身體逐漸輕盈、透明,直至徹底消失。
“砰”的一聲,眾人——
“啊!”
“喵!”
“唔——咕!”
只有羅肆至眼疾手快,見情況不妙立刻穩住身形好好的站定原地。而其他三人…啊不,其他一人和兩只莫名生物皆是摔得七扭八歪。
“蠢雕!你給我下去,自己有多重心里沒點數嗎!”被壓在最下面的少女憤怒道。
小雪求生欲往最強,趕忙從主人的背上爬了下來,至于那只雕,惶然不知等待它的是什么,一臉開心的東瞧西看,還時不時跺上幾爪子表達它的雀躍。
“唔咕!唔咕!”(有肉!有肉!)
巨雕立馬從凌若背上下來奔到有肉的桌前,卻被羅肆至單手拎起。
“你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就亂跑。”
可是他倆言語不通,無法交流。
倒是凌若聞言有肉,竟也是激動的雙眼冒光。皇陵之內暗無天日,自然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但這一趟去的時候肯定不短。這次有命回來,她最想做的自然是先來他個一斤牛肉二兩小酒。
而現在,心想事成。
意念傳送的目的地不是別處,正是京城醉仙居。雖然——原定地點是八神肆館。
不用想都知道是誰搞的鬼,凌若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浮土,瞥了旁邊正喵喵叫喚的小雪。
哼,罪魁禍首,卻也是肚中蛔蟲。
凌若輕笑,拉開長椅示意眾人坐下。
既來之則安之,既來之則食之。
“老板!醬牛肉、燒花鴨、松花小肚兒各一份,啊對了,還有煎魚餅來上三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