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該把她的肚子給踹了——唐世明這話的意思是,若早知道唐熠今天變成這個樣子,當年就要用暴力手段讓唐熠的母親流產。
蔣凡晞心臟一顫,捧著咖啡杯的手抖了一下。
唐熠的母親在他心中分量那么重,他連一句“你他媽”都聽不過去,更何況是這般帶著暴力、凌虐色彩的辱罵?難怪唐熠早上說起唐世明,憤恨中又帶著委屈,說唐世明不愛他,要了他的撫養權,只是為了報復韓家。
蔣凡晞難過得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孫玫見她不出聲,嘆了嘆氣,說:“這父子倆本來感情基礎就弱,有隔閡,現在又發生那種事兒,估計這輩子都沒辦法和解了。老唐那人其實心眼不壞,心里也是在乎這個兒子的,就是脾氣不行,長期在家威嚴慣了,明知道小熠不服他管教,但他老毛病改不了,硬是要管,肯定要出矛盾的。”
蔣凡晞回神,聲音低落:“我覺得他們的問題不是出在管教上,而是…”
她滿心都在擔心唐熠,心情很亂,花了點時間組織措辭:“爸他沒讓唐熠感覺到他在乎他,也愛他。單親家庭的孩子他很容易覺得是自己不夠好,父母一方當初才會拋棄他,對他不聞不問,所以他一方面會很努力,變得更好讓對方關注到自己,讓對方覺得當年忽略他是錯誤的,另一方面則會冰封自己的心,表現出‘我也不愛你,所以我不會受傷’那種冷冰冰的模樣。”
“是這樣的。”孫玫贊同卻也發愁,“可是要怎么辦呢?我們該怎么勸他們?父子倆都一樣記仇一樣犟,我勸也勸了,但老唐那性子就是…哎!”
蔣凡晞有心緩和唐熠父子的關系,見孫玫也愿意一起幫忙,琢磨片刻,說:“唐熠這邊就我來想辦法勸,但我得先知道一些事情。”
孫玫忙道:“你問,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會告訴你,我也想小熠早點和老唐和好,老唐那身子越來越差了…”
生超購物早高峰已經過去,咖啡廳里沒什么人。
蔣凡晞和孫玫坐在靠窗的卡座里,面前的咖啡熱氣不再,倆人無暇續杯,注意力全在談話上。
蔣凡晞說:“我覺得唐熠的心結還是——他覺得爸不愛他,不在乎他,所以不管爸說什么、管教他什么,他都會覺得他的出發點是壞的,是算計的,這樣積怨肯定越來越深。要化解他這種情緒,只能讓他相信爸是愛他的,所做的事情都是為他好。唐熠不是不講道理的人,他就是心結沒解開。”
孫玫為難:“老唐那人平時很少表露情緒,沒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嫁給他二十幾年了,從沒聽他說過一句喜歡什么愛什么,更別說當面表白他的愛意了。”
蔣凡晞點點頭,嘆氣:“那一輩的人是這樣的,情緒內斂,不擅表達。別說老人了,就是唐熠以前也是這樣,他會默默做很多事情,但他嘴巴就是不說。如果不是相處的時間夠長,根本沒辦法知道他的心意。”
孫玫苦笑:“這對父子真是一樣樣。”
話到這里,倆人都沉默了,各自喝著手中冷了一半的咖啡。
她們想多留點時間給唐熠和唐世明相處,所以也不著急回去。
蔣凡晞滿腦子都是晚上要如何勸唐熠的念頭,努力從記憶里搜尋這幾年來,從各個渠道獲悉的跟唐家人有關的事。
唐熠的說法是——唐世明當初騙婚,以已婚身份與他母親相戀,令他母親間接成為破壞人家庭與婚姻的小三,他母親在生下他之后憤而回國,與唐世明離婚,直到去世,唐世明都對他們母子不聞不問,連他母親的喪禮都沒參加。
他說這番話時,雖然表現得滿不在乎,但蔣凡晞推測,他喪母時還年幼,當時應該是十分無助、并且渴望父親的。不排除喪禮上,他抱著極大的期待等父親出現,可唐世明卻沒出現。唐熠當時應該是覺得唐世明徹徹底底把他拋棄了,所以即使后來唐世明把他接到美國,他也一直對唐世明抱著極大的不信任。這些積怨,終于在唐世明說了當年應該踹他母親肚子的那一刻爆發了。
蔣凡晞覺得要瓦解唐熠內心的積怨,第一步先找出唐世明當年沒有出席喪禮的理由。
不知為什么,她就是莫名篤定唐世明不是那么無情的人。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有沒有情、有沒有溫度,其實是可以感覺出來的。
如果唐世明對唐熠無情,也不會在這么寒冷的天里,拖著年邁的身體,大老遠從芝加哥跑過來了。
雖然他嘴上說,只是來看唐熠死了沒有,其實心里還是關心著唐熠,明知道唐熠有可能不讓他進門,但在門口確認唐熠還活著也滿足了。
哎,這對相愛相殺的父子啊。
蔣凡晞長長嘆了一口氣,收拾情緒,問孫玫:“玫姨,唐熠母親過世那年,您跟爸結婚了沒?”她想跟孫玫打聽唐世明不參加葬禮的原因。
孫玫問:“哪一年?”
“1995年12月5日。”蔣凡晞之所以會把婆婆忌日記得那么清楚,是因為唐熠芝加哥公寓里的保險箱用母親的忌日作為密碼。
孫玫回想幾秒:“沒有。我那時剛和老唐認識,在西北大學紀念醫院。”
蔣凡晞意外:“醫院?”
“對,”孫玫抿唇,“老唐肝上有一粒血管瘤,年輕時就有,但一直控制得好好的,沒怎么長,那一年不知道怎么回事,血管瘤突然瘋長,差點頂破血管,當時進行了二十多個小時的手術修補。他那次差點沒命,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我們才會認識。哦,我當時是負責照顧他的護士。”
蔣凡晞大駭:“所以說,唐熠母親去世的時候,爸在住院?”
孫玫篤定:“是的。我為什么會記得這么清楚,是因為我1996年1月離開了醫院,去老唐家照顧他。他當時住了一個月院,所以我想他的手術時間應該就是11月底或者12月初。”
蔣凡晞仿佛看到了這對父子和解的希望:“那現在至少能知道他當年并不是故意不出席喪禮,而是因為剛經歷了大手術。”
孫玫遲疑:“可是有用嗎?小熠那孩子很聰明,也很深思,把什么都看透了,光這一點應該很難說服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