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們這是要去何方?”卓錦望著那張俊朗的側臉輕聲問道,臉上難掩羞澀。這個男人雖不茍言笑深情冷漠,但渾身都散發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貴氣和魅力,讓人忍不住地想接近。
凌厲的眼神從一雙深邃的雙眼中射出,嚇得她趕忙閉上了嘴,臉上的紅暈更濃。
葉隱修沉思片刻支起身子道:“生火,天亮再行”命令語氣亦如寒霜一般不含一絲溫度。
“是!公子!”
阿四收起邑圖卷起衣袖,在旁邊拾了些干燥木柴堆在一起。不一會兒,小小的火苗越燒越旺,給黑夜增添了一絲光明和暖意。
卓錦蹲在阿四的身邊伸出手來烤了烤火,忍不住又向車轎內的人望去。
方才還一臉無情陰冷的男子突然換了一副暖如春風般的深情對旁邊的女子道:“你與平兒在車上湊合一宿”語氣中盡灑柔情寵溺。
卓錦咬了咬下唇神情低落,她沒有見過世上盡有如此令人捉摸不透的人,前一秒還冷如寒冰,后一秒立刻溫情如水,只是這溫柔卻與她無關。想到這兒,她將手邊的干柴狠狠地往火堆里丟去,原本可憐的小臉上浮現出一抹不甘與委屈。
阿四不動聲色地瞧了一眼身邊的女子,眉頭微皺。
火光透過布簾映在車轎內,昏暗的光線并未給赤璃帶來一絲困意,她還在思索該如何將自己的身份說出口,方才那一撞本是好時機,但卓錦的出現突然打亂了她的計劃。
葉隱修正欲下車,卻被人扯住了衣角:“我們睡車上?你睡哪里?”
“天為被地為床,我比你睡的寬敞”男子望著眼前的女子,橘色的火光將她的臉色襯的更加動人柔美。
赤璃將懷中睡著的平兒放在對面的椅凳上,拍了拍身邊空出的座位道:“你就在這兒湊合一宿,或者我隨你一起下轎”
葉隱修無奈地笑了笑,放下已掀起一半的車簾坐回她的身邊,她總是有辦法使自己心甘情愿的妥協。
車外的阿四聽著車內的對話,不由地笑了笑。
這一路上,他已習慣了兩人這種特殊的濃情蜜意。
姑娘看似柔弱的外表下,似乎蘊藏著一股巨大的力量和膽魄,她與后宮中那些勾心斗角的女子不同,她的臉上沒有諂媚和討好,眼中沒有心機與虛偽。她的勇氣與直率,更像是一個剛正不阿鋤強扶弱的女俠客。
“大哥,你在笑什么?”身邊的卓錦藏住眼里的落寞,轉身問道。雖然她不知道這幾人的身份,但已大概猜出車轎里的人非富即貴地位絕非一般。
或許,身邊這個男人能給她更多的信息。
阿四繼續打理火堆并未回應卓錦的目光,只淡淡道:“姑娘早些睡吧,明日還要趕路”
身為禁軍統領,不僅需要極強的軍士能力,更重要的是懂得觀察人心,孔圣人曰“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心能夠隱藏,但細小的行為卻足以透露出一個人的本性,方才他已從對方的動作細節察覺到一絲妒意,此人心思不正。
篝火在天亮之時漸漸熄滅,最終化成一縷青煙直直散去。
林中的鳥兒叫的歡快,草葉上的露水晶瑩剔透透,空氣中散發著陣陣青草與泥土混合在一起的春天獨有的味道。
赤璃從夢中醒來卻發現自己半個身體已陷入一片寬厚的胸膛。
身邊的男子背靠在車木上被擠在一角,即是如此他還是騰出一支胳膊來將她護在懷中。這一幕讓她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又泛起酸痛…
她掙脫懷抱,正了正身體,身邊的人也隨之睜開雙眼。
“我有話想對你說”她壓低聲音,不敢看他。曾經說謊對她來說一如吃飯般簡單,可面對眼前的這個人,她突然感到不忍與愧疚。這種愧疚即是面對蕭無惑時,也未曾有過。
可即便是萬般不愿有些事她必須去做。
葉隱修展了展修長的胳膊,轉了轉酸痛的脖子,一臉寵溺地看著她:“你想說什么?莫不是要以身相許?我可不是隨便的人”
赤璃避開他炙熱的目光將頭狠狠低下,并未像平常那般與他調笑揶揄。
她剛動了動嘴角,眼淚便不由自主地奪眶而出。
“你怎了了?”他見狀,立刻收起玩笑,扶住她的肩膀將她扳向自己。這樣的她,讓他沒來由的心慌與心疼。
赤璃緩緩抬起雙眼向他望去:“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誰嗎?”話一出口,如珠般的淚水再次順著她白凈的臉頰傾瀉而出,嬌小的身軀也隨之顫動難以自制。
“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他驚愕之余亦感到心中波瀾不靜。
為什么此刻他的心中沒有期待和喜悅,她臉上的絕望和悲戚讓他的心仿佛被人掏空一般。直覺告訴他,她的回憶里充斥著痛苦與陰霾。
“是!我全部想起來了”赤璃閉上眼睛,任由淚水橫飛。她真的不想再撒謊,不想再欺騙這個幾次救她與水火之中的傻皇帝,她的眼淚越是洶涌,心中的自責就越重,重到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葉隱修…對不起,我真的沒得選擇。
這一刻,她突然不那么怨恨蕭無惑了,或許他將自己推向深淵的那一刻,也是這般無奈吧。
原來,人間最殘忍的事不是生離死別,而是違背良知和本意去做出取舍。
“如果你不想說,可以不說”曾經自己確實對她的來歷萬分在意,可是如果她想說,他便可不去探究不去追問,管她是不是已有婚配,管她是否已有心上人,他統統都可以不在乎。
赤璃苦笑著搖了搖頭,眼淚已將她的雙眼變得模糊,終于還是開了口:
“我姓吳,名赤璃。母親本是父親府中的丫鬟,被酒后的父親占了身子,隨后被正妻發現趕出家門。流落街頭的母親萬念俱灰之時發現了我的存在,便放棄了輕生的念頭”謊言漸漸拉開序幕。
“然后呢”男子的目光像一道炙熱的光,腦海中閃出的場景又讓他對她的憐愛加重了幾份。
赤璃將眼投向別處繼續道:“此后母親便帶著我顛沛流離,終于累垮了身子。咽氣前,她怕我此生無依便讓我投奔于父親。可當我找到父親府宅時卻得知他犯了通敵叛國之罪已被滿門抄斬。我怕被人發現身份倉皇逃出順平,接著便暈倒在路上。待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嬌中身著喜服。我不知是誰將我安置于轎中,亦不知他們要將我送去何處。于是趁夜里歇腳之時,我趁機逃出誤入北漠…”一口氣將故事說完,赤璃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流下最后一滴淚。
待她說完,男子眼中的溫柔從他的眉宇中流逝,銳利的雙眸中,隱約透出嗜血的恨意與絕望。
他閉上眼睛,嗤笑一聲。這笑聲包含對命運的憤怒和對自己的嘲諷。
梁國、吳姓、通敵叛國、滿門抄斬…這所有的信息串聯在一起只有一個人的身份能全然對應。
“你的生父…是誰”或許只是巧合,他帶著僅有的一絲僥幸和希望問了一句之后閉上眼睛等待絕望來臨。
“梁國車騎大將軍,吳禪”…
“哈哈哈…”陰冷嘶啞的笑聲帶著來自深淵的嘲諷和憤怒回蕩在清晨的樹林中,鳥兒驚飛,樹葉飄落,春色盡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