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剛過,天微微亮,臥房外傳來輕微的聲響。
蕭無惑扭頭看了眼身邊睡得正熟的夫人便輕輕掀開被褥朝門外走去。
門一開,寒風涌入撩起衣擺,他吩咐下人往屋里再添些炭火后方才大步離去。
朦朧的天色下,一個黑衣人已在偏閣等候。
“可有她的消息?”蕭無惑幾步之遙便急著開口詢問,面色凝重。
“回王爺,屬下一直在打聽赤璃行蹤,至今并未獲得消息”黑衣人臉上戴著一副金色面具,看不見真實樣貌,他見王爺不語繼而又道:“這已過去一月有余,想必…”話說到此處,他看了眼神情悲痛的王爺便又將剩下的話咽了回去。
蕭無惑挺拔的身子微有晃動,半晌后緩緩開口:“想必什么”這一問是有幾分懲罰自己的意思。
黑衣男子直言:“北漠地形復雜,即是體力壯碩的男子若走不出去亦無生存可能”
“你可打探清楚?”說話時,蕭無惑修長青白的手指緊緊壓著桌案,眼里是深不見底的絕望。他不愿相信那個曾經陪伴了自己三年的女子已經離開了這個世界,更無法接受自己親手將她送上死路的這個事實。她的一顰一笑每日都在他腦海里回蕩,那個鮮活的身影無數次闖進他的夢中是那樣的清晰…她怎會就這樣死了。
黑衣人抱拳答道:“屬下已打探清楚,狄王絕無帶任何女子回宮”
“知道了,你速回狄國繼續打探”蕭無惑閉上雙眼,佝僂的身體已如大廈將傾搖搖欲墜。
“是!”黑衣男轉身離去,一個飛身跳出高墻院落消失在王府中。
“無惑”此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道女子的聲音,隨即一個秀麗的身影緩緩踏門而入。
福晉劉延一襲紫色棉錦外披著白色狐裘云肩,頭上倭墜發髻斜插一枚鑲金玉釵。膚如凝脂杏眼含笑,身型圓潤卻絲毫不顯臃腫,一顰一動皆如陽春白雪青春俏皮。
進門后她撣落身上的雪花,跺了跺腳:“下人們說你一早就起身見客了,可是出了什么事兒?”薄唇輕動下吐出如玉珠兒落在盤中一般清脆悠揚的聲響。
蕭無惑快步上前握住她冰涼的小手放在嘴邊哈了口氣道:“你怎么不多睡會?”語氣三分怨七分寵,籠罩在臉色的陰霾瞬間被眼中的柔情一掃而光。
“你不在身邊,我睡不踏實”劉延撅起嘴兒道。
“耽擱夫人休息了,是我的錯”蕭無惑眼中笑意更甚。明明是輕佻曖昧的話,可從她的口中吐出卻絲毫不會讓人感到別扭。
“近日我閑得發悶,想回府探望爹娘”說話時劉延抽回被他緊握的手兒,挽上他的胳膊晃了晃撒嬌道。
“好”蕭無惑未做思索直接點頭回應。
劉延開心之余突見桌上的酥糕便拈了一塊兒放入口中不經意地問:“以前不記得你喜歡吃這東西,怎么每回見你桌上都有?”含糊的聲音下裹著香甜的味道。
蕭無惑微微一怔眼里閃過一絲驚慌,自己總不能告訴她因為另一個女人愛吃所以他日日擺放不是。“我這就為你安排車馬”他岔開話題沒有正面回應。
劉延拍了拍手上的糕沫兒一臉得意地仰起臉兒道:“我來之前已經吩咐人準備車馬,你陪我一起回去吧”
“好,我隨你同去”面對這樣的要求他不忍拒絕。延兒在他面前一直是這般任性霸道,但從不恃寵而驕。她的情緒和想法能被人一眼望到底,沒有心機沒有偽裝,只有一顆干凈的不含雜質的心。
他喜歡與延兒相處時的輕松自在,不用猜忌亦不用防備。
而赤璃呢,雖然大多數時候她溫順的像只沒有脾氣的小白兔,但她的口中卻經常會說出一些讓他感到意外的話來,而那雙晶瑩的雙眸里也會時不時地閃過他參不透的光芒。
他不止一次感覺到自己并不真正了解這個陪在他身邊三年的女子。
可此時,他已不想去猜她任何心思,他只想知道,她是否還活著。
下人們忙活了一個早晨終于將八個裝滿了貴重禮品的黃花梨木箱穩穩地拴在馬車上。
車輪碾在積雪上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冷冽的寒風被狐毛制成的車簾狠狠擋在了車外。
十六個府兵開道下一頂紫檀大轎被人緩緩抬離了王府。
按照民間的規矩過門不足半年的女子是不許回門探親的,可福晉嫁來不過一個月王爺便親自陪她回娘家探望,這在京城可是前所未聞的稀罕事兒。
下人們望著那遠去的車轎不禁感嘆:福晉的命是真好啊。
厚重的車簾擋了風雪也遮了光。
晃動的車轎內黯淡的光線使人昏昏欲睡,劉延想著很快便能見到父母了內心難免激動,自然格外精神毫無困意。
她時不時地揭開簾腳兒朝外看看卻又禁不住寒風的侵擾,只得將注意力轉移到身邊已然入夢的王爺身上。
看著那張俊朗的睡臉劉延嬌俏的臉上露出壞笑,下一秒她便用冰涼的手指捏向他挺直的鼻子。
她最喜歡捉弄總是一本正經的蕭無惑,一想到他醒來時那無可奈何的表情,她已經樂的笑出聲來,圓潤的身子微微地打著顫兒。
熟睡的人被這突來的瘙癢惹得眉頭一皺,本能地抓住那支冰涼的手喚了聲:“赤璃”
這個名字如一盆冰水直直潑在了劉延的心上,臉上笑意瞬間凝結,取而代之的是驚愕和委屈。對于這個自己在意了很久的名字,她自然是不陌生的。
令她欣慰的是自己嫁入王府時已不見此人蹤影,蕭無惑確實履行了對自己的承諾,可當她以為這個人永遠不會再來給她添堵時,卻瞧見了這一幕。
冰涼的眼淚劃過臉頰鉆進了脖子里,她倔強地咬著嘴巴不許自己哭出聲兒來。
走出夢境的蕭無惑看見背轉而坐的夫人瞬間清醒,耳中傳來的是心臟撞擊心壁的劇烈聲響。
他在夢中看見那抹紅色的身影躺在沙漠中奄奄一息,她的嘴里喚著他的名字,一聲聲的遙遠又清晰,他想伸出手去抓住她,這一抓卻在現實中闖了禍。
他像做錯了事的孩子一般手足無措,聲音輕柔細弱小心翼翼地喚了聲“延兒”
劉延撩起窗簾看向窗外,臉色的淚水被寒風一吹變得更加冰涼。可此時她已感受不到任何寒冷,因為她的心中正燒著一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