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對于裴矩來說注定是個不眠之夜,在回去的路上,他放下了先前的膽戰心驚,腦海中一直回想著裴寧諳的事情。他發現自己確實很久沒有教育過他了。
從什么時候開始呢,對了,從寧清和元儼受到王上看重的時候,自己就漸漸的偏轉了重心。到后來,朝廷中的大事一件又一件的發生,有的牽扯到了裴氏,同時也牽扯了他的精神。
漸漸的,他好像忘了裴寧諳。
有今日之禍事,貌似也不是不能理解。
聞喜縣公府。
裴寧諳交付了馬徵的差事,提著膽子小心翼翼的回了府邸,當他正準備穿過游廊,回自己房間的時候,沒由來的,他感覺身上有些冷。
不是那種風吹的冷,怎么說呢,它真是那種,很刺骨,像是冰刀子割在骨頭上一樣。
是的,仿佛他所穿的衣裳,身上的皮肉都無法抵擋這股冷風,骨頭血淋淋的暴露在空氣中。
“公子。”
一道聲音忽然在其背后響起。
裴寧諳嚇了一跳,渾身一激靈,停下腳步。
“是誰?”
那人打著燈籠,走到裴寧諳身前。
原來是管家。
裴寧諳松了口氣的同時也惱怒道:“為何走路不發聲。”
管家佝僂著腰,委屈道:“公子,小人連著喚了您幾聲,您就是不理小人呀。”
裴寧諳微微無語,難道剛剛他真的是太冷了?
“咳咳,你喚我何事?”
“老爺讓您去他書房一趟。”
“這么晚了過去?”裴寧諳疑惑的看著管家。
“是。”管家說完,轉身將燈籠打在身前,輕聲道:“公子,快些過去吧,別讓老爺等急了。”
“好...好吧。”
裴寧諳跟在管家身后,目光出神的看著燈籠上的‘裴’字。
常在河邊走,難免疑神疑鬼的,這大半夜的祖父叫他去書房,難道是事情敗露了?
越想,裴寧諳越是感到冷。他不由得抱著臂膀,低著腦袋。
“你可知祖父喚我何事?”裴寧諳問管家。
“小人不知。”
“那祖父心情如何?”
“小人不知。”
“那祖父可還有其他交代?”
“小人不知。”
裴寧諳無語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管家委屈道:“公子,老爺就讓小人去請您,其他的什么也沒說呀。”
“行了,帶路吧。”
裴寧諳放棄從管家身上獲取情報了。
到了書房,管家說了一聲‘公子到了’,而后便退了出去。書房中便剩下了裴矩和裴寧諳。
看著祖父的背影,裴寧諳硬著頭皮道:“孫兒見過祖父,不知祖父深夜喚孫兒有何要緊事?”
裴矩背對著他,負手而立。
裴寧諳的聲音落下,書房中久久無聲。屋外的一絲燈籠光亮透過窗戶縫隙落在地板上,延申出長長的‘條狀’色塊,同周圍的陰影相比甚為明顯。
“那日吾受王命,于垂拱殿批改試卷。原以為吾裴氏子弟,不爭第一,最起碼也是前三甲,不想,都是吾自作多情。吏部尚書虞世南笑吾裴氏得了一個好分數,六六大順,吾竟無言以對。”
裴矩說完,裴寧諳心里莫名松了口氣。
他以為祖父發現了他的秘密,原來不是這個。不過聽了祖父的話,裴寧諳也不由得臉紅。
六十六分,確實很丟人,尤其是以他的身份而言,更丟人。
裴矩轉過身,臉龐在黑暗中若隱若現晦澀不明。
“你過來。”
裴寧諳稍稍一楞,旋即還是走了過去。
清脆響亮,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的一聲巴掌。
突如其來的巴掌把裴寧諳給打蒙了,他捂著臉,有些發抖的看著祖父。
“知道為什么打你嗎?”裴矩語氣不輕不重。
裴寧諳忍著臉上火辣辣的刺痛,回答道:“孫兒給裴氏丟人了。”
“唔。”裴矩含糊不清了一聲,而后問道:“剛剛打得那一邊臉?”
“左邊。”裴寧諳小聲道。
“好。”
又是一聲清脆響亮的巴掌。
裴寧諳欲哭無淚的捂著右邊臉頰,下意識后退了兩步。
“知道為什么還打你嗎?”裴矩的聲音還是沒有多少波動。
“孫兒...不知道。”裴寧諳是真不知道為什么。
裴矩嘆了一聲,而后緩緩伸手搭在裴寧諳肩膀上。
“都是祖父的錯,平常疏于對你的管教,才致使你做出了這樣的事情,祖父有責任啊。”
裴寧諳連忙道:“不,都是孫兒的錯,都是孫兒沒有好好治學,這才給祖父還有裴氏丟臉了。”
“罷了,不說這些了。”裴矩的語氣在裴寧諳聽來竟有些許疲憊。
裴矩道:“過了年你就要去聞喜縣赴任了,在此之前,你就跟在我身邊,好好學習政務之事,希望對你以后能有幫助。”
“真的?”
裴寧諳高興的都忘記了臉上的疼痛。
從前他祖父可從來沒有這么教導過他。
“當然是真的,我什么時候騙過你。以后朝政大事,我都會教你,你能學多少就學多少吧,唉。”裴矩又是一嘆。
裴寧諳感動的無以復加,祖父為他做了太多,他卻無能為報。
噗通!
裴寧諳跪倒在地,抱著裴矩大腿,邊哭邊道:“祖父,孫兒一定好好學,認真學,以后絕不給您和裴氏丟臉,孫兒保證!”
以后?
沒有以后了,裴氏的臉,他裴矩的臉,都已經被你丟完了。不僅面子丟完了,底褲都丟完了,里子也沒了!
摸著孫兒的腦袋,裴矩恨自己的手勁為什么沒有元儼大,如若不然,他真想捏爆了這個蠢材的腦袋,看看他腦子里面裝的是不是屎。
感受著祖父寬大、溫暖、有力的手掌,裴寧諳好似回到了兒時一般。
讓他眷念的掌心溫度,這是他思念而不得的天倫之情啊。
這一刻,裴寧諳是真的想要好好做人的。
只可惜,想做個好人,那也要看別人給不給機會。
自九月科舉的熱鬧過后,太原稍微沉寂了下來。國力蒸蒸日上,百姓的生活較之往年也好上了許多。
太學殿。
作為新設立的司衙,太學殿的工作一點也不輕松,祭酒柳憞元連同太學殿的十名侍讀,沒日沒夜的整理史官提供的材料,他們的工作主要分成兩部分。
一部分負責撰史,關于先帝的史書,這一部分同史官合作。
另一部分則要整理過往文獻殘篇,并將之歸納。歷代先賢的經典浩瀚如煙海,夠他們慢慢整理一輩子了。
同時,柳憞元還是王子們的老師,這段時間可把他給忙的夠嗆。
這不,埋在書海中的柳憞元忘了今天是教導王子們的日子,到最后還是王后遣人來請才記起來。
他正準備跟著內侍過去,不想昭王正巧過來視察,叫住了他。
“王子那邊今天不用過去了,祭酒先給孤說說太學殿的事情吧。”姜承梟笑呵呵道。
“是。”
柳憞元領著姜承梟在太學殿轉了一圈,同十名侍讀問了一些話。
“祭酒,孤此來有個事。”
“王上請說,臣洗耳恭聽。”
姜承梟道:“日后整理過往文獻,可將其劃分為以下幾類,儒學經典為一類、墨學文獻為一類、農學經典為一類、兵道書籍為一類......”
聽完后,柳憞元面色古怪,忍不住道:“王上是打算以先秦百家言論經典為劃分嗎?”
“唔,孤是這個想法。”姜承梟道:“不過你要記著,農、墨、儒、法等實用派可優先整理出來,孤要看。”
柳憞元遲疑道:“王上,儒學才是顯學啊。”
“儒學能教百姓怎么種田嗎?”姜承梟反問一句。
“呃...”
“儒學能教工匠制造器械嗎?”
“儒學能......”
“臣明白了,臣明白了。”柳憞元連忙點頭答應。
王上果然如傳言說的那樣,注重實際。
“你先去吧,孤一會兒列個文書出來,你照著孤文書上寫的去整理歸納。”
“是。”柳憞元告辭下去通知侍讀們。
這個時候,姜承梟才發現王后派來請柳憞元回去教導王子們讀書的內侍還在一旁立著。
“你回去告訴王后,今日孤還有事情要柳憞元去辦,讓幾位王子先自行溫書,過會兒孤親自去考察他們。”
“是。”
內侍躬身一禮,緩緩地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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