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的任命,貌似只有裴矩沒有感受到威脅,至少在大多數人看來是這樣,可裴矩自己不這么看。
他很清楚,溫大雅進入中樞只是時間問題,因為當年他們的阻止,河北系沒有官員能更進一步成為六相之一,這次溫大雅成為戶部侍郎沒人能阻止。
若是誰敢質疑或者阻撓溫大雅進入戶部,不僅會引來河北系官員的攻殲,更會引發昭王的怒火。
另一個虞世南就更簡單了,吏部這次出了這么大的紕漏,若說昭王對王鴻沒有意見是不可能的,再加上王上志在一統天下,收納江南士族幾乎是肯定的。
現在河北系和江南系都有人進入了朝堂,裴矩猜測下一個或許就是關中系了。
相比較冒出來的三個威脅,裴矩現在其實更擔心他們并州系。
先帝之時,山東士族一分為二,裴家、王家、鄭家看準了昭王能成事,全力支持,進而獲得了巨大的回報,一舉奠定了在北晉的地位。可是因為工部尚書之爭,鄭善愿和他們分道揚鑣,至此裴系和王系變成了并州系。
同時,鄭善愿則凝聚了中原出身的官吏,隱隱另立山頭,成為中原系領頭人。
這并不是裴矩最擔心的,他最擔心的乃是紫微堂六相的局勢。
兵部尚書尉遲迥是昭王的人。刑部尚書韋施筧出身京兆韋氏,屬于關中士族一部分,當然,他以前是涿郡郡守,勉強能算是遼東系。代戶部尚書鄭善愿被他劃成了中原系。
剩下的工部尚書薛挺、代吏部尚書王鴻、包括他在內,六相之中,并州系占據了一半的席位。
這種情況,不僅是王上不愿意看見,恐怕百官也不愿意看見。以前北晉只有并州、河北、遼東三地,這種權力框架尚能勉強支持,但是隨著關中被平定,這種局勢就不可能再支持下去了。
就算昭王念舊情不好下手,恐怕朝中的其他勢力也會有想法。首當其沖的就是河北系和關中系,他們絕不會愿意看見并州系這般強盛。
再者,現在還有一個江南系的虞世南在側。
推己及人,裴矩在規劃了大框架之后,想到了自身。現在并州系在紫微堂有一半的席位,若是繼續貪心下去......
恐怕王鴻的吏部尚書之位懸了。
裴矩嘆了一聲,看著書房中的銅獸香爐陷入沉思。這次昭王讓王鴻暫領吏部尚書之職,恐怕未嘗沒有提醒他們的意思。
如果貪戀權位,只怕最后會損失慘重啊。
可是他能想到這些,卻不可能去勸王鴻放下權位,因為強買糧食一案,他私下里做主,拿出土地換來了王上的諒解,這件事情他沒有和王鴻溝通。
現在,裴系和王系實際上也是若即若離的關系。如果他主動去勸王鴻放下權位,很有可能會被王鴻理解成在打壓王系。
至于勸薛挺放下工部尚書之職...貌似也不可能,他在工部兢兢業業,備受王上肯定,而且紫微堂中也甚少說出自己主張,王上暫時不可能動他。
思來想去,裴矩發現自己和王鴻必須要走。
如果他們不走,只怕下次并州系將會被血洗。王上甚至不用動手,關中系、河北系乃至中原系都會同時拿刀子割了他們。
并州系,太礙眼了。
“唉,怎么就走到了這一步呢。”裴矩起身,背著手,佝僂著腰,神情顯得很是糾結。
斗了這么長時間,回首過去,突然發現曾經的朋友不知不覺就變成了敵人。
想著想著,他臉色猛然煞白,額頭密布細密的汗水。
“厲害,厲害。”
他搖頭苦笑,強迫自己停止了危險的想法。
“輸的不冤,唉!”
須臾之后,他做下了十分重大的決定。
“來人,備車!”
昭王宮、垂拱殿。
姜承梟正在重復他批折子的工作,新的一年,他要做出新的指示,比如對各郡的規劃,那個郡今年要完成什么任務,那個郡要接收好流民,那些郡的郡守做事不行要貶謫,這些都得他來做,時不時的還要召集一些官吏進宮商議。
總得而言,十分繁忙。
目前,關中諸郡的情況最復雜,最需要穩定。為此,過去的幾天時間里,他特地召了獨孤整、竇瑋幾人入宮商議關中諸郡的一些職位任命。關中的情況,沒人比他們更熟悉,不過他們也只是提供意見,最終拍板還要看姜承梟的意思。
獨孤整和竇瑋也十分的配合,甚至多次表示愿意親自去穩定,不過姜承梟笑著拒絕了他們。
“這么下去,遲早得吐血。”他喃喃說了一聲,將朱筆停下,起身踱步走到窗前。
當初設立天閣六相,表面上是為了分權制衡,達到減輕他政務壓力,方便他統兵剿滅反賊的目的。實際上是在劃分權力蛋糕,是在對裴家、王家、鄭家投資的回報。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六相的本質改變了太多,一直到現在并州系占據了六相一半的席位,導致了此次清查風波。
極致的權力,導致了極致的罪惡。
若非并州系在朝中勢力這般壯大,其手下的官吏豈敢如此陽奉陰違敗壞朝廷根基。
“必須要改變了。”他一拳頭砸在窗臺上,深吸口氣,眸子逐漸變得堅定起來。
既然打算暫時休整,那就得全力以赴去改變內政,不能再給他拖后腿了。
“王上,禮部尚書裴大人求見。”麥從德聲音傳來。
裴矩?
姜承梟有些奇怪,距離開朝還有幾天,他來干什么?
紫微堂的小朝本來應該已經開始運行,但是因為鄭善愿、王鴻的關系,姜承梟便下令暫時休朝,簡單而言紫微堂小朝暫時關門,什么時候六相重新確定,什么時候重開。
不過,估計也不會再有那一天了。
“傳。”
“是。”
姜承梟走回案幾后跪坐,拿起朱筆,重新打開奏折開始觀看。
不多時,裴矩一身正服,緩緩走進垂拱殿。
“參見王上。”裴矩躬身一禮。
“免禮。”姜承梟笑著調侃道:“裴大人吶,您老可真是老當益壯,這年節休沐還沒休息好就來見孤,如此忠于朝事,真乃良臣也。”
“來,裴公請坐。”
說著,南霽云送上一塊軟墊,裴矩便跪坐了下來。
“王上過譽了,食君之祿,當報君恩,臣從不敢或忘王上托臣之事。”說著,他從袖子中取出一份奏折,言道:“王上,此次納妃一事,臣已經盡書其中。”
麥從德接了奏折,交給姜承梟。
他打開看了一遍,上面寫了不少通過初選的良家子名單,除了姓名之外還有其出身跟腳,十分詳細。
不過這只是初選。
初選看跟腳,二選看樣貌,三選入宮考察。
“裴公做事得體,孤很放心,裴公就按照自己想的去做吧。”姜承梟合上奏折,將其放在一邊。
納妃這種事情,肯定少不了暗箱操作,能進入初選名單的,不是顯貴大臣之女就是世家之女,其他的平民之女,商賈之女,想都不要想。
初選姜承梟不會管,二選三選才是他能管到的。
裴矩欠身道:“如此,臣便回去告訴各家,讓他們繪良家子畫冊送于宮中,供王上遴選。”
“唔,裴公辛苦了。”姜承梟笑著贊了一聲。
說完納妃的事情,裴矩頓了頓,拱手道:“王上,臣近來身體多有不適,醫者告訴老臣,不宜再多思多慮,應當注意修養。故此,老臣向王上請辭。”
聞言,姜承梟頭頂冒出幾個問號。
裴矩這什么意思?
“裴公欲棄孤而去焉?”姜承梟‘又驚又不舍’。
他確實被裴矩搞得有點看不懂,他暫時沒有對裴矩動手的打算,再說了,裴矩之前還將土地交給了他。現在他要是答應裴矩請辭,這不是吃干抹凈不認人么。
這種毫無底線的行為......他得考慮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