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城郡,瀘河鎮。
這是位于柳城東南方位的一座軍鎮。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幾匹高頭大馬疾馳而來,在崎嶇的官道旁停頓了下來。
路上是拖家帶口的難民。
白發皚皚,走路亦步亦趨的老叟。骨瘦如柴,面色菜黃的女子,無精打采,垂頭喪氣的年輕人......以及餓極倒地的孩童。
“主上。”
南霽云看著倒在路邊死去的孩子,心中有些不忍。
這一路走來,他已經見了無數次這樣的場景。
有人草草的掩埋親人尸體,有的餓極之人為了果腹,居然吃了這些...尸體!
姜承梟穿著一身黑衣,頭上戴著斗笠,一雙星眸平靜如水。
小雨滴落,姜承梟伸手接住,而后緩緩握拳。
“走,先去瀘河鎮!”
調轉馬頭,姜承梟猛地抽響馬鞭,護衛們緊跟著姜承梟,地面在馬蹄的踩動下顫抖,雨水四濺。
轟隆隆的聲音既在天上,也在地下!
入夜時分,姜承梟行至瀘河軍鎮。
五十步外,裴元儼率領遼東軍的諸將立在大雨中。
雨勢龐大,但是裴元儼等人卻沒有任何擋雨的雨具。
姜承梟騎在馬上,伸出手指頂了頂斗笠,瞇著眼,勉強看清楚一眾將領。
“末將裴元儼率領遼東諸將,參見梁王殿下!”
嘩啦啦,一眾將領半跪在地,絲毫不顧大雨的沖刷。
在他們的身后,士卒們齊齊半跪在地,聲音洪亮的響起。
“參見梁王殿下!”
姜承梟嘴角勾出一抹笑容,駕著馬來到裴元儼等人身前。
旋即翻身下馬,抬了抬手,“諸位請起吧。”
“謝殿下!”一眾將領沉聲回應,隨后站起身,如同鐵塔一般矗立在黑暗的雨中。
姜承梟走上前,拍了拍裴元儼。
“做的好,你沒有讓我失望。”
裴元儼慚愧道:“末將只是聽命行事而已。”
姜承梟點點頭,想起什么,遂道:“姜師彥呢,怎么沒看見他。”
“他在大營中等候殿下。”
“哼,看來怨氣不小啊。”姜承梟冷笑。
裴元儼頭低的更深了。
“走吧。”
隨著姜承梟一聲令下,所有人自動讓開一條路,而后規規矩矩的跟在姜承梟身后進了瀘河鎮大營。
中軍大帳。
“參見殿下。”兩名守衛的親兵行了軍禮,隨后給姜承梟掀開帳簾。
走入帳中,姜師彥正站在行軍布陣圖前發愣,聽見聲響他才轉過身子,看向了姜承梟。
“姜郡守。”姜承梟道了一聲。
姜師彥微微一笑,臉上看不出來喜怒哀樂。
“青雀說笑了,我算什么郡守,軍令出不了瀘河,政令出不了柳城,這個郡守還不如我宗寺少卿的權力大,有何意趣呢。”
他負著手,在帳中微微踱步。
“若是當初我知道青雀在遼東有這樣大的威望,絕不會應下這個差事。”姜師彥一拳打在案幾上。
姜承梟微微一笑,取下頭上戴著的斗笠,脫下身上披著的蓑衣,將其交給霽云。
拍了拍身上的水漬,姜承梟淡淡道:“郡守說笑了,蕭規曹隨的道理你不懂嗎?”
“哈。”姜師彥笑了,指著姜承梟,恨恨道:“你怕不是想做蕭何,也不想做曹參,你想做曹操!”
姜承梟搖了搖頭,轉身走到行軍布陣圖前,看著上面標記出來的各處暴匪據點。
“曹操也好,蕭何也罷,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要天下太平。”
“呵呵。”姜師彥嗤之以鼻,無狀的坐在主位上。
“不管你怎么說,你命令裴元儼將我囚禁瀘河鎮,這都是不可饒恕的罪過,等我回到洛陽,我一定要參你一本!”
“參我?”
姜承梟哈哈大笑。
旋即轉身給了手下親兵一個眼神,后者立即會意走了過去,二話不說架著姜師彥離開主位。
“你想造反嗎姜承梟!”姜師彥大喊。
姜承梟走到姜師彥身前,盯著他,緩緩道:“當你走出這一步,生出替代我這個遼東郡守想法的時候,你就應該想到這一天。”
“哦,對了,忘了告訴你,陛下并沒有允許你回去,你可要留在這里好好的為朝廷打理遼東郡啊。”
姜師彥氣息為之一頓,難道他要囚禁自己么。
“你就不怕陛下的內衛調查你么。”他恨狠的說道。
誰知道這些日子他是怎么過來的,自從去年來遼東上任之后,他就被裴元儼囚禁在瀘河鎮大營。
軍事上自己被完全孤立,政事上又被虞慶則、杜如明、鄭如炘等人架空。
到了最后,他甚至被囚禁在大營中不準出去一步。
他甚至都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只知道皇帝派人過來譴責他剿匪不力,駐守邊疆不力。
天可憐見,他連邊界都沒有去過!
“你放心吧,陛下既然派我回來重掌兵權,那自然是信任我的。”姜承梟淡淡道:“忘了告訴你,陛下現在沒空搭理這邊。”
揮了揮手,姜承梟讓人將他綁了下去。
真把他姜承梟當傻子了,有膽子來遼東奪他的權,難道是皇帝逼你的?
走到主位上,姜承梟指著軟墊道:“扔掉,從現在開始,營中諸將不需要這等女人的物什。”
“是。”
簡單的整頓之后,姜承梟在大營中接見了諸將。
他們不知道在雨中站了多長的時間,總之從頭發到衣服,全部都是濕漉漉的。
“諸位辛苦了,這段時間本王暫回洛陽,想必諸將心中不安吧。”
諸將看著姜承梟沒有說話,只是堅定的眼神表明了他們的內心。
姜承梟居高臨下,燭火在側,黑影映照在大帳之上。
“這次本王回來,不會再離開,諸將放心吧。”
聞言,所有的將領同時單膝下跪。
“末將等唯殿下命是從!”
“好,裴將軍留下,其他人回去整飭一番,等尉遲將軍率部歸來,本王要召開軍事會議。”
“是!”
諸將紛紛離開大帳,裴元儼則留了下來。
姜承梟走下主位,來到裴元儼身前,從袖子中拿出錦帕交給裴元儼。
“擦擦吧,別感恙了,不然到時候我可沒法子向裴公交代。”
“末將多謝殿下。”裴元儼單膝下跪接了錦帕。
姜承梟道:“像從前一樣就行了,別動不動就下跪,我不喜歡。”
裴元儼搖了搖頭,雨水滑過臉頰,鄭重道:“尊卑有別,末將不敢茍同。”
“好啊,看來當初走的時候將遼東軍馬交給你是正確的。”姜承梟滿意的點了點頭。
裴元儼松了口氣,這次再見姜承梟,他感受到了無比的壓力。
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只是覺得,如果自己做的不好,很可能會步入鄭如意的后塵。
將裴元儼扶了起來,兩人站在行軍布陣圖前。
“不想知道我為什么要讓你囚禁姜師彥嗎?”姜承梟目光落在布陣圖上,問的問題卻和打仗沒有半點關系。
裴元儼心中一緊,這個問題困在他心里面很久了,他只能想到一個不敢回答的答案。
每每思及此處,他都想要寫信詢問祖父。
可是想到鄭如意,他選擇了沉默。
“末將不想知道,只要是殿下的命令,末將遵守便是,多問做什么。”
“這是裴公教你的?”姜承梟似笑非笑的問道。
裴元儼喉結動了動,腦門子上留下水滴,不知道那是雨滴還是汗滴。
燭火搖曳的越發放肆,似乎要被外面滲透進來的冷風吹滅了。
“不是祖父,在末將跟隨殿下來遼東的那一刻起,祖父就告訴末將,凡此以后種種不得詢問他。”裴元儼又半跪在地。
姜承梟面色平靜,拳頭松了握,握了松。
“我讓你囚禁姜師彥不為其他,就為了能夠掌握遼東的兵權,掌握只屬于我姜承梟的軍隊!”
“那么現在,元儼你告訴我,你要怎么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