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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0章 隔墻扔磚

  原毓宗臉色發白,他知道,眾口鑠金,面對洶洶之議,天津這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肯定是瞞不住了。雖然說,軍中貪墨舞弊的事情,全國各地都有,朝廷對此也是心知肚明,但知道和捅出來卻是兩碼事,這種黑暗面,是見不得陽光的,太子殺氣騰騰,如果自己不趕快自清,怕是要被這幾個“軍頭”拖下水,于是急忙跪倒:“臣失職,臣有罪…”

  說罷,叩首在地。

  朱慈烺心中卻是冷笑,一句有罪就想把自己摘干凈,天底下哪有這么容易的事?

  “曹友義,婁光先,楊維翰,你們可認?”朱慈烺看向三個武將。

  三人心中都是不服,明末之時,將官們吃空餉,占空額是公開的秘密,朝廷心知肚明,如果用這個拿他們,他們實在是不甘心,因為他們只不過是做了全天下武官都在做的事情而已。但面對太子所問,他們卻不敢狡辯,曹友義首先跪倒,砰的一聲叩首,額頭觸地,鐵甲鱗鱗響:“臣亦有罪!”

  朱慈烺仔細望著他,見他臉色漲紅,表情頗有慚愧,知道其心中尚有熱血和廉恥,最重要的是有忠義,天津之變時,他身為總兵,沒有能阻止原毓宗的奪城,謀略上差了一點,但大明朝歷來都是以文制武,京師又已經被李自成攻破,風雨飄搖,人心惶惶,原毓宗蠱惑人心的情況下,他難以挽回局面倒也是正常,最后單騎逃出天津,更能說明他絕不從賊的意念。

  曹友義最后的結局,史書上沒有記載,而正因為沒有記載,所以才更能說明,曹友義沒有降賊,也沒有降清。

  因此,朱慈烺不苛責,今日的查弊,更不是針對曹友義,于是微微點頭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曹總鎮起來說話吧。”

  曹友義微微愕然,他沒有想到,太子殿下會令自己起身巡撫大人還跪著呢,楞了一下,急忙謝恩:“謝殿下。”站起來,扶劍,臉色漲紅的站在旁邊,眼神里既有慚愧,更有不安,雖然看起來太子并沒有治他罪的意思,但他良心卻不能自安。

  原毓宗在官場混了這么多年,心思極為靈動,見太子準曹友義,卻不準自己起身,聯想到太子昨晚的冷淡,他立刻就感覺到了某種巨大的不祥…

  見曹友義認罪就起身了,副將婁光先和指揮使楊維翰急忙也跪倒,學著認罪:“臣有罪,請殿下責罰…”

  但讓他們失望和不安的是,太子卻沒有令他們起身,而是繼續冷冷地看著他們,崇禎十七年的天津之變中,這兩人是原毓宗的左右手,若沒有他們,原毓宗根本控制不了天津。尤其是楊維翰,不同于婁光先的行伍出身,楊維翰是世襲的指揮使,世受國恩,但在國家危急關頭,不死報國,反而依附賊寇,驅逐忠良,看著他肥頭大耳,養尊處優的樣子,朱慈烺心中的厭惡越來越多。

  不過表面上卻依然不動聲色,微微點頭:“認罪很好,那么就說一下吧,這些年,你們白用了多少差,占了多少空額,又貪墨了多少軍餉?”

  “這…”

  婁光先和楊維翰都是答不出,

  一來他們一時根本算不出,二來數目說多了是自我加罪,說少了,太子不信,也是自我加罪,因此只能不回答,一個勁的磕頭請罪。

  “既然你們不愿意,那么本宮就只有派人去找答案了…”朱慈烺面色冷冷道:“中軍!”

  “在。”佟定方出列。

  “帶一隊武襄左衛,去他們兩家走一遭,看他們家中到底有多少臟銀?”

  “遵令!”

  佟定方帶一百武襄左衛離開。

  一直在旁邊默默流汗的兵部侍郎張鳳翔聽到此,臉色更加發白,婁光先和楊維翰的罪行雖然比較明確了,但還沒有經過刑部和大理寺,也沒有圣旨,按理,是不能當場處置的,如果是一般的督撫,只靠這一條,就會被言官們噴死,但太子不是督撫,雖然這一次出京沒有加“代天巡狩”,但太子是國本,是未來的皇帝,他本身就是天啊。

  又想到太子去年在撫軍京營之初,一個校場操練,就抄了原右掖營主將徐良的家,同樣也是沒有圣旨和刑部大理寺的同意,甚至有阻攔的御史被打了一個鼻青臉腫。

  當日能抄了徐良,今日抄天津衛的兩個小官,就更是不在話下了。

  想到此,張鳳翔在心中暗暗嘆口氣,打消了勸諫太子的意圖。

  婁光先和楊維翰都點嚇傻了,他們原本以為,不過就是丟官罷職,這個時期,發現武官空餉空額,大部分都是如此處置,但萬萬沒有想到,太子居然派兵去抄他們的家!

  這怎么可以?

  兩人家中私財都有不少,尤其是楊維翰,世襲的指揮,坐上天津衛的指揮后,仗著天津衛的優越位置,不知道斂財多少,如果被太子搜出,豈不是有理也變沒理了?

  于是兩人滿臉驚恐,齊聲喊:“殿下”婁光先更是迅速的看了一眼巡撫原毓宗,他們兩人和原毓宗的關系素來親近,原毓宗又是巡撫,這個時候應該跳出來為他們說話啊。

  但原毓宗自身都難保了,哪還能顧得上他們?

  跪在婁光先和楊維翰身后的那些軍官們也都是臉色發白太子手段,果然嚴厲。而軍戶和圍觀的百姓們卻是爆發出了沖天的叫好,“殿下圣明”“貪官該殺”的聲音響成一片。

  民心可用,巨大的聲威之下,婁光先和楊維翰都膽戰心驚,楊維翰已經快要癱在地上了,嘴里喊饒命,婁光先還好,上過戰陣,有一點膽氣,還能支持,他硬著脖子,連聲喊冤枉。

  “冤枉?你有何冤?”朱慈烺不動聲色。

  “臣…”婁光先一時卻說不出,他是天津副將,正常的思維,一定會認為他是曹友義的副手,但其實不是,明代軍制,總兵和副將各領一軍,各對自己的部下責任,臨陣出戰之時,總兵才能指揮副將,就平常的治軍來說,副將是有相當自主權的,因此,婁光先和曹友義并不是一回事。

  婁光先本是游擊,成為副將的時間并不長,很多事情都是上任留下的,他不想擔黑鍋,但這件事又不能輕易說,說出來說不定罪過更大呢,婁光先急的滿頭大汗,不知道該怎么向太子殿下解釋?只能求助的看向巡撫原毓宗。

  原毓宗額頭冷汗涔涔而下,面對太子之威,他舌頭都在打轉,他是真不想為婁光先出頭,但婁光先的一句冤枉讓他意識到,如果他一句話也不為婁光先說,憤恨之下,婁光先說不得會捅出一些大簍子來,因此只能咬咬牙,硬著頭皮向太子行禮,顫聲道:“殿下,臣有下情稟告…”

  “講。”朱慈烺瞟他一眼。

  “婁光先出身行伍,作戰勇猛,對朝廷忠心耿耿,如今用人之際,還請殿下給他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原毓宗小心翼翼地說完,然后再一次的叩首在地。

  “忠心耿耿?”

  朱慈烺心中怒,臉上卻是不動聲色:“作奸犯科的哪一個不是自稱對朝廷忠心耿耿,難道就都要放了嗎?”

  原毓宗嚇得一哆嗦,伏地再不敢說話了。

  婁光先臉色灰敗,他知道,今天怕是無法幸免了。

  等待抄家需要一定的時間,于是太子朱慈烺上了旁邊的茶樓,坐在樓中慢慢等,而原毓宗,婁光先和楊維翰三人也被分別帶到旁邊的商鋪中,由武襄左衛看管。

  到了此時,三人心中再無任何僥幸他們三人或多或少都聽過太子在京師和張家口抄家的事跡,每一個被太子抄家的將領官員和商人,最終的結局都是大牢坐穿,婁光先和楊維翰現在已經被抄家了,結局已然注定,原毓宗雖然沒有被抄家,但他從崇禎十二年就擔任天津兵備道,到現在已經四年了,天津的每一個將官,都和他有千絲萬縷的聯系。婁光先能成為副將,更是他大力推薦的結果,他最擔心的就是婁光先胡亂攀咬,將他們兩人私下里的交往說出來,那一來,等待他的就不只是罷官免職,怕也是要被投入大牢了…

  所以剛才被帶離時,他拼命給婁光先使眼色,婁光先沖他點點頭,好像是在說:放心撫臺大人,卑職是不會把你說出來的。

  原毓宗這才稍微放心,不過卻不能安心,人都是善變的,何況婁光先本就不是一個剛硬的角色。

  街道兩邊,圍觀的百姓人山人海,議論紛紛,曹友義指揮手下軍士,維持現場的秩序。

  有人會想,婁光先和楊維翰都是帶兵的人,軍中有親信,狗急跳墻之下,會不會嘩變?這種可能根本沒有,將官貪墨,最重不過死罪,但如果嘩變,而且是面對儲君的嘩變,那無疑是謀反,等待他們的必然誅滅九族。

  任何的嘩變,都需要一定時間的醞釀和謀劃,現在三人已經被看管,何談謀劃?

  最重要,三人罪行已明,官職眼看就是不保,即便是他們的親信,這個時候也不會跟隨他們的,所謂的樹倒猢猻散,就是這個道理。

  “說吧,你貪墨了多少銀子,又向哪個上官行賄?為什么短短時間,就能從一個游擊,變成副將?”

  婁光先被押在一個小房間里,一進門,就有錦衣衛當頭喝問。

  婁光先張口結舌,滿頭大汗…

  巳時,佟定方回來了,天津衛指揮使楊維翰的府中抄出金銀財寶田契古玩,初步統計了一下,折合銀兩,在五萬兩以上,天津是北方商貿中心,交通便利,楊維翰家三代為指揮使,有這點家產,一點都不意外。副將婁光先窮一點,五千兩不到,原來為了坐上副將,婁光先上下打點,花了不少銀子,現在還沒有賺回來呢。

  當佟定方報告時,站在旁邊的天津總兵曹友義一陣陣的冒冷汗若非太子殿下手下留情,今日被抄家的,怕不只是婁光先和楊維翰,他怕也會是其中一個呀…正慶幸的時候,太子柔和但又非常清晰的聲音飄了過來:“曹總鎮,津兵的餉銀發到幾月份了?”

  曹友義急忙出列抱拳,躬身回道:“去年十二月朝廷補發了前年和前半年的欠餉,現今還差后半年,六個月的餉銀。”

  朱慈烺點點頭:“那這批臟銀就當成是津兵的軍餉罷,剩下的再解入國庫。”

  “謝殿下”曹友義大喜。

  朱慈烺深深望著他:“曹總鎮,本宮有一兩句話要和你說。”

  “臣謹聽令。”曹友義急忙跪倒。

  “起來說話。”朱慈烺微微點頭,等曹友義起身后,目視他的眼,誠誠說道:“若說占空額,吃空餉,你并非沒有…但本宮卻不想責難你,一來你臉有愧色,知道慚愧和羞恥,所謂知恥而后勇,本宮相信,經此一次,你一定會改進。你麾下的家丁都可如實向朝廷申報,兵部張侍郎在這里,他自會幫你解決。”

  將官們私募家丁,充實軍力,在明中后期一直都存在,萬歷援朝戰中,大明最精銳的部隊就是大將李如松的三千家丁,碧蹄館之戰中,若非三千家丁死戰不退,前赴后繼,李若松怕是很難從十萬倭寇的重圍之中脫險。

  援朝戰役后,明廷開始正視家丁問題,默許將官們可以有一定數目的家丁,到明末時,將官豢養家丁已經是普通現象,但不同的是,邊鎮將官招募的家丁都是精兵,但內陸地區的家丁素質卻是參差不齊,有的只是自家將官的親戚,享受比一般士兵更多的待遇,但戰力卻沒有多大差別,更有將官只是象征性的養幾個家丁,卻將貪墨來的大部分軍餉都揣到了自己懷里,將之變成了房產和妻妾。

  曹友義還好,作為天津總兵,他所做沒有出格,這也是朱慈烺能容忍他的一個原因。

  張鳳翔急忙拱手,曹友義臉色更紅。

  “二來,你是一個忠義之臣,”朱慈烺說的很慢,每個字都清楚的傳到曹友義的耳朵里:“天地之間,唯忠義兩字最大。我希望你不要辜負本宮對你的期望,在天津練好兵,練強兵,但是有所成績,本宮必上疏朝廷,為你請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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