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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1章 朱仙鎮之戰(13)

  未戰先失大將,實在不是什么好兆頭。

  精武營千總洪德亮是一個非常規矩嚴謹的人,面膛黝黑,長相普通,在精武營六個千總中,他行事頗為低調,也最是少言寡語,但朱慈烺卻頗為看重他,隱隱覺得他有成為大將之才,而洪德亮也沒有讓太子失望,不論平常的操練,還是此次開封之行,洪德亮帶領的千人隊,都表現出了相當的水準。

  但天嫉英才,想不到出師第一戰就折在了賈魯河畔。

  賈魯河畔。

  東方已經現出了魚肚白,但暗夜彌漫,霧氣升騰,周圍仍然是一片漆黑。

  幾只火把之下,一身甲胄的洪德亮立馬河邊,正指揮將士們過河。

  賈魯河原本是大河,最寬處三丈,可以行走小型的運糧船只,但因為連續多年的大旱,河水減少了很多,低淺處不需要橋梁和渡船,趟水就可以過。但河床不比陸地,再嚴整的隊形到了河水之中也會變的混亂,且兵家歷來就強調“半渡而擊”,因此對一支隊伍來說,在河流中將渡未渡之時,是最為危險的時刻,一旦敵軍來襲,在前后不繼的情況下,必敗無疑。

  洪德亮雖然不是宿將,但多年的京營千總,基本的兵法還是知道一些的,尤其是太子撫軍京營之后,在京營之中開設講堂,每日為他們這些高級將官講解兵法,雖然小伯公李國禎本人沒有實戰經驗,但對兵法的理解卻頗為深刻,在李國禎的濤濤講解之下,他們這些千總聽了都受益頗深。

  半渡而擊,原本洪德亮是應該預防的。只不過他是渡河的第五支部隊,在他之前,王允成帶領的前鋒騎兵,左良玉親率的騎兵主力,徐文樸和魏闖的千總隊,先后都已經渡河,誰也沒有出現意外,后面不遠處又是左良玉的一萬精銳步兵,周圍都是友軍,所以洪德亮的警惕之心不免就放松了。加上他已經知道流賊在柳莊留有精兵駐守,徐文樸和魏闖兩人正準備強攻,同為精武營的千總,論資格,洪德亮在徐文樸之上,雖然表面上沉默少語,但洪德亮的爭強好勝之心,卻一點都不輸他人,他急切的想要渡過賈魯河,在柳莊有所表現,因此在渡河的時候,洪德亮只追求速度,放松了對敵人可能會突襲的防備。

  但如果洪德亮有衛星眼,可以在天上看,那么他就會發現,徐文樸和魏闖渡河之后,對西面的柳莊實施包圍,王允成的前鋒騎兵和左良玉的騎兵主力,在渡河之后,此時正在他的東北方向警惕布防,以防止東北面的開封有流賊援兵到來,但在他的正東面,朱仙鎮的方向,也就是賈魯河的河岸和左良玉的騎兵之間,有一段長越三公里的口子因為流賊主力在開封,左良玉防備的也是開封來援的賊兵,而朱仙鎮沒有流賊,所以對朱仙鎮方向,也就是賈魯河河岸一線的防御比較薄弱。

  而這種薄弱,正是洪德亮的危險所在。

  “塔塔塔…”

  忽然間,地面傳來一陣輕微的顫動,原本靜靜流淌的河水,好像也忽然變得急促了起來。

  洪德亮心中一驚,目光向聲音的來源處看去。

  暗夜漆黑,他什么也看不到。

  但他卻清楚感覺到了大地的顫抖,耳朵里漸漸聽到從遠而今的陣陣沉悶的奔雷聲…

  左良玉的騎兵已經過去了,而且不可能在面對友軍的時候還提前加速,所以只有一個可能,奔襲而來的是敵軍。

  “警惕!列陣!列陣!”

  洪德亮臉色大變,他猛地拔出長刀,用他最大的肺活量,嘶吼著喊。他手下的傳令兵舉起喇叭,滴滴答吹響。

  但晚了。

  “嗖嗖嗖嗖…”

  官軍剛要調整列陣,就聽見羽箭破空之聲不停,無數次羽箭從黑暗之中射了出來,掀起一陣陣叮叮當當、密集如雨的碰撞金屬之聲,那是羽箭射在官兵甲胄之上被彈回的聲音。流賊騎兵使用的是短弓,而不是建虜精騎的重箭,精武營現在配備的甲胄,足以應對,箭雨之后,官軍倒下的并不多,但火把卻掉地熄滅了一片,原本十步的視線,一下就縮短成身邊幾個人,有的地方甚至變成了漆黑一片初上戰陣的京營兵忍不住都有點慌,傳令兵的喇叭還在響,但官兵整隊的速度卻遠不如平常。

  “殺!”緊接著,馬蹄拍打大地,隆隆聲排山倒海,無數流賊騎兵從黑暗之中沖了出來。尖刀一般的插入官軍陣中。

  “砰砰砰…”

  馬長嘶,人慘叫。

  官軍被沖的七零八落。

  準確的說,應該是撞。站在最前的幾個官兵甚至直接被撞上了天空。再落下時,不是被馬蹄踩踏,就是摔的筋斷骨折。

  和一般的大明軍隊不同,太子撫軍之下的京營士兵不但每日里有十公里的長跑,而且經常有“演習”。所謂的演習乃是太子借鑒了近現代軍隊的一個優良作法,在平日訓練里就為士兵們模擬了一些可能出現的實戰場景。半夜里,正在熟睡的士兵被尖銳的“竹哨”聲驚醒,然后迅速抹黑起床,在規定時間里營房門口完成集合,遲到或者裝備不全者,都將被處罰。

  這樣的演習并沒有因為身在河南戰場而改變,就在向開封進軍前的前兩天,精武營還進行了一次夜間演習,模擬的就是在夜間行軍中遇到敵襲時的應變,但演習和實戰終究相當的太遠,洪德亮的千總隊在演習中表現的相當不錯,全隊紋絲不亂,迅速就組成了防御隊形,令敵人的突襲無功而返。但現在,在賈魯河畔,面對敵人的鐵騎突襲,洪德亮的隊伍卻是亂了。

  一是因為夜色黑暗,河床難以展開。

  第二,敵人來的太突然、太猛烈了,正在渡河中的洪德亮隊根本來不及應對。

  第三,京營建軍之時就確立了“火器為主”的建軍思想,一個千總隊,有將近一半的士兵是鳥銃兵。在這樣的暗夜,猝然遇敵的情況下,鳥銃手難以發揮。

  第四,畢竟是新兵,雖然操練嚴格,軍法嚴厲,但驟然遇敵,士兵的心理一時還是難以適應。

  “殺!”

  刀鋒的寒光在黑暗之中閃爍,流賊騎兵高舉長刀,左砍右劈,如洪流一般,勢不可擋。在這一瞬間,眼前這些驚慌失措,不知道南北,已經失去防守能力的官兵仿佛變成了可以被他們隨意砍殺的稻草人。

  只短短不到三分鐘,河邊的官兵就傷亡過半、潰不成軍。

  一半人死在流賊的刀下,另一半人則是死于恐慌踐踏。

  人在遇上危險時,本能的反應就是逃跑,尤其是在面對黑暗中未知的恐懼之時。

  這種情況下,軍紀什么的,都已經被拋到腦后了。人人都只想逃生。

  見部下潰散,洪德亮急的眼珠子都紅了,他嘶聲大吼:“趙志超呢?令他列陣!列陣!都他么不要慌!長盾手,長槍手!列陣,列陣,向右,向右!”

  身為精武營的六千總之一,洪德亮對太子對精武營的期待太清楚了,此番出戰,精武營非有表現不可,洪德亮絕不希望自己背上首戰潰敗的惡名那不止是對自己,也是對太子的玷污。

  連續的指揮,但卻沒有什么效果,剛才還在他身邊前鋒把總趙志超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憤怒憂急之中,洪德亮揮舞長刀,帶領自己只有二十人的騎兵衛隊,向流賊騎兵發動逆襲!

  “殺,隨我殺!”洪德亮沖在最前。

  現今情況下,只有擋住流賊騎兵的突擊,為將士們爭取到列陣反擊的時間和空間,眼前的敗局才有可能反敗為勝。不然就有可能會全軍覆沒。

  這一點,洪德亮心里非常清楚。

  而李過就更是清楚。

  深夜帶著騎兵長途奔襲,從陳留到朱仙鎮,六千騎兵到現在依然跟在李過身后的,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人了,剩下的人都已經掉隊,如果是平時,李過一定會放慢速度,等后續的部隊到達,再蓄力攻擊。但今日不行,當他看到大批官兵正在渡河時,他的心一下就沉到了谷底他知道,他最擔心的事情,終于還是發生了,官軍已經識破了叔父控制賈魯河上游,截斷水源,令官軍不戰自敗的圖謀。只希望他來的不算太晚,能將眼前這股官軍殲滅,那樣或許還有一線逆轉的希望。

  不然他闖營五十萬大軍就危亦。

  因此,李過不敢保留,全力攻擊,他給部下的命令只有一個字:沖!除非是聽到他退兵的號角,否則所有的騎兵只能向前,不能后退。暗夜之中,前面擋路的都是敵人,屠殺即可!

  李過身先士卒,沖在最前,在連續沖垮了好幾個官軍小隊之后,一片人喊馬嘶之中,他忽然聽到了一聲憤怒的呼喊,抬起頭,借著地上的微弱的火把光亮,他看到十幾個官軍騎兵正向他沖來。

  領先那人將官打扮,全身鐵鱗甲,揮舞長刀,口中嘶吼著,瘋狂的樣子像是陷入絕境的野獸。

  李過笑了笑,揮刀沖了上去。

  雙馬交錯而過,刀光閃耀,洪德亮翻身落馬,他的長刀在李過的臉頰上劃出了一道血印,但李過的長刀卻切在了他的臉上…

  洪德亮戰死。

  失去了指揮,聽不到洪德亮的怒吼,那催促官兵將士們整隊的喇叭聲好像也靜寂了下來。

  官軍即將潰散。

  就在這時,在河的中間,河水流淌之中,命令眾軍向前進攻的鼓聲卻是驟然響了起來。

  “咚咚咚咚…”

  鼓聲震動晨曦的薄霧。

  伴隨著激昂的鼓聲,幾只火把點綴,一支黑壓壓的隊伍壓過了河床,長盾如墻,精鋼的槍尖在火把光芒之下泛著寒光,后面的鳥銃手小心謹慎,保護自己的火藥不被河水濺濕。即使是行走在河流之中,整個隊列也基本保持齊整,面對河岸邊己方的不利局面,雖然官兵們表情各異,有人興奮,有人害怕,但在鼓聲的指揮下,卻沒有一人敢后退。

  而在隊伍的前方,一個洪亮的、中氣十足的聲音在低吼:“保持陣型,向前,向前!”

  一個千總隊大約有一千五百人,其中兩個把總各領五百人,千總本人領一百人的親兵,配上火炮手和弓箭手就是千總隊的全部。

  敵襲之時,充當前隊的把總趙志超和洪德亮本人都已經過了河,后隊把總閻應元剛剛把腳伸入河水。當那疾風驟雨般的馬蹄聲音響起之時,閻應元就知道不妙,他沒有猶豫,更沒有怯戰退卻的念頭,而是立刻對身后自己的兵吼道:“敵襲!準備迎敵!”

  作為一名在校場比武中勝出,而被太子任命為把總的軍官,閻應元有很多和其他人不同的特質,不但弓騎精良,武藝出眾,而且極善于鼓舞士兵們的士氣,看人也有獨到的眼光,他在隊中提拔的三名旗長和一個百總,都顯示了相當的能力,在他的統領和操練之下,他五百人的把總隊,隱隱然已經成為了相當的精銳。

  這一點,朱慈烺是知道的,但他并沒有再提拔閻應元,平常在軍中對閻應元也沒有任何的照顧。

  太子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

  但在閻應元的心底,卻深知太子殿下對自己的照顧,太子不但將他的老母接到京師,提供宅院,親自設宴款待,還令太醫院的御醫給他老母治病,一切的一切,都是別人沒有過的榮寵。

  都說士為知己者死,閻應元本就是忠肝義膽之人,得此恩遇,一條性命早已經交給了太子,交給了朝廷,也因此,他平常治兵練兵,就和其他將官的想法完全不同,他每月的俸祿,除了少部分供應老母開支,其他全部都賞賜給了部下,吃住也都和士兵們在一起。正所謂“深得兵心”,此次出京作戰,閻應元一直都沒有得到出戰的機會,今夜面對敵襲,面對己方即將崩潰的危局,閻應元心中沒有絲毫的懼怕和慌張,有的只是擊殺流賊、報效朝廷,報效太子的雄心和豪邁。

  “殺!”

  當左腳踏上河岸后,閻應元舉起手中的長刀,大吼一聲。

崇禎十五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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