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見鄭瑛如此受教,皇上滿意地點點頭,也沒讓他繼續面壁,反而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任何改革都不可急功近利,以免反噬自身。”
一句指點,讓鄭瑛和蔣文斌同時醍醐灌頂,鄭瑛彎下身子,又恭恭敬敬地向皇上行了個大禮“謝父皇指點。兒臣,受教了。”
蔣文斌這時候也不梗著脖子硬頂了,他彎下腰,跟著鄭瑛行了禮,接著又一臉希冀地抬起頭問道“皇上,您心里可是有了計較?實話實說,臣提出這樣激進的改革方案,也真是因為著急。咱們與戎狄的戰事,不是一日兩日能結束的。臣向陛下交個實底,依照目前的財稅狀況,國庫支撐不住如此巨大的軍費開支,因此臣才想要盡快推行稅法改革。”
“朕知道。”皇上點點頭“仗不能不打,銀子不能不花。”
“對了。”蔣文斌像是剛想起來似的,又開口說道“皇上,其實也不是所有的勛貴都不支持財稅改革。安國公府就沒意見。穆老夫人還讓安國公夫人連夜核算穆家田產鋪面營收,準備補繳稅款呢。”
“你…”皇上一時語塞,像是被蔣文斌氣得一時找不出話來,片刻之后才問道“你把你那奏疏給穆家人看了?”
“是啊。”蔣文斌很老實地點點頭“穆老夫人并不反對,還表示要全力支持。”
“穆家當然會支持。”皇上伸出手指對著蔣文斌的鼻尖點呀點,臉都氣青了“穆家男人們都在北境戰場,穆老夫人為了個兒孫多劃拉些軍費,什么不肯干?!再說了!他們怕什么?!繳稅就繳了。安國公府世代功勛,每年朕額外賞的金銀都足夠他們繳稅了!可真是愚蠢!這種奏疏你怎么能隨隨便便拿給人看!”
蔣文斌不敢回答,只能尷尬地咧咧嘴。鄭瑛看了蔣文斌一眼,很體貼地站出來為他解圍“父皇,既然安國公府已經知道了,您再生氣也于事無補。還是說說,稅法改革到底要怎樣進行吧?您有了圣裁,蔣尚書也好照著辦理。還有,蔣尚書剛才所奏也的確該考慮,北境戰事吃緊戶部拿不出錢來戰場上的將士們要怎么辦?還是得有個解決的辦法。”
“你倒是省事。”皇上瞪了鄭瑛一眼“想不出主意來,就知道問朕。蔣文斌朕問你你說穆家老夫人要支持你,她應承你什么了?說來朕聽聽。”
“穆老夫人打算明日抬著補繳的稅銀上朝。”蔣文斌答道“當朝繳納做出合作的表率。”
“老五。”皇上抬頭向鄭瑛望去“今日你出宮回去的時候,不論多晚都去一趟安國公府。你親自去。朕有一句話你當面交代給穆老夫人,讓她明天抬穆家一年的稅銀上朝,當朝上奏時要言明是稅銀,但記住只能說捐,不提補繳。”
“父皇可是要溫水煮青蛙?”鄭瑛唇畔突然沁出一絲笑意“穆家帶頭捐了一年稅銀,那不如人人都捐。不需多捐,只需按照各家財產,核算出該繳稅銀該補繳多少稅,就捐多少。”
“就當是官員們帶頭納了軍賦吧。”皇上面不改色地答道“朝廷正打仗呢。戶部缺錢官員們稍微分擔一些亦不為過。捐款而已。原本打仗該加軍賦,但念及今年年景一般百姓辛苦,這軍賦就由官員和勛貴們承擔也不為過。平日里一個個都拿著朝廷的俸祿俸祿哪來的?還不是百姓稅賦供養此時有些許回報,替百姓承擔一二,也是應該。又不是常常如此,偶爾一次而已,不是嗎?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呀,蔣大人?”
“是是是。”蔣文斌立刻點頭如搗蒜“安國公府都帶頭捐了,其他人怎好看著不管。臣也捐,一年稅銀臣還是拿得出來的。”
“你明日就這樣上奏。”皇上目光灼灼地盯著蔣文斌“朕會將差事派給你。記住,重要的是趁此機會摸清底,誰家有多少田產、鋪子,人丁,都得給朕摸清楚。今后稅法改革的依據得提前準備好。眼下戶部的黃冊和魚鱗冊,還不知有多少貓膩,你須得趕緊理出來。”
“臣領旨。”蔣文斌點點頭。
“都給我盯緊了。”皇上又盯著鄭瑛多囑咐了一句“此次戶部以捐賦為由,普查各家營收,若有人敢瞞報,嚴懲不貸。”
“兒臣明白。”鄭瑛笑著點點頭“朝廷在打仗,若是有人為了少捐幾個錢而隱匿財產,自然不可輕恕。”
皇上在御書房里來來回回地踱步,片刻之后,又說了一句“安國公府帶頭捐稅銀,須得有人立刻響應才好。最好是宗室有人出來響應…”
“父皇放心,”鄭瑛立刻答道“兒臣會響應。”
“不!不能是你!”皇上一臉嚴肅地搖搖頭“不光是捐稅銀這一件事,后續慢慢推進稅法改革,要做的事多了。但你記住,所有與稅法改革有關的事,你都不能站到明面上來支持。”
“父皇…”皇上的話,讓鄭瑛十分意“兒臣…”
“這個壞人,就由朕來做吧。”皇上轉過身,朝蔣文斌點了點頭“這樣得罪群臣的事,一步一步推行下去,將來等朕百年后,想來他們也不會在史書上寫什么好話。朕已過了知天命的年紀,早就看開了。這皇位,也不知還能坐幾年,財稅改革,朕能夠擋在前面的一日,就不要讓朕的兒子出頭。他們還年輕,以后大周還要依仗他們,不能讓他們失了群臣的信任。”
皇上這幾句話,讓鄭瑛喉嚨發哽,鼻子發酸,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而蔣文斌則眼眶泛潮,含著眼淚朝皇上重重點頭“是!”
“不過,蔣文斌,你真的做好準備了嗎?”皇上突然朝著蔣文斌露出豁達的笑容“朕與你,一個昏君,一個蠱惑昏君的佞臣,就等著遺臭萬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