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0章 老朋友
孟超手里捏著巨齒鱷視若生命，極有可能引發九大修煉世家甚至整個超凡者圈子大地震的核心交易數據。
但他的關注點，并不在這袋文件上。
而是在巨齒鱷的臉上。
他認出了這張臉。
“高闖，怎么會是你？”
孟超和對方一樣，滿臉震驚。
這個諢號“巨齒鱷”的黑市大佬，曾經是獵殺者圈子里戰功卓著的狠人，也曾多次在獸潮來襲時，在短兵相接的巷戰中，拯救過成千上萬普通市民的性命。
他出道很早，十幾年前就已經聲名鵲起。
孟超上初中時，就聽過他的名字——那時候，孟超的中學，還特地邀請他來學校里作報告。
或許是那時候的孟超還小。
必須踮起腳尖，把頭仰得高高的，才能從人山人海中，看到高闖的側影。
那時候，他真覺得，這是一個渾身上下都繚繞著光環的超級英雄。
出道之后，孟超也和高闖打過好幾次交道。
一次是在荒野修煉時，兩人偶遇。
正好那次呂絲雅在異獸調查局有任務，孟超便和高闖并肩作戰，兩人一起搗毀了七座怪獸巢穴，殺得痛快淋漓。
因為彼此的印象都不錯，孟超便邀請高闖為自己旗下的戰刀品牌，拍攝了一支商業廣告。
還請高闖到殘星會來，就超凡者如何從重傷以及后遺癥中恢復的問題，做過兩次專題報告。
高闖是圈子里出了名遍體鱗傷卻百折不撓的硬漢。
他在荒野、叢林和滔滔獸潮中受過的上，恐怕比十個殘星超凡加起來受的傷都要多。
迄今為止，高闖的脊髓和中樞神經附近，仍舊鑲嵌著好幾枚怪獸爪牙的碎片，極難用手術取出。
每逢天氣變化，靈磁干擾增強，他都會冷汗淋漓，痛不欲生。
他的治療和康復經驗，以及面對無法治愈的后遺癥，應該如何調整心態，樂觀面對的經驗，對殘星會的會員們大有裨益。
對了，孟超記得大學時代，還看過一部高闖撰寫的科普類專著《怪獸足跡學》，寫得風趣幽默，深入淺出。
由此可見，就算高闖沒有太過深厚的學術積淀，卻也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赳赳武夫。
總之，孟超對高闖的印象非常不錯。
最重要一點，高闖和他一樣，也是寒門出身。
沒有背景和靠山，沒能從娘胎里就得到天文數字的修煉資源和絕世高手的親自指點，初露崢嶸之后，也沒有人脈和關系，只能像是沒頭蒼蠅一樣，靠著自己的一腔熱血，橫沖直撞，在千軍萬馬中殺出一條血路。
同樣的背景，令孟超隱隱將高闖當成了“自己人”。
他還曾動過特聘高闖為殘星會的顧問，并介紹高闖加入藍色家園的心思。
只因為自己跌下虎怒川，流落圖蘭澤，這件事才暫時耽擱了。
沒想到，昔日渾身是膽的鋼鐵硬漢，為了拯救普通市民，敢于將拳頭從怪獸的咽喉一路捅到括約肌的戰斗英雄，在怪獸戰爭結束之后，卻變成了囤積居奇，操縱價格，興風作浪的黑市大佬。
孟超的心情，復雜到了極點。
他的目標，原本并不是高闖。
僅僅是想通過“巨齒鱷”，找到“無尾猴”，再找到那個針對申玉麟的爆料人，最終，將血盟會連根拔起而已。
然而，在怪獸市場和地下黑市的所見所聞，卻令他改變了主意。
龍城生病了。
血盟會僅僅是惡疾發作時，潰爛的膿皰而已。
如果不能找到病灶，徹底切除的話，光是剜掉表面上的膿皰，又有什么用呢？
“寒門出身的中低階超凡者，欲求一支修煉必備的基因藥劑都不可得。
“豪門子弟甚至連一頭怪獸都沒有斬殺過，卻能將價值幾十箱基因藥劑的天材地寶，當成博美人一笑的玩具。
“甚至，連高闖這樣戰功卓著的昔日英雄，都蛻變成了利欲熏心的黑市大佬。
“如果，這就是‘真正的超凡者圈子’。
“被這樣的超凡者所守護的龍城，又怎么可能戰勝圣光陣營，避免末日降臨呢？”
孟超攥著文件袋的指節，一寸寸地發白，一節節地發出了“咔嚓咔嚓，咔嚓咔嚓”的骨骼摩擦之聲。
他無比痛心的表情，令高闖意識到了什么。
接下來的短短一秒鐘，這位黑市大佬臉上，連續閃過錯愕，恍惚，陰狠，羞愧至極，各種錯綜復雜甚至針鋒相對的表情。
最終，化作了自暴自棄的坦蕩。
“看來，高某是碰上老朋友了。”
高闖道，“只可惜，在怪獸戰爭中，大腦多次遭到毒液侵蝕，記性不太好，倒是沒想起老朋友的名字——看你的樣子，也是不打算告訴我真名實姓了？”
說著，高闖一屁股坐在地上，長舒一口氣，緊繃的肌肉統統松弛下來。
就像是逃亡多年的通緝犯，終于落入法網，反而如釋重負一樣。
大家都是聰明人。
從剛才短短數秒的交鋒，就能掂量出彼此實力的差距。
高闖實在沒必要再垂死掙扎，自取其辱。
孟超兀自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死死盯著高闖的臉，試圖在上面遭到最細微的偽裝痕跡，到最后，才喃喃道：“你應該是個英雄！”
“那又怎么樣？”
高闖揉搓著幾乎被孟超射斷經脈的雙手，怔怔看著雙手上密密麻麻，連極品基因藥劑都無法抹平的傷痕，自嘲一笑，“龍城的英雄太多太多了，任何東西一多，都不怎么值錢，更何況，戰爭結束了，怪獸打完了，英雄還有什么用呢？”
“為什么？”
孟超舉起文件袋，晃了一晃，“要自甘墮落，做這種事？”
“明知故問！”
高闖哼了一聲，“為了金錢，為了地位，為了女人，為了錦衣玉食，為了榮華富貴，為了天文數字的修煉資源，為了不斷變強，突破人體極限，為了讓所有人對我都又敬又怕，為了讓那些最討厭我，最看不起我的人，都只能忍氣吞聲，乖乖趴在我的腳下！
“反正，別人為了什么，我就為了什么，沒什么特別，不是嗎？”
他在被斬得支離破碎的辦公桌殘骸里一通亂摸。
竟然摸到了一盒被齊齊斬成兩半的雪茄。
他摸起半根皺巴巴的雪茄，又在懷里摸了半天。
沒摸到晶石雕琢的打火機，干脆直接用手指搓出一團火焰，美滋滋地吸了一口。
“你也是寒門出身。”
孟超的目光，如同手術刀般撕裂了高闖面前的煙霧，“你應該知道，做這種事的后果。”
“正因為我也是寒門出身，所以才沒得選擇！”
高闖將正在燃燒的雪茄，直接攥在掌心，咬牙道，“九大修煉世家和他們的超級企業，統治了龍城這么多年，早已壟斷了最重要的崗位和最優質的資源，就算新近崛起的赤龍軍、武神殿、殘星會、超星集團和藍色家園，一時半會兒，也不可能從九大世家手里，奪取所有的權力和資源。
“我又沒有這么好的運氣，能出生在九大世家，成為這座城市，天經地義的主人。
“我還沒出生時，我媽就被喪尸咬斷了喉嚨，是我爸用匕首剖開了她的肚皮，把皺巴巴活像是一頭老鼠的我給掏出來的。
“而我爸剛剛把我掏出來，我媽就發生了尸變，張牙舞爪地撲向了我們兩父子。
“于是，在我剛剛出生那天，就以最慘烈的方式，成為了無父無母的孤兒。
“呵呵，別人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世家子弟，我卻是喪尸之子，從小到大，受盡了欺凌和侮辱。
“我也曾想過要走正道，憑借自己的雙手、頭腦和一腔熱血，努力打拼，出人頭地。
“每次獸潮來襲的時候，我就把自己想象成一顆熊熊燃燒的彈丸，被投石機遠遠拋到獸潮深處。
“我把每一場戰斗，都當成自己的最后一戰，反正，我是爛命一條，原本就沒什么可以失去的，如果不能出人頭地，窩窩囊囊活著又有什么意思？
“既然你能叫出我的名字，應該知道我當怪物獵人的時候究竟有多拼命，有多少次身受重傷，有多少次昏迷不醒，甚至有好幾次，呼吸和心跳統統停止。
“直到今天，我體內仍舊鑲嵌了大量的怪獸爪牙碎片，還有陰魂不散的毒液，如同附骨之疽，每當夜深人靜時，總會令我陷入生不如死的夢魘。
“但是，付出了這么多，有用嗎，我能算是‘出人頭地’了嗎？”
“你已經出人頭地了。”
孟超道，“獵殺者圈子里，所有人都知道你的名字。”
“那又怎么樣？”
高闖嗤之以鼻，“和普通人比起來，我當然能算是‘出人頭地’。
“但是，和那些有錢人，和那些有錢人的孩子，和那些有錢人的孩子的孩子比起來，我又算是個什么東西？
“更何況，戰爭結束了，無論‘英雄’還是‘怪物獵人’都沒有了用武之地，傷病和衰老，又無時無刻不折磨著我，提醒我自己漸漸衰弱的現實。
“光是為了維持實力，每天的花費都是天文數字，再這樣下去，我的積蓄很快會花得一干二凈，到時候，分分鐘都會被打回原形！
“在這種情況下，除了現在這條路，我還有什么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