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彰的膂力驚人,兩人使用的武器又輕重不同。兩下碰撞,關平只覺得手腕劇痛,從手掌到小臂都發麻。
好在戰馬不停,繼續飛馳,敏捷地穿插在曹軍騎隊的空隙間,眨眼就將曹彰甩開了。
關平把韁繩纏繞在右手臂上,脫出左手,拔出備用的長刀御敵。
在他的身后和身側左右,刀劍相格之聲,長槊碰撞折斷之聲,甲胄碎裂、甲葉崩飛之聲,瀕死將士慘烈的呼號之聲此起彼伏,匯成嘈雜而恐怖的巨響,像是潮水拍岸那樣,一浪又一浪。
本來彌漫在空氣中的,那種植物被潮濕漚爛又被曬干的氣味,迅速被關平熟悉的血腥氣味取代了。關平奮力揮刀,將繯首刀舞出一團森森寒光,叮叮當當地格開好幾桿刺來的長槍。一直沖出百余步外,身前忽然就沒有了敵人。
他繼續策馬,直到奔上早先選定的一處高地,才轉回身看。
己方將士原先較規整的隊列已經不復存在了。因為數量上的劣勢,適才這一次撞擊,讓己方吃了不小的虧。
許多都伯、什長戰死,剩余的將士一邊向關平的方向聚攏,一邊呼喝著重新分派人手、歸屬指揮。這都是將士們熟極而流的操作,根本無需關平操心。
關平將繯首刀交回右手,改回左手勒韁。刀上有鮮血滴滴嗒嗒地淌落,將馬蹄側面的亂草染成暗紅色。
在他的視野范圍內,遠處的曹軍騎隊正在勒馬。
與關平所部一樣,曹軍騎士的披甲率也非常高。他們中的很多人都披掛鐵質的魚鱗鎧,因為甲葉層疊的關系,重量似乎比荊州軍所用的札甲或明光甲更重些。當他們跑馬追逐的時候,馬蹄在河灘上留下了深深的馬蹄印。
關平注意到,曹軍騎士們重整隊列的速度也非常快。這一次,他們除了在中間聚攏人手以外,又在左右兩翼排出的長列的橫隊。似乎想要從戰場邊緣的疏林后方繞過,包抄切割關平的退路。
關平皺了皺眉。
這片小小的戰場,正處在一條不知名的溪水邊緣。溪水在平緩的草坡間劃了道由北向西,再轉而向東的弧線,河道在此忽然開闊,向兩岸漫延出大片灘涂。兩岸的灘涂后方,有大約人高的葦草,還有稀疏林地,稍稍遮擋了騎士向外眺望的視線。
這兩片疏林,便是關平預設的排布兵力之地,可容不得曹軍騎隊隨意通行。
關平的扈從首領滕允知道關平的意圖,這時候一邊隨著關平勒韁舒緩馬力,一邊道:“將軍,可不能讓他們從容包抄!”
關平點了點頭:“你去!你帶十騎,盡量靠近敵騎,擾亂他們!引他們來!”
滕允立即點了十騎,向曹軍騎隊方向疾馳而去。待到稍許靠近,十人勒馬橫走于陣前,各自張弓搭箭而射,又以種種污言穢語破口大罵。
罵了沒幾句,曹軍騎隊陣中一撥箭雨齊出。
這是調集了射手、算準了騰允所部奔走方向后的專門一擊。箭矢來得又快又密,眾人不及閃避,紛紛中箭。騰允大叫一聲,面門中箭,當即倒地身亡。他身后十騎倒下半數,還有四五人帶箭逃回。
騰允身為關平的扈從首領,出身于汝南黃巾余部,跟從關平足有十六年了。其本身的才能、勇力都屬上乘,在關平本部中頗有聲望,他猝然便死,關平左右的軍將們俱都變色。
唯獨關平面色不變,再指一人。
“你去!多帶些騎射手!”
被關平指著的,是騰允的副手傅蘭。
傅蘭毫不猶豫點起人手。他們先將騎兵用的小盾捆在左臂,右手拿著近年來廣泛配發的騎兵手弩,并攜角弓、箭矢等物,須臾間準備已畢,二三十騎呼嘯而出。
這一次他們距離曹軍騎兵的隊列更遠,勒馬往來也更謹慎,往往毫無規律地轉向。一旦覷得機會,就以手弩和角弓射擊。曹軍騎士因為預備分隊包抄的緣故,大都勒馬不動,于是不斷有人中箭受傷,有人墜馬倒地。
傅蘭等人射了三五輪箭矢,其實不過殺傷了數人,他們自己縱有小盾格擋,也有五六人中箭落馬。但對于曹軍騎士們來說,這樣的滋擾太令人惱火了。
兩軍廝殺之際,將士們血氣沖頭,很容易暴躁狂怒,何況是驕橫如虎豹騎?
只聽曹軍隊列中有人咆哮大喝,頓時有數十名曹軍騎士催馬出列,向傅蘭等人沖殺過來。
傅蘭一直等到他們沖到近處,才撥馬而逃。而他們逃亡的路線,竟然又一次橫過曹軍騎兵大隊的前方,逃亡過程中他們箭矢齊發,又射死曹軍騎士數人!
這一下,誠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更多的曹軍騎兵們,足足兩三百騎縱聲狂吼,直沖而來。
關平對左右道:“稍退。退到后方那株大樹附近時,聽我號令,預備反擊。”
于是眾騎隨同關平,攬轡徐徐退后。
追殺的曹軍騎士們以為關平所部畏懼,追得愈發積極了。
眨眼工夫,他們距離關平只有二百余部。而傅蘭等人距離更近,已經有好幾人被曹軍趕上,亂刀砍落下馬,踏成了肉泥。有些性急的騎士,開始張弓搭箭,往關平的將旗方向亂射。
因為溪水蜿蜒的緣故,追擊的方向并非筆直,而是沿著河灘繞一個弧線,經過某處葦草和林木較密集之處。因為一邊有水,一邊有林木,可通行的只有道路兩側三四丈寬闊。
曹彰的副手忽然喝道:“君侯,他們怕是在誘敵!”
就在同時,曹彰也有了危險的預感,他立即道:“鳴金!喚他們回來!”
來不及了。
林地間,忽有攝人心魄的機簧彈動聲發出,隨即空中便多了數百道黑色的直線,那是數百支四尺余長的弩矢,伴隨著破空厲嘯,落入曹軍騎隊的陣列之中。
這些,顯然是用重弩發射的重型鐵制弩矢,挾帶著巨大的力量飛行。弩矢所及之處,哪怕身著精良鐵鎧遮護,將士的軀體也如同紙糊般不堪一擊;哪怕是高大雄健的戰馬被擊中,肢體上也立即形成碗口大的貫穿傷口。
數百支弩矢一落,無數血光暴起。足足兩百多名虎豹騎,兩百名橫行天下,威聲赫赫的英勇戰士,瞬間死傷慘重。至少五十人和同樣數量的戰馬哀嚎著、呻吟著倒地,還有許多人立即斃命,根本來不及發出聲音。
帶隊沖鋒的虎豹騎督將名叫許泰,出身于許褚的宗族部曲,是許褚的同伴劍客中,最早被封侯的數十人之一,其勇武在虎豹騎中也屬上乘。當漫天弩矢激射時,他用長刀接連打落了兩支,但更多的弩矢隨即穿透了他的胸腹,巨大的沖力將他拋飛而起,然后如同破碎的水囊那樣墜地。
許泰一死,剩余的騎士愈發慌亂,隊列頓時零碎不堪。
關平率領部下們殺了回來。
曹彰手中玉質的馬鞭握柄,被他咔嚓一聲擰成兩段。
他咬了咬牙,強迫自己保持平靜,把視線從前方的屠殺情形上挪開。
耀武揚威而來,卻吃了這樣的大虧,他心里的怒氣簡直沖天。但身為大將,卻不能只看著眼前的勝敗,己方還有足足萬騎陸續趕到,有的是決戰決勝的機會!
他勒馬向后退卻,冷笑著對身邊督將道:“這是三十六鈞的腰引弩!這是劉備的軍國重器,整個江陵城里都未必湊得出一千把!關平卻帶了五六百把在此,專為候著我方的騎隊!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