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珍站起身來,在屋里往來走了兩趟,又問:“向明,軍報可曾發往漢中王處?”
雷澄微笑:“信使就在驛站中,我陪他同來的,明日起八百里加急,直往蜀中。”
習珍連連點頭。
他打開門,大聲喚道:“準備酒食!要好酒!”
習珍當然大喜,不止喜在交州平定以后,零陵、桂陽兩郡的南線安全便有了保障,更重要的是,林邑國一旦平定,則交州與扶南、干陀利、婆利、丹丹等國南海諸國的貿易再無妨礙。
習珍約莫記得,前年受荊州戰事的影響,習氏在與交州的貿易中,獲取的利益大概在四五百萬錢;因為雷遠出鎮交州的緣故,今年尚未結束,習氏商隊所獲已經到達七百五十余萬錢。而當交州往南的貿易路線被打通,這個數字會擴張到多少?
且不談習氏宗族所得,光是習珍自己,在過去兩年間就增加了三百部曲,都是配有堅甲利刃的精銳。在亂世中,這真是安身立命的本錢;何況習珍素來勇猛,還很有建功立業的念頭!
須臾間,驛卒攜來酒肉等物,又拿了額外的燈燭布設。習珍舉樽勸飲,隨即問道:“具體的軍情如何?說來下酒!”
原來在十月末的時候,林邑國王區逵親自深入交州,督令麾下各部與雷遠為難,誰知就在一日之間,林邑國的重要附屬夷廖、錢博先叛;而區氏宗族的支柱、以驍勇著稱的區景也與區逵決裂。
區景甚至親領本部,在郁林以南的山地中向區逵所部發起猛攻,區逵當場重傷,在部屬簇擁下敗退。
此時雷遠領兵亦到,就在戰場上與區景等人相會,公開贊賞他們對朝廷的忠誠。這消息立刻就遍傳周圍無數深山丘壑,使得漢蠻各部的首領只要不是傻子,都能明白發生了什么。
林邑國在交州的影響力雖然龐大,但此前多年被士燮所壓制,畢竟還沒到能讓無數地方豪族真的不顧一切效死的程度。當有心人推波助瀾,把區逵重傷潰逃的消息繼續傳出,越來越多的交州地方勢力從猶豫、觀望,轉向了決斷。
當即便有部落出兵,趕往郁林以南匯合。還有些宗族部落來不及調動丁壯,但由族長親自出面,攜帶糧秣物資前來輸誠納款。
而雷遠對他們一一加以撫慰,將他們貢獻的糧秣物資全數提供給區景等人聚集的軍隊,作為南下作戰的軍糧。同時又恰巧有蒼梧郡供銷社下屬的商隊趕到,以非常低廉的價格向與會各部售賣鐵刀、皮甲、箭簇、矛頭等物。
漢家豪右通常都有經營的本事,家族中自有積蓄;而交州各地蠻夷部落,有的富裕,也有的十分貧困。那些貧困的,別說沒有錢財,連可以用來交換的糧食貨品也拿不出…所以才想要搶掠區氏,填飽自家的轆轆饑腸。
于是當即便有人提出,自家實在囊中羞澀,想買些弓矢刀劍,卻買不起,如之奈何?
商隊中當即便有管事名曰辛平的,笑瞇瞇提出,可以用此戰的戰利品、或者自家部落的田地人丁為抵押,向供銷社借款。這借款有個名頭,喚作“九出十三歸”,最是體貼,最是劃算了。
兩三日內,在雷遠的主持下,至少三十名交州地方豪右與區景等人約定一同作戰,共破區氏,共分林邑。他們當場便聚集起將近一萬五千人的龐大兵力。而左將軍雷遠以維護交州治安、避免百姓無辜受難的緣故,派遣偏將軍郭竟領精兵兩千同行。
之后各部聯軍鼓勇而前,區景匹馬當先,銜尾追擊,而郭竟所部先往南去,乘勢攻滅了幾個昏了頭的寨子,完全控制了合浦郡以后,再自西向東迫入交趾。
這時候局勢的發展已經由不得人控制,交州漢蠻各部派遣的兵力仿佛潮水一般攻入交趾郡,然后繼續向南。
這些地方勢力零散兵力絕大部分都很孱弱,彼此也根本談不上配合可言。區逵雖然重傷,但一邊逃亡一邊召集部眾,沿途勉力指揮部屬,打了幾個漂亮的反擊戰,先后殲滅了兩千余人。
可交趾郡的地形擺在這里,這片平原與北面群山的邊緣綿延千里,有無數水陸道路連通,漢蠻各部所到,處處烽煙,后繼的兵力還不像是決戰,倒像是赴宴那般不斷涌來。區氏再怎么竭力,哪里能阻遏得住?
到了十一月頭上,區逵本人傷重不治,在軍中嘔血而死。林邑國的部眾一路逃亡,沿途潰散。區景帶人繼續追擊,而郭竟則領兵駐扎在交趾左近,傳檄而定當地數十座莊園、村寨。
這些莊園、村寨或是被區氏壓服,或是原先士燮所屬,后被區氏及其附從瓜分的。在其中生活的漢家百姓約有萬人,而蠻夷數量大體等同。郭竟將他們遷移至合浦,并由郡府出面,分配土地、糧種、農具、耕牛之屬。
近百年來,從北方遷徙到交趾的漢民數量,當然遠遠不止這個數目。區氏在士燮身死后毫無顧忌地大肆擴張了一通,他們搶掠到手的,也不止這個數目。
但扣除了這些人丁以后,新任的交趾太守短期內不可能聚集起足夠強的力量,只能深深地依賴交州軍府,以休養生息為己任。而郭竟通過安置、撫慰這些人丁,便足以在合浦郡扎下根基了。
此時區氏大勢已去,區景和交州漢蠻各部的聯軍繼續南下,只用了二十日就殺到日南郡的象林縣,也就是林邑國的國都典沖城。
典沖城確如區景所說,是一座堅城。可大勢已去了,堅城只是個笑話。
破城只用了三天。
城池陷落之后,各部肆意搶掠,把一座南夷盛國的國都搶劫得猶如水洗國一般。還有人意圖縱火,結果被區景暴怒阻止,幾乎引發火并。好在郁林太守鄧芝全程都在軍中協調指揮,這時候出面壓服各部,令他們稍稍知足,攜帶此戰的戰利品開始北返。
這場交州漢蠻各部之間的內訌,就此結束。
從頭到尾,左將軍、蒼梧太守雷遠都沒有主動做什么。但是,敢于阻擋在他前方的所有人,無論林邑區氏或是什么別的地方豪右宗族,已經全都看不到了。
“到這程度,才是真正的交州七郡之主!”習珍拍案贊嘆。
說著他又痛飲一樽。
而雷澄道:“所以我才急著來通報習太守。之后一個月里,從交趾、九真、日南等地抓獲的俘虜,會有相當部分轉運向北,被陸續分配到零陵。我家將軍的意思,是想加快靈渠的擴建工程,乃至零陵郡營浦縣以南,經賀水沿線通向交州謝沐、馮乘兩縣的山間古道,也都可以開始拓寬。”
當日在荊南安排宗族生意的時候,這兩人合作慣了。何況一個是雷遠的族親,一個是雷遠的妹夫,彼此都不虛言客氣。習珍想了想,反問道:“糧食哪里來?施工的器械哪里來?”
“雷將軍說了,糧食不妨你我兩方,各出一半。至于施工器械,自然由零陵郡籌措咯?”
習珍算了算,頷首道:“可以。我這次來,也帶了零陵郡中的干吏,明日咱們先看靈渠,然后轉向營浦,定個大致的章程。”
次日,兩人并轡,先往靈渠西段的始安縣去。而受雷遠委派趕往蜀中的信使,則沿著驛道疾馳,先往公安,再折向宜都,轉入峽江水陸道入蜀,十日之后,便風塵仆仆地抵達了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