罵了兩句,感覺到揪著自家發髻的手松開了。
徐商摸了摸額頂,半個巴掌大的頭皮被扯下來,血流得像是瀑布一樣,沒過眉毛,再涌進眼眶里。
他轉頭去看那個叫苻頓的士卒,只見他滿身滿臉都是血,兩眼暴瞪,喘著粗氣,就如一條噬人的瘋狗。適才的戰斗中,苻頓并沒有懈怠。若非他帶著同伴們苦戰,徐商所在的這處營寨,早就被蜀軍突破了十回,他救徐商的性命,也不止一回了。
“你這蠢貨,你是真的狗!”徐商罵了幾句,隨手從身邊一具尸體上解下兜鍪,按在頭頂,再將皮絳往頜下扎牢。兜鍪的內緣正好壓住傷口,出血便止住了。當然,血液一旦凝結成痂,想要脫下兜鍪就成了難題。
但徐商顧不得那些了,那一陣子的血氣之勇褪去以后,現在他只想保命。
苻頓皺眉看看他,咧嘴冷笑兩聲,舉手示意:“…蜀軍來了。”
話音未落,一根長矛從蜿蜒溝壑的盡頭直射過來,銳利的矛頭帶著寒芒,從兩人之間掠過,狠狠地扎進后面的圖層。
苻頓反手抽出長矛,向著蜀軍的來處沖去。
而徐商毫不猶豫地往后跑,通過一處斜坡重新奔回營地。
蜀軍這一波攻勢延續了將近一個時辰,布置在前方的幾道陣線已經全都被摧毀。原本作為預備隊的徐商所部連一頓飽飯都沒輪著吃,就再度頂到了最前列。
此時徐商的身邊左右,都是狂亂忙碌的將士。他們要趁著前頭還在抵抗,臨時組織新的防線。許多涼州士卒和來自中原的曹軍士卒一起奔跑著,將后方的營帳拆除,把營帳的竹木支架拆出來聚攏在一起,試圖拼接成一道新的柵欄。還有些人掘著土,想要在柵欄前挖出壕溝。但這里的地面都是石頭,徐商懷疑他們根本是在做無用功。
向前看,只見蜀軍高舉著“張”字旗幟,如潮水般地涌來。
因為前一道防線的涼州人崩潰的太快,蜀軍幾乎毫無折損地突入。他們集合成摩肩接踵的密集隊列,踏過遍地的死尸,翻越過一處處曾經被據守而最終放棄的矮墻、工事,向新被打開的防線缺口沖擊。他們中的許多人都持著火把,待到逼近時,紛紛將火把投入曹軍營寨,四處引火。
徐商瞧見一名己方的校尉大聲呼喊,弓箭手們箭矢如雨而發,將前排持火把的蜀人如割草般射死;而蜀軍隊列中隨即有神射手還射,幾道銀光閃過,那發出號令的校尉翻身就倒。
橫野將軍徐晃的扈從親兵高擎著旗幟,在陣中往來奔走呼喊:“將軍有令,退后者斬!退后者斬!”
這種威脅意義不大了。雖然有各級軍官的拼命約束,但前線的曹軍士卒已經開始出現逃跑的跡象。人不多,三兩人一批,但他們都被后方虎視眈眈的軍法官抓住,砍掉為首之人的腦袋,然后重新編成一隊,再度投入到前方。
三兩人的逃亡可以威嚇制止,但三五十人逃亡呢?益州軍分兵十部,晝夜狂攻。而己方死守廣石,既無地利,也無援兵…遲早會到繃不住的時候。
徐商連連苦笑。
他感覺那面招展的“張”字軍旗愈來愈近了。
眼前殺來的蜀將乃是張任。
這幾日里交手下來,徐商深覺此人用兵老練。他所指揮的每一次突擊,都想是一支銳利的鐵釘,深深楔入曹軍營寨間,讓曹軍持續不斷地失血。
聽說張任本是劉季玉麾下重將,在劉備入蜀時,此人依附公子劉循,聚兵一萬于綿竹阻擊荊州軍,惡戰許久。后來劉備請劉季玉的女婿費觀、親將李嚴出面,攜帶劉季玉的親筆書信勸降,他才開城降伏,轉投劉備麾下。
過去數十年里,不止中原板蕩,蜀中的征戰也沒有聽過。益州軍將同樣是從你死我活的征戰中脫穎而出,最終能入劉備之眼,更絕非庸常。
此次猛攻廣石營寨的十路蜀軍,每一路的統兵將領,都不是易與之輩。他們這幾日里輪番攻打,已經被徐商摸出了規律,張任之前是吳懿和泠苞,張任之后是鄧賢和甘寧。
這幾人全都是宿將,每個人來到前線,都迫得徐商打起精神全神應付。當然,到目前為止,死的的主要是涼州人…在徐商看來,這些人都是積年的反賊,早就該死了,現在死一些也是活該。
然則,不斷推高的死傷數量眼看快到了涼州人的極限。
益州軍狂攻數日來,徐商親眼見到涼州人戰死不下一萬,傷者也不少于此數,這樣的死傷數字,和要韓遂的老命沒什么兩樣。畢竟自從關中十將的聯盟粉碎以后,韓遂的兵力大不如前了。
或許如韓遂、李堪、梁興這樣的老狗,已經在密謀脫身了吧。負責監視他們的平難將軍殷署這會兒一定很頭痛。
又或許在某個時刻,這些涼州人會向他們過去許多次做過的那樣,轟然叛亂?
想到這里,徐商回身看看溝壑間,發現苻頓已經擊退了那幾名試圖追殺的蜀軍士卒,安然折返回來,但因為作戰時帶到了肋下的傷處,他一路走,一路疼的呲牙咧嘴。
這廝的體格非常健壯,臂膀很寬,腰腹肥碩。因為早年受過傷,他不良于行,走路一瘸一拐,這時候肋部又受傷,行動的姿勢就更加古怪,胯部搖搖擺擺,像個用后肢站立的熊。
苻頓此前原是關中豪帥成宜的親衛隊長,勇力過人。后來成宜被馬超所殺,他便改投了韓遂;韓遂所部被曹丞相收編,他又來到漢中作戰。他自己曾對徐商說過,在這亂世里,當兵吃糧理所應當,至于當誰的兵吃誰的糧,他根本不在乎。
這樣的人,別看他這時候特意趕來救助,說不定突然翻臉,下手特別狠。
他們就像當日徐晃將軍引用的那些賨人一樣,全都不可靠。
至于徐晃將軍,其實徐商已經好幾天沒見到他了。這位徐商的老上司去年從巴西敗退,因為帶著多處刀槍傷勢泅渡河水,導致傷勢惡化,后來雖然折返漢中,但長期纏綿病榻,據說傷情反反復復,再也沒能痊愈。
此番來廣石扎寨,徐晃全程都倚靠著病榻指揮,一次都沒有站起身來,甚至都沒有大聲與將士們說過話。若非他身為曹營重將,自有威望,將士們只怕早就已經心慌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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