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五章 他鄉遇知音

滬海·黃埔·新天地南里廣場地下停車場E3區　　霓虹閃爍的LED燈牌上循環播放著兩行字幕：

星期日農歷八月廿四　　一頭梳得油光發亮的大背頭，穿著英式三件套西服的周書恒，嘴里還叼著根燃到煙蒂位置的軟中華333，從一臺啞光黑色車尾貼著顯眼紅色M3標志的BMW三系轎跑駕駛室里下來。

　　“呸！好熟悉的詞…莊蓉那個蠢女人也經常這樣說…呵呵…喝車不開酒，開酒不喝車，。”

　　他對準有害垃圾桶吐出嘴上的煙頭，斜起眼盯著那副顯眼的霓虹燈牌。

　　“這年頭國內還有愣頭青酒駕？他不怕死的嗎？又不是腐國…”

　　路邊的那只小烏龜誒，有哪么大的胃，趴這里，殺烏雞，弟弟拿著威士忌來，趴這里殺烏雞。

　　聽到這段鈴聲，周書恒有些神經質地往四周掃了幾眼。

　　「都特么怪這歌太紅，只要人多的地方就容易撞鈴聲，我特么就不明白了，電音不是一直在國內半紅不火的么，怎么就…沒辦法跟風狗太多。」

　　確認幾眼周圍沒人，周書恒才費力地解開雙排扣西服外套的釘扣，從內襯口袋里掏出手機。

　　「回國確實是發了福，薩維爾街手工縫制的西褲穿上后手機都塞不進去了，誒喲，Alex，“貴人”吶，這是又要給我推薦個工作么？」

　　掃了眼屏幕上來電提醒，周書恒漫不經心地接通電話。

　　周書恒一臉矜持對電話那頭說道：“我剛停好車…打算就在新天地轉轉…可能會買兩支麥卡倫18yo、幾塊肋排…嗨，這算什么上流，你也知道的…拜袁公子所賜，對，最近發了筆小財…”

　　他有些意動，表情還留著三分矜持：“當然會考慮，有好的機會我肯定愿意去嘗試…經過泛泰那件事之后，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這輩子都不可能，我只接受中層管理以上的職級。”

　　過了一會，周書恒眉開眼笑重復著電話里聽到的一些關鍵信息：“Forbers

　　Top500企業、英資背景、滬海亞太區總部、快速消費品零售行業、職級Dep.Manager（部門經理）”

　　周書恒對著空氣做了個擊掌動作：“他們HR很看重學歷背景？Alex，你是知道我的，腐國百年貴族名校UCL

　　Master畢業…”

　　他對著地下停車場的墻壁連連躬身：“方便方便，當然方便，我知道的，記住了，8號卡包，十分鐘就能到，Alex

　　太謝謝你了。”

　　喜氣洋洋收了線，周書恒將電話塞回了內襯口袋里，對著明晃晃的消防拴鏡面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儀容儀表。

　　「幸虧本人多年以來一直以腐國紳士的嚴苛標準要求自己，就算出門閑逛除了沒拿手包，倒也穿得極其體面…他們腐國人就吃這一套。」

　　周書恒熟絡地找到了通向6號樓的直達電梯，按下5樓后，他彬彬有禮地站在電梯最內側，整個人散發出濃郁的英倫紳士氣息。

　　電梯里的液晶廣告機里傳來DJ充滿煽動性的口播詞：

　　“作為長三角地區有名的百大夜店，滬海FUSION秉承時尚的派對潮流文化理念，將國際電音風潮帶給全國的音樂愛好者們。

　　裝飾奢華，氣派非凡的這里各項設施齊全，不愧千萬投資大手筆投入。

　　在超過一千平的空間場地內分別布置著精研細磨的舞池、平整寬廣的舞臺、錄音棚、音樂制作室、包間、散臺卡座等。

　　歐米團隊為這里打造聲光電舞美特效，美輪美奐、璀璨生輝。

　　亞洲先進的音響音效系統的獨特非凡，音質極佳，讓聽者大呼過癮。

　　更不要提全球TOP100DJ和知名音樂制作人來此奉獻令人拍手稱贊的神級表演。”

　　回國不久，喜好電音的周書恒算是Fusion這段時間的常客，DJ說的這些早就聽膩，他安靜地思考著：

　　「Ian，伊恩，正兒八經的傳統蘇格蘭男人名字，含義是上帝榮耀之人，有可能出生于信仰堅定的家庭。」

　　這會新天地人流量密集，電梯一層一層的停靠，周書恒也不惱，時間很充沛，他在腦子里繼續推敲著這位叫伊恩的腐國男人，為提高面談通過率做準備。

　　「面談選在滬海最大的電音Club：Fusion

　　，這位腐國來的HR有點意思，出生保守，思想新潮，喜歡電音，年齡應該不算太大，重視學歷背景，這估計是他們公司的企業統一招聘標準…我一會就這么…」

　　電梯停靠在五樓，周書恒謙讓著最后一個出了電梯，他看了眼左手上的積家大師系列腕表，時間剛剛好。

　　門口的保安隊長是個非裔法國人，周書恒熟絡的打著招呼，進到fusion他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

　　「在Fusion玩感覺比家里好多了！里面個個都是人才，說話又好聽，我超喜歡里面的！」

　　周書恒徑直走到8號卡座，一個發際線嚴重后退的標準蘇格蘭男人面帶微笑看著他，以濃濃的格拉斯哥口音，從吐槽滬海的天氣開始自來熟地跟他打著招呼。

　　周書恒開口便是一口標準的Received

　　Pronunciation（英國標準口音），他一身價值不菲的薩維爾街手工西服和標準的RP口音幫他加分不少。

　　兩人默契的從吐槽倫敦腔的土開始交流，倫敦腔主要指倫敦東部的人所講的英語，這個區域傳統上是大量中下階層工人的集聚地。

　　“事實上如果不是米國百老匯、好萊塢那幫人吹，有幾個人會覺得倫敦腔好聽。”

　　“在腐國，眾所周知，Scottish（蘇格蘭口音）才是‘大不列顛最性感的口音’。”

　　這兩句話成功撓到了Ian的癢處，他眉飛色舞恨不得立馬通知周書恒明天直接來公司報道。

　　周書恒瞥了眼桌上那瓶價值不菲的麥卡倫30年雪莉桶單一麥芽蘇格蘭威士忌，伊恩這會還沒喝多少，職業道德這塊顯然不錯。

　　伊恩一邊給周書恒倒了Double

　　shot份量的深桃木色威士忌，一邊開始問他一些過往從業經歷。

　　伊恩推到周書恒面前的方口杯冰球底下的酒液散發出濃郁辛香料味，厚重的太妃糖味，挑逗的豆蔻氣息和蜂蜜糖漿味，光聞上一口他都覺得回味綿長有力。

　　周書恒深吸了一口氣，用不太嫻熟的蘇格蘭口音推辭道：“一會還得開車回去，不能喝酒。”

　　「五萬華幣一瓶的酒，威士忌中的勞斯萊斯，說不定這是個試探，腐國公司規矩多得很。」

　　心有警惕，周書恒又吹捧了幾句伊恩喝酒的眼光有多好，這瓶酒的深桃木色有多純正，豐潤的雪莉酒味，帶有柑橘、丁香、荳蔻和熏木香氣。

　　善戰者無赫赫之功，自詡威士忌酒國狀元的周書恒這一番話讓伊恩對他更是刮目相看。

　　這個直爽豪邁的蘇格蘭男人捋著舌頭用一口還算純正的滬海話勸道：“咪咪老酒嘛～”

　　「嘶，滬海經典勸酒詞都會…待會叫代駕好了…唉，蘇格蘭人對威士忌也是真愛，人生三大幸事，Ian也算是他鄉遇知音…」

　　不再糾結，周書恒端起方口杯咂了一口。

　　“Oh！Jesus！Smooth！鵝妹子嚶！”（哦，我的上帝呀，這也太順滑了吧，不可思議！）

　　面對伊恩期待的目光，周書恒一番發自內心的體驗真情流露：“口感是令人驚喜的滑順，帶有干果、雪莉酒和熏木香氣，回韻則是久久不散的豐潤氣息，帶著柑橘、辛香料及熏木的風味。”

　　周書恒覺得自己是真心好運，遇到這樣一個人，投其所好都讓他覺得愉悅。

　　就著這瓶酒，職業道德拿捏得死死的伊恩開始了正式的候選人面談。

　　時間就這樣你一口我一口走到帝都時間22：45，Fusion逐漸爆滿，這波人潮會持續嗨到半夜三四點才會散去。

　　而周書恒這邊一瓶700毫升的酒已經快見底，伊恩綠色的瞳孔里滿滿都是失落和遺憾，他不忿地表示：“其實在我看來，泛泰這段解約經歷根本不算什么黑點，是我們公司新空降的華籍人力資源總監太嚴苛。”

　　伊恩剛剛借著酒意給那位任姓女士打電話為周書恒據理力爭過，一番激烈爭執后，最終沒有成功。

　　感動地望著這個剛剛結識不久卻異常交心的朋友，周書恒搜腸刮肚想說些什么，但每每話到嘴邊又縮了回去。

　　“哦喲，個又西伐特額咯！”伊恩向他舉著杯中殘酒，該死的蘇格蘭人連‘天無絕人之路’這種滬海方言都用得信手拈來。

　　兩人的交流一直在蘇格蘭口音的英語和滬海話之間隨意切換，他們都不覺得有任何違和感。

　　“認識你很開心，Ian！”醉眼迷離的周書恒感性著干掉最后一口泛著深桃木色誘人光澤的威士忌。

　　“我該回去了。”

　　周書恒從早已脫下的西裝內襯口袋里掏出手機準備叫代駕服務，雙眼朦朧間他發現似乎手機沒了信號。

　　“Joseph，難得他鄉遇知音，再給我們的友誼一次機會！”

　　伊恩叫著周書恒的英文名吸引走了他的注意力，蘇格蘭人趁著酒意又掏出手機打起了電話。

　　“…至少你可以見見他，他真的是一個很出色的人，好的，謝謝老板，我們馬上就到。”

　　醉眼迷離，伊恩打著濃郁的煙熏木酒嗝對周書恒說道：“我打給了姓任的那個老巫婆的上級，Macgrill也是個蘇格蘭紳士，他這會在瑞金洲際酒店19層的行政酒廊。”

　　說話間，伊恩笑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如果我們能在10分鐘之內趕到，他能跟我們聊上一會，我們就可以狠狠打那個老巫婆的臉！”

　　周書恒一臉肉痛地準備結賬，酒保聳著肩指著伊恩，告訴他那個男人早買完了單。

　　周書恒感動得整個人都清醒了七分，也許是沒到點的關系，Fusion門口找不到一個代駕，時間不等人，他攙著伊恩大剌剌頂著別人嫌惡酒鬼的眼神強行擠進了電梯。

　　「即使紳士也有瘋狂的時候。」

　　出電梯，站到新天地一樓外的自忠路上，吹著滬海的輕柔海風，周書恒感覺自己越來越清醒。

　　時間一秒秒過去，自忠路一臺空載的出租車也沒有，伊恩愈發醉，也愈發暴躁起來，囔囔著蘇格蘭國罵，爛醉如泥的他如果沒有周書恒攙扶，肯定已經直接在地上躺倒。

　　周書恒心急如焚地拍打著他那似乎出了狀況的手機。

　　“只有六分鐘了，他恨極下屬遲到，對不起，我太醉，你別管我，讓我在這里躺一會，你去想辦法，記住19樓…”

　　「自己狀態還挺好的，沿著復興中路一直走就到瑞金洲際酒店，全程不會超過兩公里，完全來得及，我在腐國留學時喝點酒開回去是常有的事。」

　　周書恒腦子里飄過一個危險的想法。

　　伊恩躺在馬路花壇邊的躺椅上，他嘴里還咕噥著：“別管我，你快點走。”

　　「拼一把！」

　　大腦莫名亢奮，周書恒朝著地下停車場飛奔而去。

三分鐘后復興中路與南北高架路橋下的輔路岔口　　一臺啞光色的BMW

　　M3避讓前方正在工作的灑水車，側面直接撞到高架橋墩上。

　　周書恒從爆掉的氣囊里悠悠醒來，他茫然發現自己駕駛室的車門被人重重扯開。

　　“您好，沒受傷吧？”

　　確認一番周書恒沒有受傷，兩個穿著反光背心的交警依著流程敬禮后，為首的年長者拿出酒精測試儀遞到周書恒嘴邊。

　　“麻煩吹一下！”

　　邊配合地吹氣，周書恒轟鳴不已的耳邊還斷斷續續聽到圍觀者的議論聲：

　　“準備坐牢吧…”

　　“Big膽啊，這是醉駕吧…”

　　“嘖，真是愣頭青！”

　　“還好車速不快…”

　　「完了，全特么完了，蓉蓉！我…我應該聽你的話…」

　　做完酒精測試后被交警禮貌地請上了警車，周書恒悔恨不已，腦海里又竄出那句前女友對他的規勸之詞：“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

滬海·黃埔·新天地南里廣場　　“那小子運氣夠好，到此為止，記住自己簽了保密協議，拿著錢回你的百老匯吧。”

　　愛爾蘭人基恩伸手從說話的黑衣男手里接過一沓現金，精神奕奕的他沒有一點醉相：“其實我覺得周某人還不錯。”

　　“本來也只是想給他一個教訓而已，呵呵，關上一個月差不多解恨了…”

　　南北高架橋下的停車場里，一臺普通的越野車里坐著位在滬海當地比較英俊的男人。

　　“Helena，我怎么覺得你對周書恒比晏清狠多了…”

　　手里把玩著個黑匣子，袁郁秋玩笑般問向后排的霍海倫。

　　“女為君子儒，無為小人儒…再說我跟郁淳的關系比你要好得多。”

　　標準的公爵夫人傾斜坐，面無表情的海倫一本正經曲解著《論語·雍也第六》，她心里卻在偷想著另一個人。

　　「在扭曲的世界里監視退休人員…這份養老工作有點沒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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