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漫天的朝陽幸福二村,喻格打定主意過來找路越時,明顯正值帝都的下班高峰期,從出租車上下來,她身邊不時有來來回回的自行車大軍穿梭如織。
穿插在一串串清脆的自行車鈴鐺聲中,配樂又隱隱約約響起那支彪德西《月光》小提琴獨奏選段,像是在暗示著什么。
喻格保持著她昂首挺胸的颯颯步伐,就這樣尋尋覓覓,她一路問一路找終于摸到88號酒吧跟前。
半陳不新的卷閘門已經拉開,兩扇門虛掩著,酒吧外沒立招牌,僅墻壁上掛著一張小黑板,用華文、英文寫著兩行粉筆字:
88號酒吧正在營業中!
搖旗吶喊的熱情…攜光陰漸遠去人世間悲喜爛劇…晝夜輪播不停紛飛的濫情男女…情仇愛恨別離一代人終究老去…總有人正年輕 “咻咻~”
“前衛!新潮!”
“森哥牛掰!”
“這才叫后朋克,國外最流行的阿特奈提舞搖滾!”
喧囂的樂器伴奏、鬼哭狼號的歌聲、刺耳的口哨、過猶不及的吹捧,莫名其妙的英語發音,一墻之隔內傳來的這些聲音都讓喻格不由自主地擰緊她那鋒銳的眉。
“呵,Alternative
Rock?唱的什么破歌,這樂隊的主唱明明就五音不全!”
嘟囔著推開門,喻格抬眼向酒吧內望去:
88號酒吧明顯生意慘淡,員工比顧客還多,但也有可能是還沒到營業高峰期。
“喝酒?”
一個濃妝艷抹,穿著90年代帝都獨有的風格,貝克啤酒促銷裙裝的高挑女人攔住了喻格。
啤酒妹上下打量審視著喻格,她警惕地改口問道:“等人還是找人?”
“清哥當時為什么不選青啤?卿姐她家肯定愿意贊助!”
章雅夢繼續試圖跟邵卿粘合關系:“還有,我發現咱們卿姐,超愛跟憬姐演對手戲的。”
“別!我媽早退休了,可饒了我吧…”
不欲多糾纏前一個問題,邵卿沖章雅夢淺淺一笑,轉而顧盼向翁懷憬,她眼波流轉道:“沒辦法,平日里舍不得欺負懷憬,總歸要想點辦法,多產生些羈絆。”
周佩佩說了句題外話:“其實我覺得這首歌應該很好聽的,清哥非得讓譚森去客串那個主唱!”
心態發生不少變化的晏清淡然一笑:“下周直播那期節目會有這首歌。”
瞥了眼晏清,翁懷憬平淡問道:“樂隊夠人么?”
「我真沒有催你錄《可樂戒指》的意思!」
悄悄遞過一縷格外坦誠的眼神,晏清嘴上也沒卡頓:“國慶節鹿璐不回疆北,她可以來打鼓。”
心有靈犀一點通,翁懷憬瞬間會意,鹿璐在的話,茅致遠自然也會來。
迎著那記讓人不太舒服的視線,喻格毫不退讓,她確認了一番,似乎聽出這位就是之前在電話里前倨后恭的女人。
“我是路越哥哥的未婚妻,有事過來找他。”
喻格嘗試擠出些善意,但她笑得實在有些勉強。
“不都打完電話了么?他恨透了路川,估計也不會歡迎你。”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阿卿聳肩回了一句,不過她還是扭著腰帶著喻格一路往酒吧舞臺處走去。
舞臺上一曲歌罷,幾個打扮得流里流氣的樂手湊在一快,他們正嘻嘻哈哈分著一包皺皺巴巴的香煙。
“路越哥…”
啤酒妹阿卿甜膩膩地喊了聲:“下午打電話過來的女人找你~”
“五官是有些像,可…”
其實并不需要啤酒妹指引,喻格一眼便認出了路越,目光緊緊鎖向舞臺,表情不由自主陷入呆滯和迷惘,她喃喃低語著:“可…他這體型…”
舞臺邊上一個渾身濕漉漉,抱著貝斯,穿著白色汗衫背心,肌肉輪廓分明的男人吸引住喻格全部的視線。
薄薄的嘴唇叼著一根沒有過濾嘴香煙,路越于煙霧繚繞間,隨手地撩起汗衫下擺擦著脖子上的汗水,不經意間露出他那爆炸有力的完美腹肌。
這樣的福利,也讓啤酒妹扮相的邵卿陷入癡迷狀態,明顯地吞咽著口水,她雙目含春,嘴角帶笑。
“跟路川差別也太大了吧…”
還在輕聲嘟囔,喻格失禮地從頭到腳仔細端詳著舞臺上那個男人。
鏡頭特寫里的路越,頭發茂密的圓寸,深邃野性的眼神,高挺的鼻梁,軟且薄的嘴唇,連鬢的絡腮胡須,肌肉虬結的手臂,極有視覺沖擊力,不斷起伏的健壯胸肌,八塊分區明顯的腹肌,柔韌有力的腰腹,碩長的雙腿。
“你找我?”
繼續叼著煙,路越放好貝斯后,縱身一躍,輕輕松松跳下舞臺,湊近喻格身邊,他也在仔細打量著這個自稱路川未婚妻的女人。
頂著一頭十年前流行過的蓬松小卷發型,厚厚的黑框眼鏡,有些刻薄的妝容,老氣而保守的職業套裙,胸前還吊著一塊工牌。
“可口可樂公司帝都辦事處副主任,嘖嘖嘖,金領啊這是…”
信手拋開煙頭,也不理會酒吧里其他人的哄笑和口哨調侃,路越隨手拿起一支貝克啤酒,揚起脖子直接灌了大半瓶進去,他打著酒嗝再湊近幾步。
“就你,打算嫁給路川?”
感受到野蠻充滿侵略性的眼神,再加上濃烈的雄性荷爾蒙氣息撲面而來,喻格從來沒有接觸過路越這樣的男人,她忍不住向后退了幾步,才勉強穩住陣腳。
“是的,婚禮定在這個月30號,宣武門南堂…”
喻格想了想,又解釋道:“我們的婚禮打算辦西式的,宣武門天主教堂,午宴另有安排…”
“無所謂,我不會去的…”
路越滿不在乎地擺手拒絕,將剩余的啤酒一飲而盡,他回頭轉向樂隊的幾個同伴擠眉弄眼道:“這個女人穿婚紗的樣子,應該還不賴…”
酒吧里又是一片哄笑。
喻格眉頭緊鎖,眼鏡隨她鼻翼的抽動上下輕輕甕動,抿起嘴唇,她在努力壓抑自己的脾氣:“我們能不能換個地方好好談一談?”
“哈…”
嘿嘿一笑,目光游離,陸越答非所問道:“我的人生已經是一團糟了。”
這樣的回答讓喻格不解,她向后推動調整了一番鼻梁上的憬框:“你說啥?”
路越同樣抬手擦了擦鼻尖,他玩世不恭笑著重復了一遍:“我的人生已經是一團糟了。”
搖了搖頭,喻格示意她沒聽明白。
路越將啤酒瓶遞還給啤酒妹阿卿,他寬大的手掌趁機在她細細的水蛇腰上揩了把油。
一臉嫌惡的表情,冷眼旁觀的喻格對這個男人由外在形象而起的一丁丁好感似乎已經消耗殆盡。
“路越哥哥,你真壞!”
偏偏這樣的行為讓阿卿甘之若飴,她媚眼如絲般遞出一記秋波:“要不要再來一瓶。”
“不用,記我賬上,阿卿…”
嬉皮笑臉地拍了拍阿卿豐滿的臀部,路越轉頭沖喻格輕佻一笑:“看來路川也沒臉跟你講我們兩兄弟的故事。”
回以冷眼,喻格雙手抱胸一副防備的姿態,她坦然承認:“的確不多。”
“你回去吧!”
啤酒妹阿卿兇神惡煞地湊近喻格,她攔在倆人中間:“大家不是一個世界的,他跟你們沒什么好談的。”
“咳~阿卿,你去忙吧~咳~”
路越又點了根煙,咳得有些厲害,他出聲阻止阿卿的繼續惡語相向。
遲疑不決著后退兩步,啤酒妹提防地繼續盯緊喻格,像是在宣誓主權一般。
以毒攻毒,路越咽下咳意猛抽一口煙,他保持著侵略性的目光:“你和他是工作中認識的?”
“要不,還是換個地方再說。”
氣勢不由自主落入下風,喻格看了看周遭越聚越多的看客,她猶豫著解釋道:“同一幢寫字樓,他在16樓上班。”
“我的人生已經被路川徹底毀了…”
路越咧嘴一笑,他大剌剌往地上吐了口痰:“阿卿說得也沒錯,跟你們這種金領已經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何必再來往呢。”
滿意一笑,路越的話讓啤酒妹趾高氣昂。
只能裝作熟視無睹,喻格耐起性子又問道:“抱歉,他到底做了什么…”
“你怎么不自己去問他。”
焦躁地撓了撓頭,路越情緒逐漸激動:“路川高中念得是花都最好的越秀中學,不費吹灰之力考上帝都大學,畢業進了央企,現在混成高管,整天西裝革履的,現在要結婚了,還娶了個外企高管…”
輕佻地捏起喻格胸前的工牌,路越表情扭曲,他含恨笑道:“他算是人生圓滿了,還想要怎樣,想要我去祝福他嗎?”
說話間苦越的注意力移到喻格臉上。
“我呢,我沒有老婆,沒有正兒八經的工作,只能在這支三流樂隊里吊兒郎當混日子,還是個存在感稀薄的貝斯手。”
“他只是想著血濃于水,兩兄弟間,何況你們還是孿生兄弟…”
喻格搖了搖頭,倆人距離隔得很近,她有些害怕路越做出什么失控的舉動,柔聲安慰著:“沒有解不開的結…”
“話說,你這副眼鏡真難看…”
路越松開了手里的工牌,他放肆地摘下喻格的眼鏡:“這樣順眼多了…”
“你要知道本來這一切都該是我的,包括你。”
說話間路越放肆一笑,繼續湊近已經手足無措的喻格。
“我看不清了,把眼鏡還給我…”
瞇著眼睛,近視厲害的她只聽得到周遭哄笑聲四起,路越那充滿侵略性的氣息和言辭讓喻格感覺自己完全喪失了主動權,慌亂不已。
“這里不是你這種人應該來的地方…回去吧,告訴他…”
路越嗤笑著將眼鏡塞回喻格手里:“我永遠不會原諒他。”
“他到底做錯了什么,可以告訴我嗎?”
重新戴起眼鏡,喻格感覺勇氣又回來了,她不肯放棄:“我來這不是為了氣你,而是想解決問題的。”
“我已經告訴過你了,他奪走了屬于我的人生,懂嗎?”
再度陷入暴躁,路越叼著煙頭,轉身走向酒吧深處的后臺,他沙啞的聲音透出幾分冷酷無情:“你走吧,沒什么好說的。”
須臾,一墻之隔外傳來連綿不絕砸東西的聲音。
“路越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完全拜你未婚夫所賜,所以…請不要再來刺激他了。”
啤酒味冷冷凝望著喻格,她憤懣難平繼續說道:“他叫越,卻被迫在天府川西長大,你們家那位金領路川是什么東西我就不用多說了吧!”
喻格沒有回應邵卿,在她的喃喃自語里追了進去。
“新娘,我隨時都愿意成為他的新娘啊…”
許墨兒捧腹大笑:“哈哈哈,卿姐你真是戲精附體。”
苗妙含笑低頭:“其實卿姐就是浮夸了些,演技這塊拿捏得死死的。”
周佩佩大大咧咧道:“反正我接不住憬兒姐和清哥的戲,每次站在清哥面前,我就腿發軟!”
“我這是專門學懷憬寫了人物小傳的,她就是愛著陸越嘛,這算什么加戲。”
嫵媚一笑,邵卿嘴中振振有詞,她繼續撩撥道:“難不成懷憬還會記我的仇!”
所謂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翁懷憬冷不叮在背后掐了一把邵卿腰上的軟肉。
將一切看在眼底,晏清夸了句:“其實卿姐這段戲特別好!”
鏡頭一切場景轉換后臺盡頭一間小型庫房 推門追進燈光昏暗的庫房,借助一盞忽明忽暗的吊燈,喻格抬眼望去,滿地碎酒瓶,她小心跨過碎玻璃渣,貼近靠墻而立,一臉萎靡頹廢狀的路越。
可能覺得自己挨得過近,喻格不習慣路越渾身散發的雄性動物氣息,她又退回兩步,靠到玻璃渣邊緣,才躬身道歉:“對不起,我不知道那些事情…”
“沒事,可能他也羞于提起吧,畢竟不光彩…”
路越彈飛煙頭,重新冷靜下來的他眼底帶著幾分說不清也道不明的情愫盯著喻格繼續說道:“婚禮我不會出席,而且路川并不算是個好歸宿,他配不上你。”
舞臺上又開始鬼哭狼嚎起來,來來回回還是那幾句,歌詞倒是有幾番應景:
搖旗吶喊的熱情…攜光陰漸遠去人世間悲喜爛劇…晝夜輪播不停紛飛的濫情男女…情仇愛恨別離一代人終究老去…總有人正年輕 見喻格被舞臺重新響起的歌聲吸引走注意力,路越自嘲一笑:“你聽,貝斯手,就算消失了,也沒有什么影響。”
“你住哪?”
很突然,喻格打斷路越的強顏歡笑,她輕咬著唇,表情有些掙扎。
伸手往褲腿口袋里摸,路越摸了半天,只摸出一包空的香煙殼,他懊惱地隨口接道:“附近…”
“方便回去么?我們好好聊聊…”
昏黃的燈光下,喻格臉上掛起淺笑,保持著安全距離,她望著這個如同受傷野獸獨自舔舐著傷口的男人:“畢竟你也說了,貝斯手消失一會,大家都不會發現。”
“那走吧!”
隨手扔掉手里團成一圈的香煙盒,路越一把推開庫房的后門,撲面而來的月光將昏暗的庫房充盈得亮堂堂,也將他的側顏映照得棱角分明,線條堅毅。
那張五官像極路川的臉,讓喻格不由為之失神,半晌她才挪開失禮的凝視,颯颯地往門外走去。
倚著門框,兩人糾纏不清的視線中,路越眼眸里充斥著野性和肆意妄為,也透著一些其他復雜的情緒,他直勾勾瞄著喻格那搖曳綽約的身姿。
“帶路啊…你!”
明明已經抬腿即將走出畫外,同樣沐浴在月光中的喻格突然回眸嫣然一笑,唇紅齒白的她在路越眼中竟有幾番千嬌百媚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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