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你總會遇到一個人,讓你愿意鼓舞自己,讓你找到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然后繼續走下去。
當初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林夏彥還只是一個抱著木刀、想著綾辻老師會給自己安排什么作業的無名小子。
那個時候,他還沒有芥川賞,也還沒有那一柄叫作“朧”的刀。
身后是簾幕外下了很久也沒有停的雨,面前是一碗豬排叉燒拉面正在冒著熱氣。
坐在路邊的拉面攤,林夏彥看了一眼身邊這位被自己叫作是師傅的冢原兼續的人,然后默默地拿起了筷子,卻久久沒有觸碰到自己的晚餐。
“怎么不吃?是因為一起吃飯的是一個老頭子而不是美少女,所以覺得沒有興致嗎?哈哈哈哈!”
雖然上了年紀,可是冢原兼續依然像是年輕時一樣,豪爽地笑著,拍了拍徒弟的背。
“師傅,為什么大竹師傅只教到行合右千鳥,就不肯再教我新的內容了。”
林夏彥知道自己的天賦并沒有多么高,所以格外刻苦。
卻不料被告知不會再授予新的技藝了,必須一心一意苦練居合術。
甚至就連居合術都沒有學完整。
他本來還對“右千鳥”之后的“逆抜”充滿了期待。
現在也只是接受這樣的結果。
“這件事嘛…大竹君是為了你,這一點是千真萬確的。”
作為師范代,冢原兼續自然不會反對師范的決定。
而且,這個決定他是非常贊同的。
包括不把理由告知在內,一切都是為了林夏彥好。
這個孩子的心里藏著他本人或許都不知道的心魘。
用居合的意慢慢打磨心性,用冥想仔細感悟而沉淀心志,這是他們作為劍道師傅能做的事情。
學生們所學的技藝都是他們傳授的,只有被認可為流派繼承人的學生才可以秘密學到流派最古老的、以奪取生命為動機而創造出的原始技藝。
并不是現在這種為了修身養性而傳授的劍道。
可就是這樣普通的“術”,卻在這個外國人學生手上展現了類似于原始技藝的含義。
這是一件危險的事情。
冢原兼續沒有因為林夏彥是外國人而有了要藏私的想法。
他只是贊同師范的認知,想要讓這個學生往后的生活過得順心一些。
“我努力地去修行了,可是卻不得不停在原地,我…只是想要一些生活的理由。”
林夏彥沒有把話說得太明白,也無法說得太明白。
“林夏彥”只是林恩旻的筆名,這個世界上從始至終都只有林恩旻,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林恩旻所做的,而不是林夏彥。
把筷子放進了碗里,林夏彥挑起來一筷子面,安靜地遞到嘴里,安靜地咀嚼。
碗里的熱氣騰起,模糊了他的視線。
“我”的意義在哪里?
一無所有。
生活的動力是什么?
不知道。
人是群居的,是難以自己一個人生活的。
可是,這種無人期待、無人等待、無人分享的生活,自己要怎么堅持下去。
所有人看到的都只是“林恩旻”,而不是“林夏彥”。
活下去?
真的有理由活下去嗎?
自己只是一個衍生品,一個…
雀占鳩巢的家伙罷了。
“覺得孤獨嗎?笨蛋弟子。”
一只溫熱的大手覆在了林夏彥的頭頂上。
關于林夏彥,冢原兼續并不知道真實情況。
對于這位上了年紀的劍道師傅而言,“林恩旻”是一個可憐孩子。
但是,他并不希望“可憐孩子”一直可憐下去。
總要依靠自己的力量努力生活,活得足夠好,活得不可憐。
“師傅,我知道自己是幸運的,無論是認識綾辻老師,還是認識您和大竹師傅,這都是我的幸運。”
任由那只大手按住了自己的腦袋,林夏彥咽下了那口面,卻并沒有覺得暖熱了自己的胃。
“可是,我不能總是依靠這樣的幸運,對吧?”
林夏彥抱起碗,喝了一口湯。
可還是不覺得暖。
此時的林夏彥還不知道怎么去找真相,怎么去復仇。
他只是試圖活下去,保存好林恩旻交給自己的一切。
雨越下越大,仿佛沒有盡頭,林夏彥攏了攏衣領,再一次拿起了筷子。
雖然沒有了吃飯的心情,但他依然不想“虧待”林恩旻。
畢竟,精神也好,身體也好,時間也好,都是林恩旻“借”給他的。
“笨蛋弟子,你現在還只是困在了眼前而已。”
冢原兼續用力拍了一下林夏彥的腦袋,語氣里多了幾分鄭重。
“眼前?”
差一點被一臉埋進面里,林夏彥還來不及思考師傅的話是什么意思。
“理由啊動力啊什么的,你的內心以后會有寄托的,你現在只是站在原地,沒有走出去。”
因為林夏彥無法告知真實情況,所以冢原兼續完全誤會了徒弟的意思。
作為一個殘次的復制品,林夏彥是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只能小心翼翼地保管著“自己”,等待消失,沒有自我。
“以后你總會遇到一個人,讓你愿意鼓舞自己,讓你甘愿找到一些不是理由的理由,然后繼續走下去。”
似乎是觸動了自己的往事,冢原兼續的聲音愈發深沉,眼睛里泛著感慨的神色,帶著對后來人的期許,看著自己的“笨蛋弟子”。
那個時候,林夏彥沒有把這句話放在心上。
他認為師傅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而自己又沒有辦法據實相告,所以只是笑了笑,大口大口地開始吃拉面。
直到鄭秀晶“逼”他做決定的那一次,他第一次有了真切想要“活下去”的意識。
不是作為附屬,不是作為附著復制品,不是保管“自己”,而是真正地作為“自我”。
然而現在,站在鄭秀妍舊居的門口,轉身看著半個多月沒有見過面的鄭秀晶,林夏彥的心頭驀然沉重了起來。
她一如既往的美好,而自己卻不知不覺開始變得陰暗。
鄭秀妍就像是清清冷冷的月光,不問他的黑暗,卻給了他可以看清身邊的光亮,以及恰好落在心頭的那一點溫暖。
鄭秀晶卻是陽光,熾熱而無比光明,可以讓他的世界變得愈發溫熱,但也讓他無法示人的那些黑暗沒有躲藏或者兼容的余地。
現在的自己,還有資格和她站在一起嗎?
“秀晶,歡迎…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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