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這個時候,就算是見慣了殺戮和死亡如余連,現在也多少有點低落了。他知道,在自己終究還是不可能修煉成無血無淚的鐵石心腸。而在戰爭中,最令人傷感的事情,大約便是聽到一位前途遠大的年輕人,在風華正茂的年紀隕落在戰場上了吧。
這是一位保家衛國,浴血沙場的戰斗英雄,是應該進入英烈祠享受香火的。余連想。之后可必須要得查查他的敘功報告,還要看看撫恤是否到位了。
希望不會有人因為犧牲者是魯米納人,就奪走了英雄的功績和哀榮。否則的話,自己是不介意當著耶羅副總統的面,整肅一番軍紀的。
緊接,他便聽泰阿道:“可是,小師叔,在當時,如果羅羅卡特有紋章機的話,是不會死的。我還記得,他活著的時候,最想要的就是一臺紋章機的。他第一次見到隆巴頓上校的機甲,就盯著看了好久的。”
余連并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下了臉,直視著泰阿的眼睛。
泰阿似乎感受到了什么,眼神有些躲閃,卻還是在道:“如果戰爭沒有爆發,如果沒有帝國鬼子的侵略,羅羅卡特那小子,現在應該已經是靈研會的門下了吧?我為靈研會找到了第一個不是人類的弟子,太師父一定是會賞我點什么的。”
“如果戰爭沒有爆發,很有可能你根本不會認識他。不過,是金子總是會發光的,覺醒于魯米納民間的靈能者確實非常罕見的,更別說自學到了二環的。他應該提前就會被蔚藍衛隊征走的。”
“然后,他能夠得到一臺紋章機嗎?羅羅考特那家伙,身前最想要的就是紋章機了。”泰阿又重復了一遍之前的話。
余連也并沒有隱瞞:“據我所知,地球方面并沒有這方面的計劃。我們的神秘學儲備,我們的煉金工藝和陣列篆刻,我們的機甲設計和整體工程的水平,都和帝國有巨大差距。所有的好鋼都必須用在刀刃上。另外,你要指望紅星事務所和師門的長輩也不現實。紋章機的設計和發展同樣是個系統工程,可不是靠一兩位高手的偉力就能推出來的。”
他思索了一下,又道:“未來有一天,或許我們會試著朝這個方向發展吧。可絕不是現在,十年之內也絕不可能。”
“是嗎…”她微微垂首,眼中帶著沉痛,抽動了一下嘴角,帶著悲愴,也有譏諷。
余連卻并不準備慣著她這個毛病,正聲道:“所以說,你們這些藝術生就是矯情。女生果然還是應該去學理工科甚至是參軍,這樣才不會變成癡呆文婦啊!”
泰阿一臉茫然,完全不明白為什么這樣也會涉及到學歷歧視:“這,這和我學藝術有什么關系嗎?明明是大師伯說什么畫可入道,也能極于劍的。”
“所以說了,那個叫羅羅卡特的年輕人,參軍到前線,難道是為了紋章機嗎?”
“…他說了,是因為他的爸爸和哥哥帶著全家人移民去新神州開了一家恐鳥養殖場,分到了白川星的兩間公屋。最好的兩個發小一個進廠當了技術工人,一個在楓城成了民警,也都成家了。他覺得,如果帝國打來了,大家的好日子便都沒了。他想要保護他們。他是靈能者,他必須保護大家。”
“那不就結了嘛?我們這里的哪個人不是如此?哪個人不是有了戰死的覺悟?”余連道。
“人,人家也沒說什么啊,只是和您談談一個戰死的朋友而已。”她被罵得無從反駁,只能用不是太有氣勢的聲音嘀咕道。
可無論如何,這么被余連這么罵了一番之后,心中僅剩的疑慮和怨懟也不再存在了。
她的眼神明亮,緬懷之中的悲傷和不甘散去后,便化作了堅定的決意。
“小師叔,我想過了,我果然還是帶上那臺紋章機吧。若作戰一切按計劃中進行,我便可以趁亂馬上返回戰場,到時候便省上一道工序了。”
她的意思很明確。在虛境領主降臨戰場之后,她并不會按照原計劃撤離,而是會在現場潛伏,選擇恰當的時機殺上戰場,給帝國侵略軍一個震撼的突然襲擊。
如果是在平時,他一定會否決對方的。類似這樣的提議,總有一種自我毀滅的敢死傾向。這種情況發展到了最后,或許會取得很大的戰果,但往往執行者一定會戰死沙場。
可是,從泰阿的身上,余連卻沒有感受到那種壓抑著的瘋狂,卻只剩下了昂揚的斗志和無畏的勇氣。
“豁呀,居然養出霸氣出來了。”余連嘖嘖稱奇,眼中帶著欣慰。
“再怎么說,我的道號也是泰阿的。另外,請您不要露出這種老氣橫秋的表情,我看著會起雞皮疙瘩。您比我還小一歲了。陽光一點,青春一點啊!小,師,叔。”她有意把“小”字加重了不少。
嘖,咱們靈研會的師門規矩果然突出的就是一個非常道啊!
余連又道:“如果計劃執行得不順利,我們一直跟不上來,你說不定就會變成孤軍,啊不,單槍匹馬深入敵境了哦。”
“我是修羅嘛。就像是太師父那樣,本來就是要被圍攻的。而且,小師叔…不,長官,這不是孤軍深入,而是中心開花啊!”她的笑容帶著崢嶸,更帶著千軍劈易的凌冽和肅然。
余連這一次倒是確認,如果這妹子真的能邁過去,說不定便真的能有自己的“劍心”了。到了那個時候,她的心境將堅定而通明,再難被外邪所趁。
再然后,自然就是順理成章地修行如戰斗,戰斗如修行,一步步進入圣者境界的基礎也便踏實了。再想要像上輩子那樣在升環儀式中隕落的可能性,當然也就大大降低了。
嘖,居然還有意外之喜?不過,余連是真的沒有想到,他就僅僅只是解決一個要塞的安全隱患順便想法給帝國鬼子來個講究救濟,便莫名其妙地轉變成了泰阿的問心局,這特喵分明是主角待遇吧?
或者說,對這種真正的天才來說,確實是能通過一切的可能性,使得自己成長起來的。
不過,即便是這樣,余連并沒有馬上同意,當然也沒有反對。他告訴泰阿,自己只會站在指揮官的立場上,根據計劃的推行,以及現場的戰況,再考慮她的行動。
“明白,我現在也是軍人,于公于私都會優先服從軍令的。”泰阿立正道:“不過,下官始終認為,這是最有創造性的戰術。”
隨后的幾天,塞得要塞便又暫時恢復了平靜。精銳的陸戰隊封鎖了F區所有的出入口,只有少量工程人員可以攜帶余連親手簽名的通行證出入。可除此之外,整個要塞,整個星系,乃至于整條星云防線,都處在了一段非常難得的和平日常之中。
除了少數有任務在身的單位之外,大家的工作也就是該訓練的時候訓練,該休息的時候休息,修修要塞修修船整頓一下軍備,仿佛是真的回到了和平時期。
余連覺得,這可算不得什么好事。
大家現在的狀況可不是在放松地享受日常,甚至都不是在后方做輪換休整,而是處于等待第二只靴子落地的那種危險狀態中,心態始終是處于緊繃狀態的。
希爾維斯特司令官和姆卡瓦參謀長也有同樣的憂慮。
前者更是直接陷入了自我懷疑,總覺得直接放棄了塞得要塞“以北”所有據點的做法是錯誤的。
余連還是認真安撫了一下老學長,告訴他并沒有錯。如果對面的敵人兵力和自己相當,放棄別的據點自然是怯戰畏戰,是大錯特錯。可是,如敵軍規模遠超自己,不收縮兵力那就得是等著被各個擊破了。
“是的,是的,整個回廊和星峽都被敵人的前鋒分艦隊籠罩了,我們甚至還失去了巡天之眼,但這并不意味著我們就徹底喪失了主動權。”余連道。
“是的,是的,不管怎么說,敵人總不能越過要塞去的。”希爾韋斯特將軍點頭。
他們討論的,正是現在的星云戰況。從上一次巡天之眼談到帝國前鋒艦隊的動向之后,現在已經過去七十多個小時了。
而就在二十四個小時之前,在回廊前端的共同體偵查艦隊,也確實在回廊入口的陌客星系,和敵前鋒艦隊相遇了。
一場遭遇戰之后,共同體的前哨艦隊潰敗。好在,對方也并沒有馬上追擊。
高速巡洋艦從塞得星系出發,抵達盧克納爾回廊入口陌客星系,以及I伯爵星峽的入口的伊萊薩星系,都只需要花上一個星期。這便意味著,對方隨時都可以兵臨城下了。
可問題在于,帝國艦隊并沒有繼續前進,而是分散開來,徹底封鎖住了回廊入口所有的航道。
緊接著,在星云“以北”自由活動的兩枚巡天之眼,也終于被帝國艦隊發現。在陌克星系被帝國的戰機圍追堵截逼到了死路,隨即被擊墜。
事實證明,巡天之眼的生存力和隱蔽力都堪稱是銀河之冠,幾乎代表著聯盟的科技巔峰,但這也并不代表帝國沒有反制能力。
慶幸的是,掌握在前線司令部手里的巡天之眼,還有完好無損的6枚。
不幸的是,它們已經不可能再突破回廊入口了,也便失去了對星云對面的敵軍主力艦隊動向的把我。
如果用游戲的話來說,就是帝國人在對面開天幕了。烏云壓城的壓迫感旋即撲面而來。可想而知,隨著時間的推移,共同體守軍們所承受的精神壓力,將會越來越大的。
余連不得不承認,光只是憑這一點,這些帝國前鋒艦隊就比當初的那些“皇協聯軍”要高明多了。
“我們必須擴大艦隊的遮護和巡邏范圍,否則若是完全變成了瞎子聾子,將士們的士氣會收到打擊,我們也會失去主動權的。”姆卡瓦參謀長則向余連提出了建議。
管家大叔類型的姆卡瓦參謀長沒有絲毫的冒險主義和激進主義的傾向,但他對正統兵法卻還是非常了解的,他當然是太清楚“守城必守野”的道理。
要知道,就連希爾維斯特學長這個只有一半像軍人,另外一半像官僚的類型,當初可都是率領艦隊向對面的“皇協聯軍”主動出擊了的。
“可是,對方遮護了回廊入口,卻又放跑了我們的巡邏艦隊,不是想引我們主動出擊嗎?”希爾維斯特中將卻直接表示悲觀的情緒:“這是個陷阱,我們不應該冒險。”
好吧,老學長畢竟是受過嚴格軍事教育的“月球人”,頭腦一直是很清醒的。
羅澤士則道:“是的,所以我們調集前線所有可以上陣的戰列巡洋艦和高速巡洋艦,直接攻擊回廊入口的陌客星系。”
你這樣是不是太極端了一點?希爾維斯特中將和姆卡瓦參謀長目瞪口呆地看著做出了如此諫言的羅澤士,就像是在看瘋子。沒辦法,再沉穩的少壯派畢竟也是少壯派,和老將們的腦回路天然就不太一樣。
這不,余連卻同意羅澤士的意見。這并不是什么極端選擇,而是必須選擇。
如果不出擊,任由帝國玩什么黑云壓城,是很容易陷入絕望的。可是,帝國艦隊在回廊口設伏的可能性是很大的,如果出擊了,豈不是正中對方的下懷?
這就是兵力不足的悲慘之處啊!人家其實只要堂堂正正地壓過來,你可以選擇的余地就越來越少了。
既然如此,那就正面把可能有的伏兵打垮吧,這便是羅澤士的意見了。
“無畏艦的狀態如何?”余連詢問道。
羅澤士馬上作答道:“伏羲號和女媧號已經整備完成。阿蒙號左舷和船尾上有四處裝甲板沒有完成換裝,會有作戰隱患。至于宙斯號,至少還需要兩個月時間。”
這艘在盧克納爾回廊會戰中受傷最重的主神級無畏,現在甚至都不在塞得要塞,而是在后方的新順天,正在進行全面維修,據說有些船材甚至還得從聯盟訂購,搞不好是真要趴上半年以上的窩了。
實際上,在經過了盧克納爾回廊之戰和“十蕩十絕”的連戰之后,幾乎所有的主力艦都有傷在身,只是輕重的問題。目前來說,能夠馬上執行高強度艦隊決戰任務的戰列巡洋艦,也只剩下十艘了。相比起來,始終戰斗在最前線的伏羲號,居然是受傷最輕的一艘了。
余連點了點頭,當下便決定更激進一點:“那么,就讓三艘主神都全部出擊吧!另外,讓所有的戰列巡洋艦和航母集結,一起出動!”
他又對老將們解釋道:“所謂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對付帝國這種家伙,要么不做,要們就要做絕!”
姆卡瓦參謀長嘆了口氣,苦笑道:“實際上,下官也沒想反對。您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下官并不意外。而且,下官現在就算是想要勸諫,您也不會聽的吧?”
“您其實還是可以勸一勸的,我現在,其實也不怎么想動。”
事實證明,余連的選擇是正確的。當余連艦隊方面主力盡出,以泰山壓頂之勢壓了過去,果然發現帝國方面已經在陌客星系周邊的四個星系都布置了相當批量的艦隊,光是戰巡的數量就超過了十艘。
他們就仿佛是一群饑腸轆轆卻又充滿了耐心的狼群似的,匍匐著,窺視著,潛行著,游走著,并且隨時都有可能發動獵殺。
如果當初己方真的只是派出了少量以戰巡為核心的艦隊,就算是最樂觀的估計,也一定是會打成爛戰的。
我們都知道,有絕對體量優勢的一方,最喜歡的就是爛戰和呆戰了。
只不過,再精明再狡猾的狼群終究不可能狩獵早已經做好了玩命準備的獅子。帝國前哨艦隊在陌客星系和余艦隊遭遇后,便毫不猶豫地調頭逃跑。
在這一刻,光榮的帝國皇家艦隊,其節操甚至不見得高過了巴克維鳥人。
可是,帝國艦隊的逃跑選擇雖然顯得非常果斷,但畢竟還是被披著光翼呼嘯沖鋒的雷擊艦咬住了尾巴,硬是被敲掉了落在隊尾的巡洋艦一艘,驅逐艦三艘。
此外,還有兩艘戰巡被打得火光四起,傷勢不輕。雖然勉強逃走了,但至少有兩三個月是覺不可能再回到戰場了。
這一次立下頭功的不是安妮·羅曼諾娃,而是駕駛俠盜13號的馬爾斯·庫克中尉。他駕駛的黑色雷擊艦用魚雷將一艘極光級巡洋艦攔腰截斷,制造了最大的戰果。
大約是因為庫克中尉的雷擊艦涂裝為黑色以及13的編號,外加上競速障礙賽艇的冠軍的身份,現在便已經有了“死兆冠軍”的綽號,意為給“敵人帶來死亡惡兆的冠軍”,端的是一個霸氣外露。
這位另外一條時間線上的義勇軍明星艦長,也正在邁向偉大。
然而,就算是這樣,其余星系的帝國艦隊卻沒有過來支援,而是迅速撤離,擺出了一副“望風方逃為上勇”外加“友軍有難轉進如風”的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