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身姿詳細高挑的提列克女人,常年穿著一身灰黑色的旅行斗篷,耐臟耐溫還自帶兜帽的那種,臉上也一直掛著毫無波動的禁欲系表情。這樣的人設,應該是個典型的冷面冷心的神秘主義者吧。
可實際上,“預言家”小姐卻是一個心直口快的人,雖然說話的時候表情和語氣都沒什么起伏,但從來都是有什么說什么的。
“兩個好消息?”大可汗微微一怔。
“第一個,您從那個銀心遺跡中得到的芯片是真的。現在,這個要塞已經通過了我們的管理權限,它已經屬于您了。”預言家小姐道。
大可汗強制掩住心中的狂喜,矜持地點了點頭。
“當然,想要恢復起全部的機能是一件浩大的系統工程。需要專門的部門,和頂尖的古代學者主持研究。”
“頂尖的古代學者,像您這樣的嗎?”
“我遠遠算不得頂尖,在組織中,只有‘現在女士’或許才算。”預言家坦率地搖了搖頭,又補充道:“研究的過程,說不定是要以千年為單位的。”
大可汗繼續矜持地點了點頭:“而且還需要有專門的古代文字學和逆向工程學的大學專業,培養出數以萬計的研究人員吧?”
“這確實是必要條件。”預言家小姐道:“據我所知,帝國和聯盟手里也掌握著同樣規模的啟明者遺跡,但在發現千年之后的今天,也依然能從上面獲得新的研究成果。”
“我明白了。”大可汗用眼角的余光不動聲色地看了看自己的老宮相,見老爺子正在不斷點頭,便道:“等軍務民政上了正軌之后,一切教育體系也應該按照宇宙第一流的標準而重建,到時候,還需要通過貴組織聯系最新的教材和設施。”
“這是應該的,我過幾天便會給您整理一個目錄供您參考。”預言家再次面無表情但態度誠懇地表示了同意,整得對面的大可汗都覺得自己有點小人了。
對方并沒有意識到可汗的小糾結,或者說意識到了便也不在意,便繼續道:“第二個好消息,這要塞的防御系統和船塢維修系統都已經啟動了。至于到底啟動了多少,我也不太確定,但已經可以對大型戰艦進行徹底地維修了。譬如說,您的千年帝國號,其主承軸龍骨上的傷口,現在也可以修復了。”
大可汗之前便已經從老宮相手里聽到了這個好消息,這其實也是她大老遠從殖民星球趕過來的原因。可明明是同樣的消息,從預言家小姐這里再聽一遍,便體會到了雙重的,甚至是更多的喜悅,簡直是夢境一樣幸福的時光。
畢竟,真要論起科研人員的水平,預言家小姐才是現場第一。她帶來的團隊也是高手如云,妥妥一支研究和工程兩開花的頂級隊伍。要不然怎么能在擔任大使的同時,還在扮演新生掠奪者帝國的“首席技術顧問”的角色呢。
“主體承軸上的傷口可是貫通傷啊!”大可汗看著對方,忍不住道。
千年帝國號已經服役一個世紀了,參加過的大小戰役也有二三十次。就算是掠奪者有史以來最強大的無畏艦,也難免身披數瘡。最近受的最重的一次傷,乃是在率領移民艦隊穿過了榮耀之門的時候,大可汗親自坐鎮總旗艦為移民船和工作船斷后。她單艦驅散了十余艘想要試圖追擊的帝國戰艦,還重創了一艘戰巡,擊沉了一艘重巡,確實頗有橫刀立馬萬夫莫敵的霸氣。只可惜,龐大的無畏艦還是被帝國要塞的軌道炮狠狠地命中了一發。
當時看來,這似乎只是輕描澹寫可以忽略不計的輕微傷害,但其實那一炮已經打穿了戰艦的主體承軸柱。這貫穿的洞口雖然不大,卻也就是不可逆的結構性損害。
也就是掠奪者的船員們在銀心呆久了一個個都混成了提桶大師,單論處理艦支損害的經驗是妥妥的宇宙第一,甚至還超過帝國聯盟的精銳海軍。
于是,經過這幫積年老匪的一陣勐如虎的操作,千年帝國號便還是被續了回來,而且一時間居然還沒有被影響到戰斗力。
只不過,結構性傷害就是結構性傷害,誰都不能保證她還能再續上幾年。
就連大可汗本人也都做好了給這艘埃羅人的力量象征辦葬禮的心理準備了,自然很不是滋味。雖然她老早就看這艘自己的曾祖父都用過的老船不爽了,琢磨著把帝國時代的科技樹續回來,就一定要給自己換一艘青春年少的火神泰坦。可在此之前,她依然得靠著這艘一百歲的老婆婆撐場子,難免也是會有幾分憂傷和焦慮的。
現在,從技術專家那里聽說這病入膏肓的老婆婆居然還有搶救的余地,自然是大喜過望,然后又有些患得患失了起來。
“我知道。”預言家小姐道:“正因為如此,才是好消息。”
她又隨后解釋道,一艘受傷比千年號要慘得多的大型母艦,在船塢中趴了一個月,現在也都整修完畢了。那些現有技術根本解決不了的問題,現在也都不存在了。
“那艘吞天巨人號,主承軸可不是貫通傷而是斷裂,四條亞光速引擎炸毀了兩臺,能源循環壓縮系統完全崩潰。說實話,受了這么大的傷害還能跑到天幕之后,這已經堪稱奇跡了。”
大可汗看了部下的格蘇雷將軍一眼,這位巨魔軍閥,也即是吞天巨人號的主人頓時得意地挺起了胸膛,本來就特別肥碩的肚子頓時便又大了不止一圈。
預言家小姐的意思很簡單,連那艘隨時都有可能完蛋的吞天巨人號都續回來了,何況是千年號呢。
“可,可知道是什么原理嗎?”
預言家小姐依舊面無表情,但眼中也閃過了一絲無奈:“只能確定是某種極為微小,小得彷佛生物細胞一樣的納米機器,但全部都是自動運轉的。我們的感知和儀器姑且能檢測到,但卻無法控制。”
大可汗微微有些失望,但隨即又帶起了精神。到目前為止,銀河各大種族和文明,從啟明者遺跡中獲得的遺產已經不是一個小數目,很多遺產甚至已經投入使用了,不也都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嗎?
只要能用就行了。
要塞的維修功能如此,防御功能也如此。只要有了這兩者,大可汗就有信心依托這個要塞建立起一條足夠穩固的防線。哪怕是天幕最終沒了,也應該是可以對抗列國數倍于己的討伐大軍的。
只要能夠擊退幾次聯軍,無論是貪婪的晨曦之龍還是陰險的虹薔薇,也總是會愿意回到談判桌前的。
想到這里,大可汗便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見識一下這個要塞別的防御機能了。可是,便聽預言家小姐又道:“而壞消息是,我已經聯系不到大戲劇師了。”
這話聽著確實是有點沒頭沒尾。畢竟在場的人,除了托米泰莉大可汗和老宮相,沒人知道,大戲劇師其實蛇組織被稱為“十三面”的最高干部之一。大家頓時便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你聯系不上他?”可汗也有些疑惑。
“新大陸聯絡自然沒有銀河本土那么方便,所以我們約好是每兩個月通過虛境,進行一次固定聯絡的。”預言家小姐停頓了一下,依然帶著平靜的表情用理所當然的口吻道:“上次聯系的時候,他已經在新玉門做好準備了。”
托米泰莉微微一怔,隨即馬上明白了對方的意思。她沒有發作,反倒是露出了優雅卻無比森然的笑:“…你這家伙!是希望我在這里感謝你的坦率嗎?”
“我并沒有祈求您的感激。戲劇師擔負的也是過去公的使命,真實目的我也未知。可是,不管他是為了在您之前得到灰的秘密,還是給您的部下提供后援,都已經沒有意義了。”
她沉吟了一下,又道:“發現聯系不上之后,我便用星牌占了一卦,卦象并不樂觀。”
大可汗沒有言語,依然瞇著眼睛,緊盯著語言家小姐的脖子,又將視線放到她耷在腦后盤在脖子上的,彷佛長鞭一樣的觸須。她是提列克人,和人類有九分以上相同甚至生(喵)殖器官都相似的亞人種族。這個種族的身體要害便也和人類非常接近。不過,據說提列克人中的高手,是可以通過頭上的觸須進行感知,甚至能將它們鍛煉得像是軟鞭一樣致命的武器。
她又看了看預言家小姐帶來的部下,一個二十人的工程科研團隊,以及四位擁有稱號的“執行時官”,偶爾還可以客串一下軍事顧問。
在那個瞬間,大可汗確實是動了把這些蛇頭全部留在這里的打算的。只不過,她也明白,若真的在這里動手,就算是真的干掉了一個十三面和幾個時官,除了泄憤也不會有什么好處,而且己方高層的傷亡就難以控制了。甚至連自己都有可能死在這里。
而這個時候,她也聽到了老宮相輕輕地咳嗽聲。
大可汗睨視著預言家小姐,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平和了下來:“…我這邊也沒有受到薩扎卡督軍的消息。”
當然,那位巨魔督軍就算是成功了,也不可能突破諸國聯軍的監控逃回天幕之后的。按照原本的計劃,他只要是成功,就可以帶著麾下部眾去當個自由自在的海盜了。
托米泰莉可汗沉吟道:“也即是說,我們要做好灰已經落在地球人手中的心里準備。”
“這種可能性不大,未來公說過,灰是偉大的啟明者造物,并非我們這些愚昧的后繼者可以掌握的。只不過,她確實有極大的可能性已經蘇醒了。”預言家回答。
“未來公也對我說過,灰關系到天幕的存亡。這是確定的事實,還只是她的推測?”
預言家小姐這次沒有回答了,只是面無表情地看了大可汗一眼,黃玉色的眼中閃過了一絲無奈。大概是在說“未來公的事,我又如何說得清楚?”
“灰若是蘇醒,她會如何,誰都說不清楚。”大可汗沉聲道。
必須要加快整軍造艦的節奏了。好在,有了這個啟明者留下來的要塞,所有的主力戰艦都能夠得到妥善的維修。她估摸著,最多三五個月時間,己方的戰力就能全部恢復,甚至比當初發動大遠征之前還要強大。
可就在這個時候,要塞中控室卻傳來了一個警報提示音。
這是非常正常的情況。重新啟動的古代要塞監控著這個星系的所有,就算只是有隕石飄過,要塞內也是會有反應的。
可這一次,托米泰莉可汗卻只是心臟一跳,總覺得有什么不詳的預感。
她又看了看預言家小姐,卻發現后者已經才能從兜里摸出了一大把星牌,就像是耍雜技般地來了一個花式洗牌,然后將牌在自己的面前展開。
“抽一張?”預言家小姐依舊是面無表情語氣平靜,但大可汗卻莫名聽到了一點點希冀的意思。
托米泰莉冷著臉隨手拿了一張出來,直接在對方面前翻開,卻是一張帶著火焰的戰車。
“哦,逆火的戰車?水晶底色!它的意思是…”
“這個還用解嗎?不就是字面意義嗎?”大可汗忍不住打斷了對方。
“我覺得,您對靈性占卜有好多偏見的,我們不能用字面意義…”
可是,沒等到預言家小姐完成自己的科普,正在星系中巡邏的掠奪者艦隊也發來了報告:“可汗,發現帝國戰艦,為天啟鷹級驅逐艦兩艘!應當是帝國的偵查艦隊!”
他們已經突破了天幕了!大可汗一時間覺得自己有些眩暈。就彷佛自己這三個多月勤奮工作積累的疲勞,在這時候忽然一次性爆發了似的。
她當然知道,這一天遲早是會到來的,但卻從未想過會這么快到來。
在這一刻,大可汗忽然發現,大家在這個星域之中努力建設起來的,那些勃勃生機的一切景象,彷佛都像是個笑話。
“馬上擊沉!”老宮相一邊扶住了自己的主君,一邊沉著地下達了命令。
“明白!”巡邏艦隊的回應聲中似乎壓抑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瘋狂。
大概是對面的帝國戰艦也沒有想過會遇到這樣的場面,在面對掠奪者的圍攻居然沒有馬上逃跑,笨拙得像是一只亂入了捕鳥網的野鴨。不到五分鐘,巡邏艦隊便回報了好消息,表示兩艘帝國偵查艦都被擊沉,沒有人生還。
而這個時候,大可汗也已經平復了下來,冷靜地夸獎道:“做得很好!”
托米泰莉僅僅只花了幾秒鐘就調整好了狀態。此時的她表情冷峻,氣息平穩,身形矗立,充滿了王者威儀。或者說,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顯得霸氣外露,更像是個雄才大略的霸主。
原本因為帝國戰艦出現在本星系,而有些騷亂的眾人,看著大可汗的表現,也都不由得平靜了下來。
預言家小姐望著威風凜凜的掠奪者大可汗,猶豫了不到半分鐘,便又語氣平靜地道:“可汗,我這里又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您要先聽哪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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