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昔日的故事

　　這是五十年前的故事了。

　　武藏國多摩郡森川山，九名武士舉著火把，殺氣騰騰地行進，行色匆匆地看向山上的寺院。

　　“森川院國通大師，快開門啊，我們是黑川家的武士。”

　　武士們來到了寺院的大門口，在森川院寺院前的兩只大獅子面前停了下來，一名武士舉著火把敲了敲門，語氣中充滿了焦慮。

　　森川院是黑川家的家寺，一度使黑川家中興的前家主黑川清隆就是在森川院出家，法號中通大師，而武士們呼喚的森川院國通大師，就是中通大師的弟子。

　　“發生什么事了嗎？”一名和尚舉著火把看著外面站著的武士，目光看向了一旁的青年，當即說道，“黑川信一大人，你怎么來了。”

　　黑川信一是黑川家清隆的長子，同時也是黑川家的當家，對于森川院國通來說，面前的男人正是自己師傅的弟子。

　　“大師，我兵敗了，如果不能守住城池，黑川家就要亡了。”黑川信一眼睛通紅地說道，咳嗽一聲，擦拭自己的嘴角露出鮮血。

　　圍在他身邊的武士臉色都透露著難看，在這個情況下難免對未來的情況感到絕望。

　　國通大師雖然身在佛門，但是卻心系天下，自然知曉最近關東發生了怎樣的事。

　　室町幕府建立時，南北朝對峙，盡管大將軍足利尊氏認為幕府所在應該在關東鐮倉，可是如果將軍將幕府搬到鐮倉，說不定京都和朝廷就會被吉野朝廷給一鍋端了，因此足利尊氏不得不派遣自己的兒子擔任關東公方（鐮倉公方）。

　　九十年后，大將軍足利義持病重，由于無子一時間足利將軍家陷入了繼承人風波之中。根據將軍家的傳統，繼承人一個就足夠了，其余兄弟在繼承人指定之后，全部都要落發出家當和尚，為足利將軍家在政治課之外的的宗教界開拓勢力，因此大將軍足利義持四個兄弟全是和尚。

　　大將軍足利義持因為死了兒子，所以心如死灰，讓幕府的重臣自己選擇繼承人，最終在幕府重臣的建議下，通過在八幡大菩薩前，通過抽神簽的方式決定誰當未來的繼承人。

　　最終選擇的結果是在天臺宗青蓮院出家的青蓮院義圓，青蓮院義圓還俗后，自詡自己是從佛教界回到政治界，就是肩負著要佛法教化世人的使命，第六代將軍足利義教因此誕生了。

　　根據將軍繼任慣例，朝廷為了慶賀，改元“正長”，沒過兩年又改元“永亨”，誰知道這么一改鐮倉公方下轄的寺院鐮倉五山全部拒絕使用新年號。

　　原來這就是鐮倉公方足利持氏表示不滿，足利持氏之后，就屬他這位足利尊氏的后裔資格最老，他不當將軍，還有誰當將軍。

　　可是幕府寧愿選擇一個還俗的和尚這樣一個不吉利的人當將軍，也不愿意選擇我，明顯是在歧視我嘛，因此直接笑話足利義教為“抽簽將軍”。

　　鐮倉公方足利持氏，一邊給自己的嫡子元服時，直接自作主張給自己兒子命名為“足利義久”，義字可是將軍家的通字，繼承清河源氏的嫡流河內源氏的通字，來源于先祖源賴義與源義家，是總領的標志。

　　鐮倉公方是將軍家的分家，和其他守護大名一樣，鐮倉公方嫡子元服時，都是要派使者進京，拜謁將軍，然后再從那里得來一字偏諱，體現了與將軍的上下之分，鐮倉公方足利持氏的'持'來自于前代將軍足利義持，這是規矩。

　　鐮倉公方足利義持，不僅沒有派使者，還擅自給自己的兒子用了本家的通字，拒不使用新元號，氣焰囂張道，“足利義教，你來打我啊，有種你來打我，我就不信你敢打我。”

　　鐮倉公方這面一挑釁，大將軍足利義教一拍大腿，反了你，誰說我不敢打你，我打的就是你，我不僅要打你，而且還要打死你，打死你不說了，我還要殺你全家。

　　足利義教被世人稱之為惡公方，標準的暴君，昔日關白一條兼良在家里舉辦斗雞比賽，因為觀看的人太多了，所以影響了足利義教隊伍的出行，足利義教直接宣布京都不準舉行斗雞比賽，一下子所有斗雞都被趕出了京都，成為浪人雞。

　　種種惡事不勝枚舉，被稱之為“惡公方”，萬人恐怖。

　　因此足利義教親自出兵攻打足利義教，各地諸侯蜂擁而至，一個月鐮倉公方就敗了，而黑川家正是鐮倉公方的家臣。

　　鐮倉公方足利持氏兵敗，為了承擔戰爭責任，就主動退到永安寺出家，取法號“道繼”，期望能夠可以獲得幕府原諒，不過惡公方足利義教的作風是做事就要做絕。

　　說殺足利持氏滿門，就殺足利持氏滿門，足利持氏要死，足利持氏的兒子也要死，持氏一族全都要死。不把持氏一族殺干凈，怎么讓自己的兒子送去鐮倉當公方。

　　黑川家倒了血霉了，作為鐮倉公方足利持氏的家臣，明顯要遭到幕府的清算，誰不知道關東管領上杉家第一個就把鐮倉公方給賣掉了，親自帶著大軍夾擊鐮倉公方。

　　“我本出家人，黑川家家主奈何啊！”國通和尚談了一口氣，涉及到鐮倉公方和京都的那位大將軍之間的爭執，他區區一名僧人又能夠做些什么，歷史上站隊錯誤的武士家族消失在歷史上的不勝枚舉。

　　“現在公方殿下已經死了，我也不想負隅頑抗，只是黑川家的家業不能因為我而斷，我聽聞我的父親，森川院中通大師曾經在寺里留下來一批巨額財富，國通大師，求你了，求你讓我父親藏在森川院里的那筆寶藏拿出來吧，只要拿一半的錢賄賂管領上杉家，另一半拿來招募武士，黑川家就一定能夠得到復興。”

　　黑川信一鄭重地說道，見著國通和尚竟然不為所動，當即直接跪了下來，“圓通大師，我求你了，我不能讓黑川家因為亡在我的手中。”

　　“南無阿彌陀佛，黑川施主，不是我不想將那筆金錢交給你，實在是那筆金錢實在是太不吉利了。”

　　國通和尚看著黑川信一手下的武士直接拔出了武士，他嘆了一口氣，明白如果自己不答應的話，那么黑川信一就會讓自己的武士將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

　　“不論多么不詳，我也愿意承受這代價，國通大師，請你不必多言了，我已經做好準備了。”黑川信一站起身，堅定地說道，國通和尚苦笑，只能拿著火把帶領著黑川信一來到森川院的一處被封條封住的房間。

　　“黑川施主，在你踏進這屋子之前，一切都還能有所挽救，我只是希望你不會后悔。”

　　“我不會后悔的。”

　　國通和尚看著已經下了決心的黑川信一，搖了搖頭也就不再說什么了。

　　黑川信一推開房門，看見塵封著的金錢，一串又一串的永樂錢被封存好，國通和尚此時已經不知所蹤了，他為房間的布置感到奇怪，按理說為何這么重要的金庫居然沒有人防守，也沒有隱藏得格外隱蔽，只有一些印著“南無阿彌陀佛”的封條存在。

　　火把在晃動著，明明房間里沒有風，黑川信一拔出了自己的劍，審視著周圍的環境，卻看見了一條巨大的黑蛇盤旋在金庫里，將一枚又一枚永樂錢吞了下去。

　　“大膽妖孽，你竟然敢吞我的錢，出去，給我滾出去！”

　　黑川信一難以置信地看著這一幕，原本用來讓黑川家復興的金錢竟然被這蛇妖吞進肚子里，他此時壓根就沒有想為什么佛門清凈之處竟然會有妖怪橫行。

　　黑川信一一刀又一刀向著黑蛇揮去，黑蛇看見黑川信一，將自己的身子盤成團，血紅的信子不時搖擺，吐來吐去。

　　“信一君！”

　　黑川信一的刀即將落下，黑蛇去突然開口說話了，黑川信一聽到這個身子，身體打了一哆嗦，臉上表情露出驚訝，身體頓時呆滯，他看著黑蛇，喃喃地說道，“是父親大人，是父親大人嗎？”

　　“是我，信一君。”黑蛇吐著蛇信子緩緩開口。

　　“為什么，父親，父親大人，你為什么會變成一條黑蛇。”黑川信一臉上露出了震駭的表情。

　　“誠如你所見的那樣，身為武士，自然免不了用弓矢之道為主君效勞，即便是犯下殺孽罪過，也是在所難免，一場大病之后讓為父更加感覺到生死之事，人之人生猶如夢幻泡影，唯有一心盼望求得了拿極樂世界，才能擺脫自己那罪孽之身獲得解脫。”

　　黑蛇眼睛里流出淚水，緩緩解釋道，“我出家之后，一心都盼望著能夠念佛往生，一心至誠，而我修行也得到了些許微末法力，想必是阿彌陀佛垂憐于我，是佛祖的大慈悲之心，讓我感受到極樂凈土竟然和我如此接近。”

　　黑蛇哭了出來，看見滿屋子里的金錢，大聲說道，“我本可以一心向佛，往生極樂，在臨終前沒有任何別的想法，只是一心想著極樂世界，可是不知道怎么，一萬八千念中，竟然有一念占據了上風，我想起了我辛辛苦苦積攢起來的錢財，在我死之后，這些錢也許等不到我后世的子孫所用，就會被森川院的僧人取用，或許會被其他人偷竊，我死之后，我往生極樂凈土，不知道還能不能帶這些錢一起去極樂世界。然后我就在想，金錢啊，金錢啊，若是除我之外的人找到了你，就變成蛇吧，變成蛇去嚇他吧！”

　　“一念生，我就陷入執念之中，僅僅是因為這個念頭，對于金錢，對于黑川家的后代不下，我就在明明可以往生極樂世界時，讓我變做蛇盤在了金庫里，我被我自己的執念束縛，即便是化為蛇身，也想拼命地占有這些錢。”

　　黑蛇如此說道，眼淚不住地流了下來，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父親大人，兒子因為追隨鐮倉殿大人不成，黑川家已然兵敗，然而我不甘心黑川家就此消亡，因此我想父親大人將這些錢交給我，讓我復興黑川家。”

　　黑川信一聽到黑蛇的解釋，他為自己的父親靈魂不能解脫，不能去往極樂世界，反而必須化身黑蛇待在人間痛苦，可是他內心里卻沒有忘記自己應該要做的事。

　　那就是黑川家的復興，不論是身為父親的黑蛇有多么眷念這些金錢，不肯離開，他也要將這筆錢帶走，死人之財不及活人之未來，他想要用這些錢復興黑川家，更何況這些錢也不僅僅是父親的，更是黑川家的。

　　他自己跟錯了主子，站錯了隊，自然要承擔復興黑川家的責任。

　　“信一君，我不能把金錢交給你。正如你所見的這樣，父親現在已經成為妖物之身，這些金錢是我執念寄托之物，若是被你拿走，我就會徹底魂飛魄散。我已經不是你的父親，身為人類的黑川清隆，也不是森川院中通了，我是一條黑蛇，你想拿走這筆錢，我會控制不住自己，我會親手殺掉你的。”

　　黑蛇看著自己的兒子黑川信一，吐著自己的蛇信子說道，“如果你想要這筆金錢，只有另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黑川信一皺眉問道。

　　“對于我來說，在我生命中最后一刻，依然忘不下的，是我留下的那筆金錢，同時還有你啊，信一君，你是我的兒子，作為父親深愛自己的兒子，擔心他，哪怕是在臨終之際，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信一君，如果你想要復興黑川家，那么就會父親我合二為一吧，我將吞噬你的心臟，讓你和我共生，成為我執念寄托所在，這樣的話，就算我舍棄了這些金錢，也無所謂。”

　　黑蛇慢悠悠地說道，它的眼神冰涼，看著自己的兒子就像是在看著什么美味大餐，黑川信一露出不不可置信的表情，自己記憶中一向疼愛自己，如同慈父的父親，竟然想要吃了自己。

　　“你是我的孩子，如果你不同意的話，在父親的本能驅使下我是不會傷害你的，畢竟虎毒也是不食子的。”

　　“如果我獻出自己的心臟，我死了的話，黑川家還怎樣復興。”黑川信一苦笑。

　　“那你就將你兒子的心臟交給我，只要是你的后裔，我吞噬他們的心臟和吞噬你的心臟都沒有區別，因為你們身上都流淌著我的血脈。而我也可以擺脫這些金錢，成為黑川家的守護神。”

　　黑蛇用某種誘惑般的語氣說道，見著黑川信一陷入猶豫之中，大聲質問道，“難道為了黑川家，你還連自己的兒子都不肯犧牲嗎？”

　　黑川信一一時無語，握緊自己的拳頭，看著金錢瞬間全部變成黑色的小蛇，密密麻麻的金庫宛若蛇窟，他頓時動搖了，“我答應你，父親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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