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間”
曾叁咀嚼了一遍這個名字,心中有著一抹悸動,隱隱間有所預感,面前這少年非是池中之物。
若非元神受創,此時就有著以天人望氣術窺其氣運之心。
但即便不以天人望氣術望其氣運,他也能夠看出面前少年的不凡之處,尤其是其體魄,讓他也不由側目。
這絕非天生體魄,而是將一門神通修至極高境界的表現。
但以他的眼界,竟也無法看出這神通的跟腳來,只知其品級頗高,或可與儒家秘傳的那幾門神通相比了。
一愣神,見少年好奇打量自己,曾叁也笑著回應:“老夫曾叁,應人邀請來此。”
“老先生也是來見家師的?”
楊間打量著面前的老者,只覺這老者衣衫雖不華貴,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心中也是提著小心。
“也?”
曾叁眉頭微不可察的一皺,問道:“你家老師不是張鳳府?除了老夫之外,還有何人前來?”
“家師鴻玄,混一門掌教。”
楊間神色一正,有些詫異道:“老先生說是來見家師,莫非不知家師是誰?”
“鴻玄道人?!你家老師,是他?你何時拜入他門下?”
聽得這個名字,曾叁面上頓時顯出三分肅穆來,這個名字,他當然不會陌生。
二十年前一見,這個疑似承接了五色神光傳承的道人在大周修行界已然聲名鵲起了。
甚至不難猜出,擊退了大周太子法身之人,極有可能就是此人。
事實上,他一路前來,至少已有數十波人來問詢過關于鴻玄道人的消息了。
只是聽聞這鴻玄道人行蹤詭秘,哪怕是靖夜司這般執掌大周情報的組織都沒能尋到他的蹤跡。
誰能想到,他居然還在自己之前就來到靈泉道,似乎,已經住了不少年?
“老先生果然認得家師。”
楊間神色一松,神色嚴肅道:“十六年前,老師路過‘龍牙城’時收我入的門下。”
“十六年前”
曾叁點點頭,心中喟嘆一聲。
他上次見得鴻玄道人已有二十一個年頭了,之后聽聞他云游諸地,不想還收了這么一個徒弟。
只是這少年修持不過十六載已有這般成就嗎?
“老先生隨我來。”
楊間放下掃帚,上前推開大門,微微躬身,請曾叁入內。
曾叁收斂神思,邁過大門。
僅僅一步而已,曾叁的身軀卻是一震,只覺似是穿透了一層無形的壁障,只是一瞬,似已變換了不同天地。
這院子并不大,充其量不過三進而已,莫說修行者,即便在凡俗之中也算不得大。
但曾叁抬眉望去,一眼竟望不到盡頭。
風輕云淡,一輪大日高懸。
群山萬壑間,靈田望之無盡,徐徐傾倒,直如海浪滔滔,靈米特有的香氣撲面而來,也彌漫天地之間。
“洞天,福地!”
曾叁回首望去,身后也自望之無垠,一道靈河自高天垂流如瀑布,又自分流千萬,澆灌著這大片靈田。
再抬頭,大日揮灑光明,肉眼不可見的虛空之中,隱隱有著諸般星辰閃爍,其中似也別有山川。
“這”
曾叁心神一震。
開辟洞天的神通天地間不在少數。
弱的,只能開辟三里之地,強者如那位地仙之祖的袖里乾坤就是各種翹楚,袖袍之中辟界三千,念動之間,可懾服群仙。
儒家也不乏此類神通。
可此方洞天,未免太大,太真實了 “這里是家師開辟之洞天,名喚彌羅這些靈田是家師在‘荷花水晶米’‘黃粟軟香米’‘靈精米’等靈米之上改良出來的上等靈米‘龍牙米’,效果更在其他靈米之上。”
楊間深吸一口氣,只覺身心清涼,說不出的自在活潑,這洞天之中的靈機或許比不得外界濃郁,他卻更喜歡待在這里。
“彌羅洞天龍牙米。”
曾叁神色不變,心中卻為之一沉。
大周乃至三大帝朝之中,少有禁止之物,什么凡俗刀槍劍戟,弓弩甲胄都不在禁止之列,哪怕是修士之間的法兵,法寶也隨你流傳。
真正被禁止的,只有兩物。
一為法,二為米。
法不可輕傳,任何宗門非得帝庭敕封不得開宗立派,不得收錄弟子,宗門弟子但凡晉升必要上稟。
靈米之種不可流傳,除卻七十二道宗之外的其他宗門,也需得每年自帝庭之中買得米種分發下去栽種。
這兩條禁令雖然并不是沒有破綻,偶有破禁者靖夜司也未必能夠一一巡查,可如此大規模的種植靈田,無疑是犯了莫大忌諱的。
這鴻玄道人,想要做什么?
兩人踏入洞天沒多久,就有一道嗡鳴之聲回蕩開來。
旋即,諸般色彩宛如活了過來一般向著天空正中匯聚,前后幾個剎那,已然在天地之間化作一道直通至高處的‘天梯’。
天梯盡頭,赫然是此方洞天的‘大日’!
“一別二十載,老先生風采依舊!”
五色天梯垂落而下的同時,一道略帶笑意的聲音也隨之響起,其音不高,此方天地間卻無有不至之處。
‘果然是他’
曾叁眸光微動,心中略有復雜,也發聲回應:“不過二十載不見,道友的威勢,卻越發的盛了!”
話音回蕩之間,曾叁已然踏上天梯,一步一踏間,登天而起。
楊間仰望云霄之中的燦金大日,心中泛起一抹擔憂,轉瞬又壓入心頭,走入茫茫靈田海之中。
靈田之中,一個比他還小上幾歲的少女,正在追逐一只抱著貓哇哇大叫的小不點,不時發出‘咯咯’笑聲。
曾叁行于天梯之上,心神卻在洞察四周,越看,他心中越是吃驚。
他并不通曉此類洞天神通,可他的眼界極高,對于神通認知也還是有的。
而此刻,在他的感知之中,這方洞天不但大到無邊,而且真實到近乎看不出一絲破綻來。
似乎,這就是另一重天地一般。
“五色神光,還有這類似袖里乾坤的神通這鴻玄道人,究竟是誰?”
曾叁心中疑惑更深,卻也無心一步步攀登而上。
身形一動,已然跨至天梯盡頭。
迎著那足以融金化鐵的光芒,踏入那無盡光芒交織,如同真實星辰一般的‘大日’之中。
劇烈到難以想象的爆炸之音不住響起,足以撕裂山川河岳的隆隆之音盡被束縛在大日之中。
曾叁踏足其間,眸光一掃,已然看見無盡烈火之中,盤膝坐于高臺之上的兩人。
一人黑衣赤發,背對自己而坐,氣息萬變,或沉凝,或超然,或縹緲,或暴戾。
其氣息萬變,每一瞬間都在變換,隱隱間,似可見諸般神魔之影在其身后不住閃滅。
“斬妖圖錄,張鳳府!”
曾叁眸光一凝,認出了這位大周前五的大人物,但所有的注意卻盡數被另外一人所吸引。
那人一襲尋常道袍加身,容姿只是尋常,看不出絲毫奇異之處,此時正襟危坐,含笑看著自己,卻正是二十年前救了自己一次的鴻玄道人。
相比其身前氣息萬變的赤發道人,他的氣息空空蕩蕩,卻似能包羅萬象,容納一切。
在這無盡暴戾火焰之中,兩人似乎維持著一個脆弱的平衡。
“許久不見了。”
見得曾叁踏步而至,安奇生笑容淡淡,不增不減:“老先生。”
“道友越發深不可測了,可”
曾叁駐足烈火之間,語氣平靜,又帶著惋惜:“萬法朝宗在即,大周中樞高手如云,道友此舉,太過不智了”
他自然看得出張鳳府落在了下風,可大周諸強卻不止是張鳳府一人而已。
萬法朝宗在即,大周中樞之地,凝成法相者,不下百數!
“非是我要與這位為難,著實是這位,追我多年,甩都甩不掉,不得以,只能與其‘手談’一局。”
看了眼面前閉目不言的赤發道人張鳳府,安奇生微微搖頭:“可惜,這位太過好勝,分明已輸了,卻還想著找人把‘桌子’掀了”
二十年對于修行者而言不過彈指一揮間,可對于安奇生來說,卻非如此。
除了點亮‘真靈位業圖’之上的諸般神靈,收集‘地祇本根’以及調教弟子之外,就是應付這位張司主三年一次的圍殺。
如今,已是第七次上門了。
“張司主。”
看著默不作聲如同自閉一般的赤發道人,曾叁嘴角泛起一抹苦笑:“道友究竟是誰”
張鳳府可不是尋常修士。
在大周太子未曾嶄露頭角之前,他乃是大周第一天驕,曾經跨行四海,與諸大勢力天驕爭雄的存在。
曾以法相修為戰平了法身強者,乃是真正的人杰天驕。
可此時卻 “老先生問過許多次,我也回答了多次了。”
安奇生隨手一抬,就有一座道臺在曾叁的腳下升起:“老先生請坐吧,待這位張司主所請之人一并到齊了,再說吧。”
曾叁微微搖頭,卻也只能盤膝坐下。
莫說他傷勢未愈,即便毫無傷勢,恐怕也未必能夠插手其間,更重要的是,這鴻玄道人曾救過自己。
即便有著出手的把握,他也無心出手。
安奇生語氣平緩似無波動,閉目多時的赤發道人的眼皮卻是一顫,略顯沙啞的聲音響起:
“你知道?”
張鳳府緩緩睜眼,神情復雜且不甘,聲音中盡是凝重苦澀:“你既知曉,為何不阻我?”
“張司主,直到此時,你還以為是自己神通廣大,尋到了我的蹤跡嗎?”
“嗯?!”
張鳳府心頭一震,猛然抬頭,卻正對上安奇生幽沉無盡的眸光:“你說什么?!”
安奇生不答,垂眸下望。
他看到了一雙眸子,一道強絕至極的意志,遙隔不知多么遙遠的虛空,鎖定了自己所在的空間。
虛空震顫,萬物震蕩。
無邊無垠也似的彌羅洞天嗡鳴震顫,其內山川皆抖,草木皆震。
楊間,奔跑的少女,抱著貓咪的小童,遠處躺著的兔八,以及山中奔騰的大花驢全都心頭一震。
有人左顧,有人右盼,有人上望,有人回首,可無論看向何處,看向哪里。
卻皆看到虛空深處,一雙宛如大日一般的眸子緩緩亮起。
這威勢太過強絕,宛如一尊太古神王矗立九天之上,漠然俯視,威嚴浩蕩,萬物皆要垂首臣服。